《教授之死》最初发表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 2014年第6期，同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我读的是单行本，36万字的大部头。小说写位中年教师从讲师发迹到大教授的过程，在竞争副校长位置时病故。这个过程快得有些让人匪夷所思。故事发生在所农林高校，时间不清楚，推测是在2005年前后。

在高校职场的线索上，四十来岁的老讲师东学潮研究有些心得，但成果总是达不到晋升副教授的标准。要读个在职博士。在家庭困境中，不知怎么就开了窍，决定加入同行的校长中增长的团队。向校长汇报研究工作，引起校长重视，收他为博士生，解决了经费和助手等问题。然后顺利地晋升了副教授，当了副院长，又破格晋升教授，当了正院长，获批博士生导师。在中校长高升省政协副主席，副校长病故而校领导出现空缺时，成为副校长的两位候选人之一。漫长的等待结果过程中，自己按捺不住，去组织部了解事情的进展，发病身亡。所谓“教授之死”，其实应该是“院长之死”或“准副校长之死”。这或许是作者的独特视角所在，他笔下的高校，更像官场。

与东学潮职业发展相平行的，是他的情感与欲望的满足与发泄。当银行营业部主任的原配妻子万兰，嫌弃他穷，与开发商大款投怀送抱，与他协议离婚，基本上是带着女儿净身出户，但带走了前夫也不知道到底多少的所有存款。校长给东学潮介绍一位大他四岁的副教授，相处尚可，但她有个小男孩作梗。事情终于在东学潮与白玉婷谈婚论嫁时结束。白玉婷比东年轻十来岁，开始是副教授职称的竞争者。因为暗恋导师南功一直未婚，但南早就明确不会与原配离婚。遇到东学潮后，把初夜给了南功之后，与东学潮结婚。两人关系也不是很融洽，这其实也在读者的预料之中。随后，东学潮被研究生胡悦悦追求并在商人资助下送她房子同居。东学潮答应胡悦悦与白玉婷离婚，但白玉婷怀孕，胡悦悦也怀孕，东学潮便在两人之间进退维谷。如果不死，真还不太好办。

东学潮不是小说中唯一去世的教授。他的院长老师，也是第二位妻子的情人南功，晋升副校长后心脏病突发死于竞争校长的过程中。南功本来是西书记的人，后来被中校长拉到队伍中。研究也作了很多工作，但功劳都成了中校长的。两人一度翻脸。后来中校长高升，两人至少表面上重归于好。

中校长的描写有些漫画化，是所谓弄权有术学术无能。但团队的成绩都是他的，因此他能得国家大奖。他为自己做法的辩护也不无道理。“你以为研究是你搞的，功劳就是你的，那我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了，而且错得很幼稚，很无知。中国革命胜利谁的功劳最大？谁最应该获奖，当然是毛主席，但毛主席拿过抢没有？冲锋陷阵过没有？显然没有，他的职责就是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从古到今都是这样。如果让领袖去冲锋陷阵，那谁去指挥谁去运筹帷幄？那部成了一盘散沙？(p.251)”

作者显然对当时的做法不满。“各行各业都搞政绩，行行都有政绩指标，行行都有政绩考核，行行都有评比评级，行行都比好坏优劣。评来评去，比来比去，弄得声势浩大鸡飞狗跳，弄得虚报浮夸到处造假，以至于造假成了常态，造假成了业务，造假也成了兴奋剂。汇报造假，讲话造假，工程造假，学术造假，人人造假，结果是把好端端的人都变成了鬼。(p.214)”作为学界中人，我对这种说辞多少有些怀疑。不评比行不行？评比是否有一定要造假？奥运会能不能因为有兴奋剂就不开了？诺贝尔奖评得虽然不无问题，但总体上口碑也不错。

作者借南功副校长之口，谈了教学与科研的改革设想。听起来头头是道，其实并不可行。因为误解了现实中的教学和研究功能。教学活动，不仅是教育也是甄别。研究活动，不仅要解决理论和实际问题，也是种竞技项目。凡是不正视这些现实的种种说法，其实都是纸上谈兵，或许能吸引外行眼球，但于事无补。

回到小说中。故事所在学校如此阴暗，在我看来，与封闭有很大关系。如果人才能流动起来，有真才实学的人，或许能找到更合适的岗位，而不是要么跟着校长干，要么跟着书记干。而主人公之死，与其说是死于环境压力，不如说是死于内心的贪婪。学术要搞，仕途也走；娇妻不离，美妾不舍。“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当教授超过三分之一世纪，我当然知道学术界并非是世外桃源，早就没有了田园牧歌的幻想。但《教授之死》把教授写得这样生猛色香，把校园生活写得这样难堪窘迫，还是很让我增加见识。让我更珍惜那些人畜无害的同事和同行，我们难免有竞争甚至有矛盾，但大家通常不会撕破脸皮；行政领导纵然位高权重，至少在面子上对行政系统之外的普通教授还算尊重至少是客气。也更珍惜平淡的日常生活。我这把年纪，如果要量化，论文数他引数之类，远没有体重和每日行走步数重要。

作者史生荣，1963年出生于甘肃武威。1984年武威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甘肃农业大学子弟学校任教，1985年调研究生科任干事，1988年在学报编辑部任编辑、编辑部副主任，2000年评聘副编审。其间于1984年参加兰州大学主考的汉语言文学专业自学考试，1990年获大专文凭；1992年考入西北师范大学师范继续教育成教班，1995年获本科毕业证书。2002年到人文学院中文系任教，晋升教授，主要从事写作方面的教学工作，先后为本科生讲授基础写作、文学创作、马列文论等课程。发表多部以大学为背景的小说，包括长篇《所谓教授(2004)》《所谓大学(2009)》《大学潜规则(2010)》和《教授之死(2014)》等，还有中短篇小说三、四部结集于《女招商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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