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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番外篇 芨芨草和沙枣花—4 送你一束沙枣花

已有 2762 次阅读 2013-10-4 20:04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关键词:学者| 芨芨草

夜葬

   清理阶级队伍的风暴刮到了小坝沟,死老虎地主秦老财又成为运动的重点。几天批斗下来,秦老财已经奄奄一息了。这天批斗会开完,回家就躺在炕上,地主婆端来稀汤一口也喝不下,到了半夜就断了气。

地主婆哀嚎几声,就哭不出声音了,想想还是走了干净,活着不是受罪吗。地主婆呆呆地坐在死人旁边,不知道怎么办?她是想到应该入土为安,可儿子逃跑在天边的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女儿近一些,嫁到邻近公社,有二十几里路,怎么去通知她回来啊?村里有红白喜事,左邻右舍都会帮忙的,可她知道,他们家的地主身份,就像瘟疫,谁也不敢沾上边的。

第二天,村里的人大都知道,秦老财去世了,想想这老头也真不值,年轻的时候省吃俭用,买了几亩地,可却受了大半辈子的罪,现在死了,连个帮忙埋葬的人都没有。现在即使有人同情,想帮忙搭一把手,好歹把人给埋了,也不敢啊。你现在出了力不说,可能没事,但一旦需要,就是你的问题了。可以给你上纲上线,你为什么帮地主的忙?你的阶级立场到哪里去了?

地主婆守着死人,时不时哀嚎两声,一筹莫展。一天过去了,夜色昏黑,阴风阵阵,老人感到寒意袭人,但并不感到害怕。时过夜半,门框上有敲击声,虽然门没有关。门外闪进一个人,是花妮,只见她来到炕前,对着死人拜了三拜。

“婶,我烧一点热水,你给叔找套干净些的衣服 。”花妮对老人说,然后麻利地忙开了。烧水,给死人擦脸,擦擦上身,可以看到身上青紫色的伤痕。

“婶,你接着擦擦,我去借一辆架子车。”

花妮出了门,却踌躇起来,到谁家去借呢?花妮不敢拉自己家里的车,她知道,这一次自己会把大军气疯了,但她也顾不上了。花妮多走了一段路,来的下中农李老根家,轻声敲门,对老根婆姨说了来意,老根婆娘没有多说话,引着花妮到院子西侧架子车旁,花妮拉上车要走了,突然她说:“等等!” 老根婆娘进了屋,从炕上把她娃,一个半大小子,拉了起来,给套上衣服,对他说:“你去给花妮姐帮忙,小声点。”说话间,还给架子车上撂下一把铁锹。

李家尕娃跟在架子车后,来到秦老财家里。死人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花妮和尕娃一起,把死人抬上了架子车,又拿上一把铁锹。花妮拉车,尕娃有的时候帮忙推一下,二娃他娘在后面跟着,出了村。月亮出来了,月光如水,眏在人的脸上一片惨白。村东头三、四里地,戈壁砾石滩,60年饿死的一些人就埋在这里。花妮她们到了砾石滩,找到一个地方,花妮轻声说:“婶,把叔就埋这里吧!”二娃他娘点点头,花妮和尕娃就挖开了,地下满是石块树根,挖起来十分困难,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挖得够深。花妮和尕娃一起把死人抬下坑里。三个人在坑的旁边拜了拜。填土就快多了,不多久,成形了一座低矮的新墓。

“婶,等二娃他妹过几天来家,让她树个墓碑,将来二娃回来,也好来磕头。”花妮对二娃他娘说。

“嗯” 二娃他娘点头。

“婶,咱们回吧!”花妮说。

突然,正对花妮面前,二娃他娘跪下来,给花妮磕了个头:“娃,我替二娃给你磕头!”

“婶,使不得啊!”花妮赶紧抱着老人,把她拖了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花妮回到家,大军正倚在门口,眼光就像两把利剑,要把她刺个透亮。花妮低着头,从门旁侧身过去。花妮是有心理准备的,准备大军狠揍自己一顿。花妮洗手洗脸,开始做早饭,还得上工呢。

 

二娃他大下葬后的两天,二娃的妹妹才赶回家,事情已经办完了,为了不给花妮增加麻烦,二娃他妹也没有去找花妮道谢。

过了一个多月,一个傍晚的时候,二娃他妹又来了,还背来了一小袋像是粮食的包包,一进屋就先把门关上,拉着她娘来到炕头,按着她坐上,然后掏出一卷花花绿绿的钞票,在她娘面前晃悠!

“哪来的钱?”二娃他娘问道。

“你猜!”二娃他妹一脸的淘气。

“猜不出来,这女子!快说啊!”二娃他娘虽然看到她一脸的喜气,仍然着急问道。

二娃抱住她娘,贴近她的耳朵轻声说:“我哥托人捎来的。”

“什么?”老太太惊呆了“真的?二娃在哪里啊?他可好啊?”

“好!好!好!”二娃他妹详细地讲了过程,两天前,一个高台人找到家里,把这些钱给了她,说是二娃托的,说二娃在新疆,一切都好,让他们不用担心。

老太太听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接着起身,搬了小炕桌,移到炕边,拿了一本旧的黄历,算是老头子的遗物吧,因为没有遗像,接着拿起那卷钱,摆到炕桌上,老太太对着黄历喃喃说:你儿子好好的,还寄钱回来了,你就放心吧!

