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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梦寻(4):游于艺

已有 5777 次阅读 2009-12-10 08:46 |个人分类:艺术|系统分类:生活其它|关键词:学者

 
 
冬日早晨,雨中走进植物园,意外发现新开的韩美林艺术馆。韩先生为北京申奥设计了太极拳姿态的九连环,我很喜欢;他主持设计的五个福娃当然更出名了。也许因为夫人是杭州的,所以他在这儿开馆。
 
韩先生不属于“正宗的”中国书画家,从传统的眼光看,他的书画算不得大家笔墨;不过他什么都能玩儿,书画之外还雕塑,烧紫砂壶,做陶瓷。所以他是“艺术家”,很能玩儿的艺术家。
 
走进馆大门,迎面对着一堵天书大墙,没有一个字认识。据说韩先生专门搜罗了好多古文字,把它们随意组合成作品,真的是纯书法了,不过是装饰工艺的书法,不是笔墨和线条的书法。我感觉韩字完全来自颜鲁公,而他随意的作品更是颇具《裴将军诗帖》的面目。
 
 
最吸引我的还是雕塑,我不懂如何欣赏雕塑,只感觉很多东西是借西方的形式来表现传统的内容。最有趣的是几个母子的嬉戏。他把母子的比例拉得很开,婴儿几乎缩小成一个袖珍玩具了。令我想起毕加索的画。老毕的一个传记说,他在1901至1905年的画中,常描绘一个温柔爱抚的母亲紧紧拥抱一个婴儿或一个走路的幼儿。实际上,在“蓝色时期”的某些画中,母亲紧紧抱住幼儿,幼儿的身体几乎溶化了。韩先生塑母子,也许正表露了他的孩子气。他自己说喜欢玩儿,七十岁了还玩儿。“酸甜苦辣人生你哪一个也逃不掉,你摊上酸就得吃点儿酸的,你摊上甜你就吃点儿甜的,因此我认为咱们换一个观点活法不行吗?我们来到人生这一趟不容易,人家折磨你,你在这儿想不开,天天愁眉苦脸的想办法报复,不需要,想开一点,人家折磨你,你自己再折磨自己,等于自己跟自己过意不去嘛,所以这种活法我认为是韩美林活法,这样的话活的很愉快,所以人家说韩美林你什么事都像个大男孩,我说是啊,我自己说没有头的大苍蝇,乱蹦,这就是这个情况,想开了也就活的挺坦然的,那三个字嘛,坦荡荡嘛,问心无愧,活着不累,没心没肺,能活百岁。”
 
他的雕塑,我看也多数属于好玩儿的,像摆放在书桌上做小玩意儿,就很好。别的感觉,像从米开朗琪罗和罗丹雕塑中得到的感觉,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所以,韩先生是综合的艺术家,但不是专门的艺术家。他的字、画和雕塑,都没有大家的气派。
 
 
下午去西泠印社,我一直把它当我的另外半个学校,尽管从没“入门”。我来印社,总有着一种特别的感觉。我也到过一些神圣的地方,也激动过,振奋过,感动过,但都不像这样“敬畏”,这敬畏来自我对中国书画的神往。虔诚的朝圣者到麦加或布达拉宫,是不是一样的心情呢?  
青山如墨水如空,冷眼闲泉鹤影中。 
长卧西泠如一梦,石头依旧笑春风。  
堤边有道小圆门,把西湖与印社的园林分隔开来,偷偷进门的是一角的湖光,一两棵垂柳,喧嚣被隔在门外。所谓“别有洞天”,这是一个良好的注释。进门右边的墙壁上有块印社的全景大石刻:“涛声听东浙,印学话西泠。”图中的字是陆抑非先生写的。浙江有三个陆姓书画大家,另外两个是陆维钊和陆俨少。我不喜欢维钊的字,而喜欢俨少的画。
 
