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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病骂神经病,社会一段秘史

已有 4017 次阅读 2017-2-13 20:35 |个人分类:木头记---------散文|系统分类:人物纪事|关键词:学者

神经病骂神经病

——解福柯的《疯癫与文明》

 

 

读书的时候,读到黑格尔在嘲笑康德,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在生活中看到的许多事情,更让我觉得这些往事很有意思。

某工厂有七八千职工,人多了难免出人才,这个工厂就有两个著名的神经病,经常在厂区活动。

第一个神经病得病的起因是好色。

据说,他在小年轻的时候就到工厂上班,当然是因为当时的中国在社会发展水平上还是半封建性质的(也就是半传统性质的。社会指社会学讲的社会,不包括政治、经济),根据半封建的社会管理方式和制度,工人有特权让子女到工厂上班,也就是顶班。那时刚到了文革之后,社会观念还比较保守,因为调戏妇女,他被劳动教养。

他调戏妇女的原因是当时特有的城市社会结构。那个时候,再往前从中国新的工业化开始,从农村来的工人像服兵役一样,不携带家属。农民到工厂当工人叫做“做工”。当时交通极其落后,家属也不方便来工厂,而且当时的社会制度也不允许。经济根源大概是农业生产落后,国家征收的粮食无法供应工人家属来城市消耗粮食。从农村来的工人通过的是“招工”手续,招工只招男人,当然在西安纺织工业区,工厂大概只招女工,发生很大的社会问题,于是政府在这种工业区特意安排了一些招男性的工厂。谁说人和牲畜有区别呢?

工业区的性别失衡严重,导致不正当男女关系很严重。有个老工人说他曾经在工厂保卫部门工作,工作的主要内容是捉奸。他向我炫耀说,有一次捉奸,一对男女正在进行,把男的推开,看见了女人身上白晶晶,**黑森森的,***张开一大片,红艳艳的。这个老工人五十多岁,我当时有二十多岁,我觉得他肯定觉得充分打开这种记忆实在让他太幸福了,因此竟然忘记了这种叙述一般地会带来羞涩感和羞耻感,更忘记了不在不同辈分之间讨论这种事情的人类禁忌。

我到这个工厂的时候,已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社会已经开放,对人口流动已经不再管制,他的老婆和几个儿子来到工厂,住在他的宿舍。可以看出来,他的老婆的脸型完全是美人的那种脸型,因为工人在中国新的工业化时代,是社会贵族,当然也不至于成为社会王霸(king and lord,只有漂亮女人才能轮上嫁给他们,当然如果是汽车司机,就更是社会贵族了。他的老婆像他的老娘,脸白皙,没有斑点,但是满脸布满皱纹,身体伛偻。显然,在改革开放之前,两地分居对她的折磨非常厉害。

城市是对一方的折磨,农村是对另一方的折磨。到城市当工人的主要是男人,在农村受折磨的主要是女人。这种折磨不是物质折磨,因为她们基本过着一种寄生的生活,折磨主要是情感折磨(不是感情折磨)。工人的老婆普遍在村里有绯闻。当时实行集体劳动,有这样一个传闻,一个工人的老婆和别的男性农民在劳动间隙摔跤,抱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回到前面讲的那个神经病工人,在劳教期间,他得了神经病。劳动教养结束后,回到工厂,他的神经病就更厉害了。我们把他叫做“好色神经病”。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结婚,每年有一段时间被工厂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然后回到工厂。他不上班,工厂也不给他少发工资。他喜欢穿红衣服,包括红帽子、红上衣、红裤子。红帽子的样子是警察大盖帽,但是帽檐、帽圈、帽顶,都是红色。

受这件事影响(不能说“我受他影响”,因为“我受他影响”指的是接受他的行为方式),我不敢穿红色衣服,因为穿红色衣服让人想到他。离开这个工厂以后,我仍然不敢穿红色衣服,因为老婆了解这个故事,如果我穿红色衣服,我怕她取笑我说“看你,就像柳英宗一样。”当我在街上看见穿红衣服的人,特别是男人,我就会窃笑,因为我想到了他,或者说,觉得像他。

由于是神经病,工厂不敢给他安排工作,但是照常给他发工资,而且允许他进入厂区。他经常守在厂门,看见女人推着自行车从小门出入,过门槛的时候,稍微费力,他就赶快靠近女人,几乎要靠在女人的脸上,说道,“让我帮你”,胆子小的女人脸一红,赶快往前走。这种情景一定让他特别高兴。但是胆子大的女人会骂他“滚”,他就露出非常扫兴的表情。看他很聪明的样子,人们一般认为他是“假神经病”。

另一个神经病是因为孩子夭折,悲伤过度而得了精神病。他的孩子夭折时已经有67岁。孩子是独生子,而且是男孩,中国有封建思想,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由于他得了神经病,没有再生育。我们把这个神经病叫做“多情神经病”。

