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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与红果

已有 1846 次阅读 2023-3-9 10:01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荆棘与红果

文/蓝莲花瓣

在我年幼无知,不晓得危险与伤害的存在时,我对一切事物都是一视同仁、平等对待的。我固执地喜欢酸枣,喜欢它刚刚成熟时表皮上红色和黄绿色相间的样子,喜欢它酸酸甜甜的口味,也喜欢它完全成熟之后那通体鲜红或深红的样貌。等它完全成熟了,在夏末和秋初,它就挂在酸枣树的枝头,在铺天盖地的金黄色阳光里,它那一点点红色是那么地显眼,它却又隐藏在一大丛的灌木里,又小又圆润。它的酸枣树全身长着刺,春天和初夏也倒罢了,那些刺还不怎么坚硬,可是到了酸枣成熟的时候,到了它成熟地发红发紫的时候,那些刺也就老辣得很了。当我好不容易在各种枝叶的掩映之中发现了它小小的红点,伸出手探索着采摘它时,总免不了被几根刺扎伤了手。就算是这样,也不曾减损我对它的喜爱。我压根没有想过要用枣子替代它。当然那时候我们也没有比较容易获得的枣子。


终于我吃了苦头,受到教训。我家的院子需要一道篱笆墙,这篱笆的作用主要是阻拦各种动物到我家院子里来,在那宽阔的、土质良好的院子里,我们种着蔬菜,还有果树。妈妈就安排我们把秋天已经成熟而显干硬的酸枣树挖回家,栽在院子边上做篱笆。荆棘做成的篱笆墙,小羊、小狗、小毛驴之流肯定都会很明智地避而远之。我自己也很明智,绝没有穿过这篱笆墙的欲望,但我想利用它。那是1985年的秋天,我洗了衣服,看到酸枣树张开的树冠正沐浴在灿烂无边的阳光中,就拿起衣服要把它晾在酸枣树上面。为了占用树冠更大的空间,我身体向前倾着,双手将湿衣服甩出去,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失去了平衡,就伸展着双手连同衣服一起匍匐着跌进这丛老辣的、干硬的、沉默的荆棘之中,立即因为被扎疼而大声喊叫。

也许人生和生活一样奇怪。我一直记得那一丛灰白的、刚硬的酸枣刺,记得那天特别明亮灿烂的阳光,记得我家院子里沉默的果树和土色的地面,记得妈妈匆匆忙忙赶来,把我从那丛荆棘之中拉了出来。我却完全忘记了我受到了怎样的伤,那些被扎烂的皮肤是在我身上的哪个地方,我忘记了当时是怎样地疼痛。就如同我现在犯了咳嗽的病,咳嗽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却总是想不起来以往这咳嗽症是如何的痛楚。是不是人类总有一种能力,这能力是选择性失忆,选择性地忘记一些痛苦呢?


后来我越长越大,就离开我那生长着酸枣的故乡越来越远。在任何一个小城市和大城市,都不可能把酸枣这种东西当成园林建设需要栽种的植物,所以,城市里绝不可能有这种荆棘。但我并不因为自己曾经被它扎过而忘记它,不喜欢它。恰恰相反,对它那小而圆润的红色果实的喜爱,一直留在我的心里。就算我能够不费周折就能买到比它大,比它甜美的枣子,我还是在心灵的深处给它留了席位。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当我在超市的角落里发现了“酸枣糕”,就惊喜地购买回家,积极品尝,那种酸甜可口,感觉很是贴心。而这偶遇的高兴总还是少了一点什么。我用钱购买了它的美味,那是被加工过后的、完全满足消费者需求、迎合消费者口味的糕点,的确是要比曾经的它好吃多了,似乎也有些它的味道。在超市买它,也绝不会让我再遇到什么刺,而这无刺的情况,又似乎默默地告诉我一个道理:如果买不到酸枣糕,我可以选择很多替代品的,比如果丹皮,比如山楂糕等等。


