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一本李政道先生的科普书《对称与不对称》。一年前（2021年6月1日），这本书的新书发布会在上海交通大学闵行校区的李政道图书馆举行。这是一本非常有特点的书，第一次拿到，我就爱不释手。我相信每个人都会喜欢这本精致的小书。

在发布会上，王垂林（中国高等科学技术中心研究员）老师上有致词：

这本科普书中，可以看到李政道先生崇高的人文主义情怀。不止传递新知，更给人以广阔的格局。相对于李政道先生的科学研究成果来说，这本书简洁可爱，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位世界著名科学大师的拳拳赤子之心。 --- 来自上海交大的宣传报道。

杨振宁先生和李政道先生是我最喜欢的两位华人科学家，在我的家里，有他们的传记，他们的书籍（李先生的《统计力学》和《量子场论（上、下）》是我必参考的教材），我也看过很多李先生的论文和他的艺术画。我在《物理学思想史》这门课中花了一次课时间介绍科学和艺术的关系，李先生的艺术观点、艺术创作和这本科普书，是我重点参考的内容。所以，我打算写一篇文章，讨论我为什么觉得这本书好，好在哪里？

补充：李政道先生说过 “艺术与科学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同是源于人类活动最高尚的部分，都追求着深刻性、普遍性、永恒和卓越。” 他在晚年创作了很多国画。清华大学刘钝教授写了一篇文章 ，题目是“李政道先生的诗情画意“， 全面介绍了他的几十幅画作以及他的艺术观。有趣的是，李政道和杨先生尽管风格迥异，他们对中国文化的重视，和对艺术的重视，是类似的。杨振宁先生在很多场合介绍了科学之美和艺术之美。杨先生的是飞鸟式的人物（Dyson对杨先生的评价），他的报告，比如《物理学与美》，《20世纪理论物理学发展的主旋律》等，都是值得反复看、反复揣摩。杨先生可能是最早将埃舍尔艺术绘画介绍给中国的人。他的科普书《基本粒子发现简史》1963年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其封面是埃舍尔的画。相反，李政道先生是很好的科学与艺术联袂的实践者。

总结起来，这本书，我认为有两个好。

第一个好： 这本书充满了中国元素。这本书开篇介绍了他和毛泽东见面的经过。毛泽东约见李政道，第一件想了解的事情就是对称性---这和他们获诺贝尔物理学奖是有关系的。这本书开篇就强调，symmetry在英文字典里面是“均衡比例”的意思，在中文中，“对称”有几乎完全相同的含义。后来，李政道讲到了屈原的《天问》，并提到屈原应用对称性证明天地是圆的。这个分析我觉得有点勉强，但是对于历史，我们不能完全按照今天的科学标准来衡量。李政道先生讲的，不无道理。什么是物理？ 他提到了公元8世纪杜甫的诗《曲江二首》总的“细推物理需行乐，何用浮名伴此生”。他用这首诗介绍研究的乐趣，而不是用虚浮的荣誉束缚自身---这是一种对知识的纯粹的兴趣。在第二章介绍对称和中国文化的关系，他提到了弘仁的山水画《天都峰画》，提到了中国古代的窗棂，中国古代的万字等，它们都有很高的对称性，但是它们也有某种非（不）对称性。如果是百分之百完全对称，就显得死板，缺乏灵性了。在第十三章基本粒子中，李政道先生提到了物理学、天文学和宇宙学的纽带是非常古老的。为此，他提到了公元前13世纪中国一个甲骨文中记载的新星观测记录（新大星），同时也提到中国古代的玉壁和璇玑，是古代“王者正天文之器”。据笔者查，2001年李政道先生就在报告中提到新大星的记录，在甲骨文记载中，这是“不吉”的事情。天文观测在古代有重要应用价值---现在我们知道这是某种迷信。他也介绍了张衡（公元125年）的浑天仪，强调类似的设备比西方早1400多年。最后他以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结束了他的这本书。这本书，从中国文化开始，又从中国文化结束，画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对西方环境中，这是一本很好的包括中国历史、文化的物理科普书。有趣的是，文小刚老师（中美联合培养物理类研究生计划（CUSPEA)）对老子的这句话也非常着迷，他在很多报告、书籍中都提到这句话。

第二个好： 这本书是文化、艺术和科学的结合。在介绍标度不变性的时候，他提到了日本葛饰北斋的名画“神奈川冲浪里”。介绍对称的时候，他介绍了中国画家常沙娜和吴冠中的画，它们都体现了“似对称而非对称的美妙”。讲到时间不可逆的时候，他联想道了吉尔伯特和沙利文的轻歌剧《皮纳福号》中的台词：

永远不回吗？是的，永远不回！ 永远不回吗？嗯，很难再回。

这首诗词可以很好地描述时间之箭和熵增加原理。即便放在今天物理学教材中，也是可以的。在介绍真空和粒子碰撞的时候，他用李可染的画《核子重如牛，对撞生新态》来比较。这幅画在刘钝的文章中有详细介绍。李可染先生的这幅画后来变成了清华科技园创新广场的雕塑（2007）。遗憾的是，这本书中没有提到高能所和它的太极图，这也是李先生找人设计的【见下面的图】。在介绍镜面对称的时候，他提到了刘易斯·卡罗尔的小说《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的故事：

哦，这是镜子里的书呀！只要我把它对着镜子，这些字就会恢复原样了。

从这些介绍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李先生的宽广的兴趣和知识面。很多故事和典故，他信手捏来，读起来扰有兴趣。从这本书，李政道先生给我们展现展现了对称和不对称的美妙。书的封面上刻有这句话，是非常精确的总结：

对称展现了宇宙之美，不对称生成宇宙之美。在探索宇宙的征途中，对称与不对称交相辉映，构成了自然界的基本规律，成为指引人类探索大自然的灯塔。

这本小书有科学、有文化、有艺术，这才是好的科普的典范。这本书最早在1999年出版，在2020年8月他为这本书做的新序言中强调：

科普就是请科学家用深入浅出的方式，向公众讲述科学的道理，激发公众对科学的兴趣，启发对自然界各类现象的探索，提出各种深刻的问题，因而提高国民对科学的素质和修养，建立科技强国之本。

这本书可以作为科普的“标杆”，这是本文的落脚点。我希望不要把科普书写成故事书和八卦书，不要把科普书写成晦涩难懂的论文书，更不要把科普书写成牵强附会的联想书。是为记。

2021年11月14日初稿、2022年4月13日定稿。2022年1月11日，我在这本书上写到：

内容上，这本书有诗词、有（中国）文化、有艺术，有物理。在写作方面，文笔简洁、直观。这是科普的标杆。

（李政道先生请人设计的高能所图标[logo]，李政道的创意，由吴作人（1908—1997年）先生设计。吴先生是安徽泾县人，美术教育家、画家，1920年代末期师从徐悲鸿。2002年后，它成为高能所的图标。）

（例子：一些关于量子力学的牵强附会的介绍/科普，或者错误的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