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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海德格尔的创造观

已有 4712 次阅读 2010-6-14 19:29 |个人分类:未分类|系统分类:论文交流|关键词:学者| 历史, 语言, 世界, 创造, 诗意

论海德格尔的创造观

郭文成[1]

            (东南大学 哲学与科学系;江苏 210096

 

内容摘要:海德格尔的创造观是从现象学与解释学出发的,因而创造首先被理解为一个结构,这表现为创造的区分;同时把创造具体还原到海德格尔思想道路中,这表现为世界、历史与语言对于创造的规定;最后,当下对创造的把握就在中西思想的边界中得以厘定。

关键词:创造;世界;历史;语言;诗意

[中图分类号] B83-0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创造作为一个重要语词频频出现于海德格尔的艺术追问之中。那么,什么是“创造”?海德格尔指出:当我们这样发问时,我们就是在思想的道路中。按日常观点,创造是一个过程,它包括创造物、创造者与创造三要素。创造物来自创造者的活动,但创造者通过什么成为创造者?创造物使创造者成其为创造者。因此,创造者与创造物相辅相成,彼此不可或缺。然而,创造者和创造物从根本上通过一个第三者而存在,它就是创造。那么,什么是创造?这应从创造物那里寻找答案。但什么是创造物?我们只能从创造的本质中获得。这里便有了一个循环,日常的理智告诉我们它不合逻辑。但海德格尔指出:我们必须去绕圈子,因为这正是思想本身的道路。

一、创造的区分:创造、创造者与创造物

在海德格尔那里,创造物主要是指作品,因为它是已完成的存在。作品为人们所熟知,比如一座建筑物,或者是一幅油画,它们都是自然现存的东西,与我们现实生存中的物是相通的。换言之,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有“物”性。什么是海德格尔的“物”,这个“物”性又是什么呢?“早期海德格尔在世界之中探讨物,此世界是此在的世界,其结构描述为‘在世界中存在’。因此,物区分为此在,手前之物和手上之物。此在是人的规定,它意味着人是一种特别的物,是能够理解自身存在的存在者。手前之物是自然物,而手上之物是人工物。前者为自然所给予,后者为人类所制造。”[1]在中期海德格尔思想中,物的历史就是存在的历史,即存在的真理发生的历史。“物的真理发生之地为大地与世界。大地自行归闭,而世界自行敞开。它们的抗争成为了真理的发生或物性的发生的本源之地。而海德格尔晚期所思考的物则是语言所呼唤的世界,这个世界既不是在场者的整体,也不是上帝的创造物,也不是自然和人类所构成的对象性的存在,而是天地人神的聚集。在此物物化,世界世界化,两者交互生成。”[1]

在海德格尔看来,人们对于物的态度通常是非诗意的态度。这表现在人们对于物的日常的经验的态度,其实际上是人对于物的诗意态度的遗忘和遮蔽,日常的态度只是将物经验为某种东西或某个存在者,而不是物性,因此它阻碍了人们经验事情本身。而日常的态度又相关于形而上学的态度,在西方形而上学的历史上,物有三种基本的规定:其一,物是特性的载体。其二,物是感觉的复合。其三,物是赋形的质料。海德格尔分析了这三种规定:第一种实际上是将陈述句子的结构投射到物的结构之中,因此它并未揭示物的物性。第二种没有考虑到人们首先遇到的是物的物性,然后才可能感觉到物的各种特性。第三种运用了形式和质料这一概念机器来描述物,但它的原初之处只是艺术品,而不是物自身。因此这三种对于物的观念阻碍我们达到物性:首先,从纯物不能达到物性。其次,求助于器具。为什么走向器具?因为在器具当中,人与物的关系得以体现。器具处于纯物与作品之间,人们很容易把内容形式结构推广到器具上。而其根源于基督教的神学观,即把形式、质料的模式推广到整个世界,上帝是创造者,世界是创造物,灵魂是人。但这一结构也没有进入物本身。因为器具的器具存在就在其有用性中,而器具之器具性正是使用器具的过程中。由此,最后我们只能面向作品本身。在对一双农鞋的现象学描述中,海德格尔指出其用处与归属只能归于无,而神殿的描述其中体现着大地与世界的抗争。于是真理发生在其中,这里的真理不同于传统符合论的真理。因为符合论的真理没有一个存在的基础,更本源的是存在的真理。这一真理是林中空地,是存在者的无蔽。所以,艺术的本质不是模仿,而是无蔽,即“真理自行设入作品”[2]