拼多多平台拥有种类繁多的商品,无意中我发现有酸枣出售,就立即下单买了回来。那是山东的大酸枣,从酸枣的品相、包装,到店家的服务、快递的送达都是无可挑剔的。我却仍然感到缺少了点什么。它依然是酸枣,放在嘴里也还是酸酸甜甜的。可我在品尝的过程中,就没由来地挑出了一些毛病:它的核太大,肉太少,皮太硬。但我不能给人家提意见,因为我自己心里知道,成熟了的酸枣本来就是这个样的。


当然我也不能确定,我这种莫名其妙积极挑毛病的毛病,是不是因为如今无法遇到它的刺?那坚硬的、灰白的、沉默无言的刺们,在山坡上被阳光包围着。它们也是从春天开始生长,由青葱、嫩绿一直长到夏秋,长得坚硬、灰白、黑白,配合着酸枣果的成熟。在中国的北方,在西北和东北,它们本是野生的灌木,长在高崖边上,长在矮崖边上,在山间小路抬头望去,总能看见一丛丛的荆棘上挂着点点鲜红的果子。可你要采到它,却必须先爬上坡去,小心谨慎,不能让自己跌下山崖,也不可避免要被刺扎伤,因为那果子是被围在乱刺堆里的。


毋庸置疑,酸枣那么长着,它不是单给人吃的,不是单给动物吃的,它是为它自己长的,那些刺就是配合着保护果实和果核里的种子,必须保证它长大成熟,然后自去繁殖。酸枣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典,跟我这种直立行走的动物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我把自己的人生与它关联了。我吃过它,帮它传播了它的种子,被它扎过,被它启迪。是的,即使我是一个悟性很低的人,我掉进了它那已经完全死亡的荆棘丛中,我也还是被它启迪了,这个启智的过程花了我人生的三十八年。


2023年年初,我感觉自己这咳嗽病似乎好不了了,缠绵悱恻,徘徊踟躇,留恋往返,无比犹豫。虽然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是我这辈子的一个顽症。我在1985年高一那一年几乎花了半年的时间咳嗽,在大一的那一年咳嗽,在生儿子的病床上、我腹部的刀口上覆着盐袋子,我也不停地咳嗽,在我从事教师职业的过程中,我总是不停地犯着咳嗽病......但我真的记不起来那每一次犯病的时候,咳得是怎样难受,仿佛它们过去就真的过去了。就像那些坚硬的、灰白的刺,它在白昼、在夜幕下、在时光的洪流里、在我生命的历程中,一直在那里,一直沉默地在那里,我没法不让它们刺到我,但我受伤之后就忘了疼,仿佛它们只是现在在扎着我,让我体会着当下的痛苦。


我不敢肯定,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人聪明到能够完全避开所有的荆棘而保全自己,一生不被扎到,不会受伤。我敢肯定的是,我自己完全不行。我没由来,固执地喜欢了那颗红色的、圆润的果实,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彻底放弃这种喜欢,于是我就一次又一次地,为了自己的喜欢,为了自己的向往,为了自己的所求,把手伸进荆棘丛中,有没有收获倒也不一定,但每一次都或多或少地要被扎到,有时候是手指和手背受伤,有时候是整条胳膊受伤,有时候会伤到脚和腿,当然最厉害的是那道篱笆墙,在我不经意想利用它的那个瞬间,它把我全身的正面扎了个遍。可就这样,我还是忘记了当时的疼,似乎我是被白白地扎了那么无数回。


我以前总是很怀疑那些智者的话,他们说:“吃苦就是吃补”,他们还说:“要感谢那些对你不好的人,找你麻烦的人,他们才是你的恩人。”说真心话,要我不讨厌那些对我不好的人,其实很难,更不要说我去感谢他们了。