工厂不禁止他进入厂区,原来所在车间给他安排了一个清扫的工作,他在车间也不说话。这个神经病的特点是喜欢做好事。职工上班的时候,自行车停放得有些乱,他会把自行车摆好。他心里肯定认为人们都有点神经病。

有时候他也麻烦。有一次喝酒了,到办公楼乱串,走过每一间办公室,用拳头敲门上的玻璃,他的目的不是砸玻璃,而是想进去。拳头破了,上面淌着黑色的红色的血。正好我的办公室门不关,他进来坐好,拿起电话大喊大叫。可以听出来,他在叫:谁在腐败,就抓起了,枪毙!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拨电话号码。他倒是没有其它行为,没有试图和我有言语交流。

对面是财务部门的一个办公室,里面有一年轻女子,个子非常高,行止非常优雅,好像飞天,她父亲是文革前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的,她经常到我办公室聊天,有一次让我看她的脸,是不是一边脸大一点,一边脸小一点。有一次她说,不想参加财务资格考试,我说应该参加,她参加后顺利通过。她和多情神经病曾经在一个车间,有时候神经病会去她办公室坐,她就躲到我办公室。

 

两个神经病也会相遇。由于工厂不禁止他们进入厂区,于是有趣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们会在厂区相遇,且必定是在上下班时刻,在大庭广众之处。

多情神经病爱做好事,原来是在车间里面做好事,但是有一年冬天,开始到办公楼下面做好事。职工在楼下停放自行车,非常杂乱,大概以前曾经没有礼崩乐坏,自行车没有这般乱停乱放。于是早上上班时刻,多情神经病来到办公楼下面整理自行车,整理后倒是让自行车群面目一新。

这年冬天,好色神经病也开始喜欢在上班时刻来办公楼前。工厂上班前,首先做广播体操。全体厂领导和办公人员在办公楼前的广场上做操,好色神经病会站在大家的对面,装模作样做操,目的可能是炫耀他的奇装异服。有时候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宝剑,当然只是玩具性质的宝剑。

有时候多情神经病正在整理自行车,好色神经病对他非常看不起,认为他傻,就会走近,带着非常鄙夷的表情,冷言冷语地说,“你真是神经病。”多情神经病会勃然大怒,抬头说“你才是神经病。”然后继续干他的“工作”。

于是,厂里有了“神经病骂神经病”的典故。

厂里还有一个女神经病,是我曾经和他打过很多交道。在他身上也发生过“神经病骂神经病”的事情。

她是职工医院的护士,丈夫是工厂附属学校的老师,他怀疑丈夫和其他女人乱搞,爬上并且骑到学校的墙上骂,丈夫也把她没有办法。我们把她叫做“道德神经病”。

有一年夏天她在医院出了医疗事故。有个孩子得了中毒性痢疾,正好是她值班。孩子很快死了。其实可能她没有责任,因为中毒性痢疾和一般痢疾不同,死亡率非常高,病情非常凶险。但是她的工作被定为医疗事故。

为这件事情,她不断地上访。那时党风和政风毕竟不是很好,所以平常上访,是没有人理会的,但是在“两会期间”,她的上访总会被受理。她是挺聪明的,她上访的事由是向法院起诉,但是法院拒绝受理。那时毕竟是相对法治的社会,她向“两会”的上访被受理后,“两会”就把她的问题转到法院系统,让法院受理她的起诉。但是她毕竟是神经病人,因此每次开庭了,也会很快不了了之,具体情况大概是她不能按时出庭,或者是家人出庭并且同意撤诉,等等。但是下次“两会”她还会上访。

工厂是被告,于是每年准时收到法院的传票,通知工厂出庭。,每年情况都不一样。工厂不堪其扰。有一年,工厂法律顾问室只有我,我向法庭申请了对她做司法鉴定。因为司法鉴定对法庭,对她,对她的家人,最关键的是对“两会”,都有法律效力。否则一个人再像神经病,也没有权利说她一定是神经病。在法庭上,当我提出司法鉴定,她说,是谁花钱。知道是工厂负担费用,她很高兴,说,“做就做,反正不花钱。还可以免费做心电图、脑电图,免费检查……”

当时法庭上还有她的女儿,她的女儿皮肤很白,但是有些灰白,很奇怪,而且明显涂了厚厚的粉。口红的颜色是暗红。

法官问,你觉得你妈正常不正常?她的女儿说,“我觉得我妈可正常呢,对我的孩子挺好。”这话是没有问题的。

我带病人坐工厂的车去做鉴定,在途中,她说,“我嫌我老公脏,我十多年和她没有性生活。”

做鉴定的时候,她非常配合。有一个环节是回答问题,有一道问题是夫妻生活如何,她回答“没有”,并且用非常鄙夷的表情说,“没有”。显然,一旦想起她的男人,就让她产生鄙夷的感觉。