海德格尔还区分了艺术作品的创造与器具的制造。众所周知,艺术创作与工艺制作有很多相似之处。艺术创作需要精熟手艺,所以大艺术家无不盛赞手艺。两者如此接近,以至于希腊人用technic同称手艺和艺术。然而,technic一词是一种知道,指的是去蔽,即把存在者从其遮蔽中带出来而使之被看见。为此把存在者的外观带入无蔽,也就是一种“产出”,而在这种“产出”的意义上,technic才渐生“制作”、“技术”这类含义。这里,二者不同的关键仍要从“真理自行置于作品起作用”这一线索寻找。如果在作品中始终是真理在起作用,那么这一点就必须能在作品上显示出来。作品所显现的就是这样一件单纯事实:在这里,存在者第一次去其遮蔽。“迄今为止的事物乃是唯一的现实性这回事被作品的存在驳掉了。”[2]当然,自然物也存在着。但在自然物上,通常不会注意到“这一特定的存在者存在着”如此简单的事实。因为“存在者存在着”太寻常了。而艺术品就不同了,“非同寻常之处就在于作品竟作为作品而存在。”[2]器具当然也存在着,然而,“它存在着”这一事实却不显示自身,而是消失于有用性。实际上,器具制作得越好、越凑手,它独特的存在就越不触目。一件器具制造好了,这器具就脱离了创作;而这一脱离不标志它的独立性,因为它脱离创作正是要投入使用。相反,艺术品一旦被创造出来,就获得了自己的独立性。这种自存自足更接近于纯粹的物而非器具。然而,被创造这回事却仍然包括在作品中。艺术创造不是让质料服务于形式。实际上,一般被理解为质料的东西,若从艺术品来体会,就是作品的大地。艺术品不令大地消磨于世界,相反,它在大地的顽梗处显现大地。敞开状态在这里遇到最顽强的抵抗因而固置在这顽梗处。于是,作品恰恰通过世界与大地的吻接形状使大地映入眼帘。在这吻接形状上铸着创造的痕迹。正由于被创造这回事明白地铸在作品中并独独属于艺术品,所以我们可以明确地在作品中经验被创造这回事。但我们并不能从作品猜出作者或者看出属名,相反,在伟大的艺术品中,创作过程与环境都不露面,都无足轻重。“正是艺术家、作品产生的过程与环境无人知晓的时候,这一冲撞(作品被创造这一事实)才最纯粹地从作品现出。”[2]

作品的存在令人惊异:在作品中不断冲击它的被创造性。海德格尔强调被创造性有两个特征。其一,被创造性总是使“在世界与大地的对立中的疏朗与遮蔽”的冲突中显露出来。他把这种对立或冲突称为“间隙”(eiss)。一件艺术作品是一种创造,因为它向我们显示了历史性人类生存的冲突本性。它还昭示我们:我们不可能避开这种紧张,这两极不可能被分割开,我们决不可能有完全的清澈或无蔽。真理决不是纯粹的在场,它总是在有限的历史性环境中出场的,总是混合着遮蔽或非真理。艺术作品在我们面前容纳了这种紧张,因此我们能认识到它是我们的人类处境。海德格尔说:艺术作品把真理固定下来。其二,艺术作品不仅向我们显示了这种间隙,还向我们显示出作品是被创造的。这并不是说,它首先显示出某位伟大的天才艺术家的手笔。艺术作品确实需要一位创造者,但创造者是那作品中的出场者。艺术作品宣告:无蔽已发生,它发生于作品之中。

可见,创造的本性不能从技艺入手去寻找,而须从真理的演历即从存在去寻找。虽然艺术创作也像手艺似的处理质料,虽然艺术品和用具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艺术却绝不是一门手艺,正如艺术品与器具也绝不是一回事。

综上,创造有一个结构:创造、创造者与创造物。这里的创造物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作品。作品与物一样,都具有“物性”。这一“物性”是发生的“事情”。要达到物性,就要去掉日常态度与形而上学的态度。但这一途径无法达到作品的作品性,为了达到作品的作品性,我们必须把它与物之物性、器具之器具性进行区分开来从而直接面对作品本身。作品本身包容着世界与大地,它们的抗争使得真理固置与作品之中,因而显现真理的存在。