1993年的春天,我面临着大学毕业找工作的烦恼,突然间有个考取西南政法学院第二学位的机会,我报名参加了。考点设在位于西安的西北政法学院,我们一行四人,三个女生一个男生,坐着晃晃悠悠的慢车踏上了去西安的旅途。小伙伴中有个学中文的女孩,古怪精灵,颇得人家喜欢。她一上车就跟对面坐着的年轻帅哥混熟了,帅哥看上去“很社会”,见多识广,他俩一路聊得热火朝天。我不是她那种人,虽然对她的开朗和口才很是佩服,但我并不打算参与他们的插科打诨和打情骂俏,就算他俩都像是逢场作戏。路途很长,我在假寐状态,有一搭没一搭地聆听着他俩的热情。也许他俩也看我很不舒服,那个男子说他很喜欢女孩那种,特别不喜欢很闷的人,就像我这种。他说得很直白,我感觉他就是要说给我听的。到西安后我们住在陕西师范大学的对面,晚上我就跟着同行的男生去陕师大的教室里学习,回到旅馆还没进门时,就听到那个女孩说我这个人很天真,不成熟。


女孩子的名字我早已经忘记了,但她的活波,她的语言,她的神态我都还记着。火车上他们直白的表达,那种被人嫌弃的不喜欢,我没有办法无所谓,就像是一根刺,扎到了我。后来像这样大大小小的刺,我都很难躲得过。不过比较奇怪的是,这样的疼痛我倒不是很快就忘记了,相反的,我总是记着,不经意间总会想起来。有时候我会很愤懑,我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我想不明白他们凭啥有资格这么对别人,我很纠结我凭啥就要这样子被别人高要求,去获得他们的好感呢?我也常常会观察和评判自己和他人,我觉得我自己在做人做事、在品德修养和礼貌方面已经很好了,比很多人都好,也不是个随便就会伤害的人啊,我为啥还要更好呢?


三十八年的时间,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内心的这些纠缠和小心眼,就是他们送给我的刺,扎得更深的刺。这些天,我一边和我的咳嗽症纠缠着,一边发现了我对过往痛苦的遗忘。我突然明白,我忘记了所有的疼,却记下了所有的刺,这说明这些刺就是生活给我的礼物,是生命的痕迹。我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可以让自己上一个台阶了----对于那些对我不好的,不喜欢我的人,我可以不讨厌他们了。


我拘谨着自己,而他们打开了自己,没有办法说谁好谁坏,他们完全有理由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当我被掉进荆棘丛中,我就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的被刺中寻找出路,这些小小的刺,只是让我终于可以站在别人的角度问问题了:人家凭什么就要喜欢你?你有什么凭证说明自己比很多人都好?你为啥不可以比别人要求的更好?当我终于承认我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些问题,我就算是踩过了泥泞和不堪,走向一种圆润了。


试想人生有哪一件事不是这样呢?你无论在那条路上,你无论遇到谁,总都会有一些刺在等着你,等你接受被扎痛,等你在感受到疼痛的时候认识到对方和你自己。爱情是这样,婚姻是这样,事业是这样,友情也是这样。你能丢弃人生的“红果”吗,你能不要爱情,不要婚姻,不要事业,不要友谊吗?不,不能。它们都是你的向往,你的热爱,你的追寻,你人生的使命其实就是在荆棘丛中,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被扎”,让你的爱情和婚姻走向成熟,让你的事业进步,让你的友谊成长。虽然这四样都是抽象名字,但它们都和酸枣的红果一样,具有增值能力,具有繁殖能力,具有与未来的时间一起前行的能力。


而实际上,你忘记了的那些被扎的疼痛,它们也有极其厉害的转换能力。它们后来变成了什么呢?想想一个人,凭什么变得圆润和通达,六十耳顺,七十不逾矩?也不过都是那些荆棘的成全罢。

  

                           ---2023年 国际劳动妇女节 为劳动妇女记



谁不曾拥有童年的美丽和神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怀念

那些巍巍高山和郁郁丛林

还有它们脚下的青青小草

山岗上长满了红色的野果

一粒粒酸酸甜甜那么可爱


是谁种下了潜伏的债务

为了那颗美丽的红果

我把自己掉进了荆棘丛中

也许我曾经哭泣喊叫

后来却就着伤痕累累

我玩赏和品味啊

那多彩多姿的艳红的果实

(备注:原图来自百度,此处无商业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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