二娃她妹用带来的面粉和了面,给她娘蒸了暄暄的白馍,老太太一边吃,一边掉眼泪,很长时间没有吃到白馍了。二娃他妹在家里陪她妈过了一夜,第二天要回去了,二娃他娘让女儿把钱带回去,说是怕被人知道了,会被抄走的。二娃他妹想想也是,就给老太太留下少量的钱,以后每次回来都带上一些。二娃他大去世后,二娃他妹曾经让老太太搬过去和她们同住,老太太坚决不去,说是一个地主婆过去,不是去祸害她们家吗。

花妮和大军成亲已经几年了,也已经有一个小女儿。大军自问,对于花妮,就像手心里的宝贝,可以说,在这四乡八里,没有一个汉子像他那样对待婆姨。没有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头,没有说过一句狠话。可这个婆姨的心,即使是冰块,把它捂在胸口,那么长时间,也该化了啊!她的心,不是冰块,大概是石子,永远也化不了。大军就不明白,那个地主崽子有什么好,已经漂泊天边几年了,是不是死了也不知道,可还像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子,永远挤在他们夫妻之间,让他们无法相亲无间。

让人欣慰的是,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这个小女儿把他们绑在一起了。他们之间,如果有什么交流,那也只有关于女儿的话题。如果两人同时展露了笑容,那一定是小女儿带来的。大军还是在期待着,随着时光的流失,随着小女儿慢慢长大,花妮心中的冰会慢慢融化,花妮的明亮大眼睛中会出现他的身影,花妮对他说的话中会稍有温情暖意。

小妮,花妮的女儿,慢慢长大了,上了小学,初中,又上了师范,她是花妮的幸福,花妮的骄傲。同时,她也是大军的幸福,也是大军的骄傲。

在小妮就要师范毕业的时候,大军病了。早几年,大军也是村里的干部,组织村里抓生产,搞水利,发展副业,倒也干得有声有色,队里老少,左邻右舍,谁不高看他一眼。可这个婆姨 - 花妮,完全就是无动于衷,人家说到大军,夸到大军,就好像是在说路人一样。唉,合作社,大军有的时候想起他们家,就是一个合作社,对,两个人的合作社。多年的积郁,肝气不顺,大军几年来就感到肝区疼痛。大军感到奇怪,花妮应该也是很苦闷的,虽然她没有表示出来。可她倒红颜未减,愈显少妇风韵。怪球哩,大军有的时候想,这也许是女人更能忍耐,更能承受压力吧。

大军开始是看门诊,拿药,对付着止痛就行。那段时间是搞抗旱,上面号召,大搞雨水集流场地,挖集水水窖,发展庭院经济,大军除了搞好自家的任务,还要督促村里各家各户完成任务,有的时候还要帮助缺乏劳力的家庭,忙得昏天黑地,等完成了上面布置的指标,他已经支持不住了。到卫生院一看,医生让他尽快转大医院,大军还不以为然,到了城里的医院,医生让他马上住院,大军这才知道问题严重了。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大军在医院的病床上一躺,一、两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这期间,大军享受了花妮对他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与细心照料,两个人的角色来了个对换。可大军并不卖帐,大军不需要怜悯,所有的友好姿态都太晚了。倒是女儿小妮到医院来看他的时候,看到小妮趴在他胸口哀哀痛哭的样子,大军十分伤感。小妮是活脱脱的十几年前的花妮,娇憨美丽,就是少了花妮的楚楚哀怨。

村里的朋友到医院来看他,吞吞吐吐地,后来告诉他,二娃回到村子里来了。

 

二娃回到小坝沟。实际上早几年,二娃就让他妹把风烛残年的母亲接走了,村里的人传说,二娃有钱了,他母亲终于过上好日子了。村里的人搞不清楚二娃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在小坝沟长期地呆下去。二娃把他家那残破不堪的老房子整修了一下,不过也只是勉强可以住人的样子,并没有大修。倒是把他老爹的墓好好地整理了,换了石头的墓碑,加了墓肩,培了墓高,种了青草。

大军让人传话,希望二娃能够到医院来与他谈谈,在花妮没在医院的时候,二娃应约来到病房,坐到了大军的床前。

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大军在心里说:这怂人模狗样了啊!

“你是回来看我的熊样的吗?”大军先开口了。

“我回来后才知道你生病了的。”

“那好,我听说,你要替我交医药费,手术费?”

“是的”

“为什么,你难道不是恨不得我早一点儿死了?”

“不”

“为什么?我不相信。”

二娃深吸了一口气:“是的,早先我恨你,你要早一点儿死了,我会高兴的。”

二娃激动了,说话很快:“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惨,你知道我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不过,终究快二十年过去了,法律上的追诉期也就二十年。我不是帮你,我是想帮花妮,你知道花妮现在有多难吗?为了交医药费,她找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有几次还不得不去卖血。”

“你真是好人啊!花妮深受感动了吧!”大军冷言冷语。

“花妮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花妮宁愿去卖血也不愿意接受我一分钱!”

“我知道,花妮终究是我老婆。”大军看着二娃,微笑着。

“我也知道,你这几年也过得不快活。”二娃回看大军。

“你讨老婆了没有?”停了一会儿,大军转移话题。

“没有。”二娃踌躇了一会儿,回答。

“真可怜!作为一个男人,你真可怜!”

“你!”二娃为之气结。

“好了,不用生气!老实告诉你吧,我不需要你替我交医药费了,也不需要做手术了,我没有几天了,我知道。”大军正色地说:“我是赢了又输了,你是输了又赢了。我承认,曾经对不起你,我也受到了报应。”

“好好对待花妮,她是你的了!”大军正看着二娃说。

“你应该好起来,花妮是希望你好起来的!我很羡慕你有一个好女儿!” 二娃没有正面回答。

“是的,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我和花妮的女儿!”大军骄傲地说。

 

第二天,花妮就知道二娃到医院和大军谈过,谈什么她不知道,花妮不问,大军也不说。

大约十来天后,大军走了,小妮哭得像泪人一样,花妮表现得很坚强,忙前忙后地张罗后事,办完事后,等回到小坝沟就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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