二、创造的规定:世界、历史与语言

海德格尔的思想道路应区分为一条道路中的三个阶段,早期是世界性,中期是历史性,晚期是语言性。

早期海德格尔试图显现世界的本性,但世界是此在的世界,即此在规定了世界。“此在的敞开所构成的样式首先是情态,然后是理解,最后是沉沦。……于是,在世存在逐步显现为于无存在。”[3]这里,世界并不是一个对象,并不是我们带给所予的一个框架,最重要的是“世界世界化”,这意味着世界不是静态的,也不是与我们分离的,而是能够让我们体验的敞开之地。海德格尔说:“世界是自我敞开的敞开状态,它带有历史性民族的命运中朴素而本质性决定的宽广路径。”[2]这就是说建立一个世界的过程不是个人性的,而是历史性的生成。

海德格尔的创造在早期仍有“设立”的意思,但有所反叛。他更强调技术的意义,指出它既不是传统的技巧,也不是现在的科技,而是知道。这种知道是一种广泛的思想行为,不涉及认识论中的主客体。知道什么?知道的是存在。由此,海德格尔返回到古希腊,寻找“创造”的开端。他指出:希腊人用“technic”一词既表技术,也表示手工艺。这并不是因为艺术是某一类手工艺,而是因为艺术与手工艺都被理解为知道的某种类型,它们都是领悟在场者的方式。这里的知道,就是看,看到。某种东西能被看到,是因为它在场,因为它处在真理之中,而技术则把存在从物中带出来。在此,“创造”便是指人处在“林中空地”之中。海德格尔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对创造加以现象学的还原,即把创造从日常观点中剥离出来,通过对创造物(主要是作品)的去蔽从而达到存在的真理。

由此,中期海德格尔就开始追问历史的本性,这里的历史不同于一般历史学的历史,而是存在的历史。世界必须在历史性中敞开自身,这里的历史性是存在的历史性,因而是存在的命运。在历史性的经验中,真理的遮蔽与去蔽成为其根本性的喻相。但什么是真理?按海德格尔的讲法,真理便是“林中空地”。日常观点是把真理理解为物与知的符合。在拉丁文中,真理便是如此定义。这一定义使得真理可以指事物符和知识,也可以指知识符合于对象事物。海德格尔指出,基督教神学把这两种意义连在了一起,它开始于“创造”这一神学预设,因此把存在解释为上帝。事物是按照上帝心中的观念被创造的。这种对于真理的理解预设了上帝,也预设了人类理性是神圣的造物。但是,对于真理的理解可以独立于这些神学预设,真理便可以是陈述的正确性。这是符合论的另一种说法。陈述的真理还有赖于其他一些东西,有赖于言说者的敞开状态。因此,真理的本性应在于首先使正确性得以成为可能的所在。那么它是什么呢?海德格尔说:真理的本性是自由。我们能在陈述中向真实的表象事物开放,只是因为我们是自由的。自由让存在者存在,这正是真理的意义所在。“让存在者存在”,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忽视事物。让事物存在,根本上是与事物的一种相会。它要求我们让自己在敞开状态中遭遇事物,这种敞开状态在希腊语中被表达为“aletheia,这个词即真理。海德格尔以更符号字面的意义的方式来将它称之为“无蔽”。因此,自由便是“让存在”,是无蔽。当然,真理也与非真理相关联,但它们的本性是同一的。这要求人要创造性(敞开)地居住在“林中空地”之中。但如何创造性的居住?海德格尔指出,语言会给我们一条真正的道路。