中午的时候,鉴定还没有完,我建议她在医院等着,到下午上班继续做,她同意。我给她买了饭,饭后在医院散步休息,我继续陪着她。走到医院的一个小花园边上,我和她坐在花坛边上,她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说,没有。她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旁边是医院的住院部,窗户开着,可以看到许多病人。有的病人把香蕉皮从窗户扔出来,地上有不少香蕉皮。正义神经病看见了,说“看那些神经病,把香蕉皮从窗户上扔出来,素质真差。”

鉴定在下午做完了,但是结果没有出来,快回来的时候,她烦躁了,开始用脏话骂我,骂了几次。我只能说“你怎么能骂人呢?”意思是你骂人,正好说明你有问题。

还好,过了一段时间,法院通知,司法鉴定结果出来了,她是神经病。此后,再也没有见到她。

我离开这个工厂那年,这个工厂又产生了一个神经病,要讲他的故事,我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我的一个好朋友也是顶班工人,和我的宿舍是对门,有一次我到他的宿舍玩,神经病也来了。我和他开了一句玩笑,他就打了我一下,我的朋友重重的在他手上打了一下,并且把他劝走了,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的朋友告诉我,他得了神经病,每年春天就非常厉害。他说,“我重重地打他一下,就是要把他镇住”。

我一下子明白了,当时流行职工创业,神经病也尝试创业,在厂门口摆摊卖早饭,来到办公楼到每一个办公室自我介绍,宣传他的事业,请求大家光顾。这个神经病比较虚荣,他说职工食堂主任是他的干爹。在那个年代,刚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职工食堂主任的权力是非常大的。我们把这个神经病叫做“自大狂神经病”。

但是很少有人去他那里光顾,他就跑进旁边职工食堂,把里面的饭桌和凳子一个个推倒。并且骂着,意思是职工食堂应该关了门,不要和他的事业竞争。职工食堂里面有不少女职工,面面相觑,大概还在吓得发抖。显然那时候他发病了,至于最早什么时候发病,我来这里的时间不算长,因而不了解。

神经病有个特点,一旦找到一个弱者,就会把弱者作为攻击目标。因此我非常担忧,果然第二天我到食堂,我正在找座位,看见他远远的朝我快步走来,到跟前时,听见他说,“谁让你来?”他伸手要打我,我一闪,正好地上滑,他摔了一个四脚朝天。我赶紧溜掉,不知道后面情况如何。和神经病发生瓜葛是非常说不清的,别人可能会认为是我有神经病,况且知识分子在群众的眼中往往是不正常的,这样,在他们的眼中,这一事件比“神经病骂神经病”还严重,简直成了“神经病打神经病”,或者“神经病和神经病打”。

我为自己的安全非常担忧,不久听朋友说,他被送到神经病医院。过了一年,又见到了他,他从老家找了个对象,在厂里举行婚礼。

 

普通神经病和普通神经病会如何交流?前面是两个实例,说明普通神经病也会相互否定。

神经病和非神经病是有根本区别的,例如是否存在幻觉,但是大部分神经病不是因为存在幻觉,而是因为偏执,是逻辑性的,是思维问题,这一点则和所谓正常人完全一样。所以,神经病和正常人(非神经病)是没有根本区别的,正常人何尝不是一个个神经病,而且是症状轻吗?不见得,正常人的神经病不见得比神经病人轻。当然,仍然得分析神经病人与正常人的根本区别,或许在于隐蔽性,正常人能够按照社会规范行为。但是这一点也不成立,正常人也不见得能够按照社会规范做事,因此,区别仍然在隐蔽性与否。

人类历史何尝不是神经病所推动,人类社会何尝不是神经病所建构。是大自然的设计,作为有心理的生命,动物就是靠克服理智来推动它的历史向前的,但是动物在大自然的安排下,克服理智才能符合理性,当然这里的理性是指自然法则。人类仍然有失去理智的趋势,但是作为被剥夺的动物,人类失去了理智不见得就符合理性。但是人类的理智就一定是理性吗?现代社会的教训就在这里。传统的价值理性和现代的工具理性或者是蒙昧的,或者说破碎的。于是我们看到,当代哪一种理智不是把人类导向万丈深渊?只不过开头的时候,非常隐蔽。所以我们不得不把当代各种理智都归于隐蔽性神经病,于是,思想斗争作为当代史的特点,不就是“神经病骂神经病”吗?以及在很严重的时候不就是“神经病打神经病”吗?我们不得不悲观地说,人类是一种神经病易发的生物群,人类文化是一种隐蔽性神经病心理集。

当然我们的希望仍然是疗治我们这些正常人的“神经病”,在漫长的人类历史,总有一些人,可以视为是没有神经症的人,但是他们是如何疗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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