 
印社里有吴昌硕先生的一幅对联:  
印岂无原,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  
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  
“浙派”是几个浙江人形成的篆刻流派,也叫西泠印派,创始者是乾隆时候的钱塘(杭州)人丁敬。后来出名的有西泠四家、后四家(合称“西泠八家”)。(比浙派早一百多年的,还有一个“徽派”,又叫黄山派、皖派,当然那是一伙安徽人立的派)。有趣的是,中国人喜欢以地域结“派”,西洋人则喜欢打什么“主义”的旗帜。尽管法国的枫丹白露(Fontainebleau,这个音译的地名很有中国味道)也出了一个巴比松(Barbizon)的风景画派(“它就在枫丹白露森林里。实在是个好地方,当我们在高高的橡树下面,抽着烟斗,用大量矿物颜料画画时,你将看到它是怎样的美丽!”),但画家们并不是一伙老乡。吴先生是印社首任社长,真的是“来自田间”,不是客气;“识字仅鼎彝瓴甓”则有些骄傲了,就像有人说,“我不识字,只认得甲骨文。”“鼎彝”是青铜器,“瓴甓”是砖瓦陶土,刻在这些物件上的文字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味道,叫“金石趣味”,它自然是篆刻的清泉,也是书法甚至绘画的趣味。启功先生虽然做过社长,但他的书法没有金石味。
 
印社有几个地方常萦绕在心中。第一个是华严经塔。八角型的,十一层,立在须弥座上。据说,第一层塔身刻了《华严经》和弘一法师写的《西泠华严塔写经题偈》。法师的字面目独特,没有一点儿激情,每个笔画都是平平静静的,一个字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老和尚。第二层刻金农写的《金刚经》。第三层南面为毗罗遮那佛,东南面为文殊,西南面为普贤,称“华严三圣”。可惜不能走近,看不到塔上的浮雕佛经故事。塔下“西泠印社”那四个字,曾一直是我向往的。学篆书之前,就幻想我能写出那样的筋骨线条。现在能写一点儿了,仍然喜欢它,欣赏它。艺术创作需要天才,欣赏却只要多留心;如果再留“一手”,那就“心手相应”了——这是创作的最高境界,也是欣赏的“不二法门”。
 
 
西泠印社在孤山上,而孤山的出名却在一个孤独的隐士林逋。林先生不愿出来做官,宋真宗称他“和靖先生”。他以梅为妻,养鹤为子。袁宏道说他“是世间第一种便宜人”。他喜欢在湖上泛舟,如果客人来访,小童儿就把两只鹤放出来。他看见鹤飞,就知道有客人来了。今天我来,没有鹤了,林老是不是知道呢?我老想起另一个放鹤亭,苏东坡的朋友的亭子,老苏还为它写过一篇有名的《放鹤亭记》——我记得最后两句:“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因为主人家在东山,所以说这样的话。)而西湖是可以久留的地方,特别是孤山。(可是孤山的放鹤亭,在繁华的天堂边上,似乎不那么“入时”了。)
 
近黄昏时,过白堤边的西湖美术馆,在门口看见孟海先生题写的馆名,脚步就停下来,就在脑子里比划——沙翁的字我太熟悉了,但每见到新的,都要温习温习。碰巧馆里开着黄宾虹临摹古画展。宾虹老人集古今大成,现代画家里没有人能达到他的功力,以后恐怕更不会有。他是先学古人,然后才学造化,曾说“舍置理法,必邻于妄;拘守理法,又近乎迂。宁迂勿妄。”因为太求法,他的激情和创造力似乎就远不如齐白石。他笔笔讲究法度,有时显得死气沉沉的。有人回忆,他有一幅山水画,赋了好几层墨,结果宣纸像张铁皮,画当然也就没有生气了。
 
我喜欢他对“出脱太早”的批评。所谓“出脱太早”,就是学古人要慢慢来,不要急着跳出来自立门户。他的诗说,“师古未容求脱早,虎儿笔力鼎能扛。”“虎儿”是宋代画家米友仁,要有像他那样能“扛鼎”的笔力,就不能求脱太早。在给友人的信中,他一再说恽南田和华新罗两位画家都“求脱太早”,未免粗疏。现代人没有工夫来学功夫,人们欢迎如何在40岁之前发财的经验,不会向往80岁还抱着古人的废纸发呆。 (楼下还有长安画派大家石鲁的画,我不太喜欢那一路“北方山水”,特别不喜欢石先生的书法,那线条感觉就像干柴棍儿拼起来的。)
 
我欣赏黄老先生的意见,因为我一直在临摹古人的字,从来不“创作”,一辈子不想“求脱”。
 
 
 
 
孤山下中山公园里的“西湖天下景”亭,那对联可是大大的有趣而有名:“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我倒是觉得,在这好好奇奇的地方,应该时时“好奇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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