因此,晚期海德格尔的思想集中于语言问题。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园”[4]。这句话表明:语言是居有且揭蔽的发生。如果我们思语言,我们也许能更为居有地理解我们自身与我们和存在的关系。他指出:“通向语言的道路不是根据这种或那种事物来解释语言,并因此远离语言,而是要让语言作为语言被经验。”[5]这要求我们从处身于语言经验出发,我们就能更好地理解语言的本性。语言最好被理解为道说,道说总是包含倾听与归属。在探究语言时,海德格尔认为:诗虽然起了向导作用,但关键的却是语言。语言是道说,它的确要求人的言说,但是如果我们要言说某物,我们必须首先倾听。如果语言是显示事物与世界的道说,它就要求倾听与听到。倾听发生在语言中。我们很多的日常说话都忽视了倾听的重要性,要在倾听最本真的形式中去观注倾听。倾听不是被动地接受,而是一种有所保留的期待的主动行为。倾听是一种正深思着的保持沉默,也是如歌唱般的说话。其第一种类型最适合于哲学家:倾听文本;第二种类型最适合于诗人,这种倾听是一种歌唱。对于海德格尔,倾听的这两种形式都向我们显示出:我们作为言说者归属于这个世界,也即居住于语言之中。而居住的基本特性(它本源地显现在建筑者的传统中)是保护与保存,其“意味着始终和平地处于自由:保持和把每一物都庇护于它们的本性的自由氛围中。”[6]当我们诗意地居住时,我们就居住在我们的本性中。由此,创造的核心在于:人诗意地居住。语言成为存在的家园,创造以语言为尺度测量自身。

综上,创造的含义因海德格尔思想的分期而有三种历史形态的意义:在早期,它是设立,与世界相关;在中期,它是真理的无蔽,与真理相关;在晚期,它是语言的倾听,从而道说语言的本性。这并不是否定创造的本义,而是在不同的纬度去把握创造的本性。

三、余论:深思创造的意义

在当下,如何在海德格尔的创造沉思之后去思考与把握创造?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思想的任务。在此,笔者认为应该站在中西思想的边界上给创造予以划界。

创造首先需要作语词的考察。创造与技艺来源于同一词,但两者并不相同。技艺是一种制作,而创造的本义是作为一种“知道”,是展示存在(sein)之维的。创造通过艺术作品现身出来,而为此在所把握、了解、知道。但知道什么?知道存在。因而创造是存在的领悟方式。这一存在是人的存在,即“人生在世”:人在世界之中存在。

创造还需要作思想的考察。通常,我们认为创造就是“无中生有”。这是一种自然态度,它遮蔽了作为创造的存在。让我们回顾思想史上的“创造”一词:在古希腊,创造与技艺是同一词,它是知道;而在中世纪,基督教把创造理解为“上帝的创世”,即无中生有;而在近代,德国古典哲学把创造作为设立(生产),这与“上帝的创世”相似,也是无中生有,但不同之处在于它强调的是人的创造,是主体对客体的创造,带有明显的唯意志主义。而在现代,马克思继承了这种创造观,但把这种精神的创造变成为物质的生产。

当下最需要的是作现实的批判。这意味着,我们的科学技术的创新与创造要做严格的区分。当今的问题在于科技创新不是太少,而是太多。这种所谓的创新是科技力量的泛滥,它表明了思想的贫乏,正如海德格尔所预言的:科学不思想。因此,创新在何种意义上是创造,这是值得认真深思的问题。

本文对创造的思索在何种意义上超出海德格尔的局限?这一局限即“他始终没有摆脱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一个幻觉,即认为一切哲学问题都可以归结到对惟一的一个哲学概念的澄清上,…却忘记为自由的、无限可能的、感性的人类实践活动留下余地。”[8]而在这个角度,马克思的视域是更为全面而深刻的。

 

参考文献

[1]彭富春:《什么是物的意义——庄子、海德格尔和我们的对话》,哲学研究,2001(4)

[2] Heidegger. The origion of art work. Basic Writings. ed.David Farrell Krell,Newyork:Harper and Row,1977172172

[3]彭富春:《海德格尔与现代西方哲学》,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版),1999(4)

[4] Heidegger. Letters on human. Basic Writings. ed.David Farrell Krell,New York:Harper and Row,1977193

[5] Heidegger On the Way to Language. Trans. Peter D.Hertz. New York: Harper and Row,1972,119

[6] Heidegger. Poetry,Language,Thought. Trans.Albert Hofstadter, New York: Harper and Row,1971,149

[7]邓晓芒:什么是艺术作品的本源?——海德格尔与马克思美学思想的一个比较,哲学研究,2000. (8)64



[1]作者简介:郭文成(1978-),男,湖北武汉人,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哲学与科学系博士后,哲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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