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上都遗址

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正蓝旗上都镇，有一片水草丰美的大草原，因生长一种金莲花，“六月盛开，一望遍地，金色灿然”，而得名金莲川草原。草原四周，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山峦起伏，海拔最高的是北方的龙岗山。滦河，俗称上都河，发源于河北省北部沽源县，流经草原的南部。这块“龙岗蟠其阴，滦水经其阳，四山拱卫，佳气葱郁”之地，元朝的开国之君，元世祖忽必烈，曾经设立自己帝国的首都。

忽必烈是成吉思汗众多孙子中的一个。公元1251年，他的哥哥蒙哥成为第三任蒙古大汗，随即令他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他志存高远，看中了金莲川处于北方游牧区域与中原农耕区域交界处的独特战略地位，遂选为自己的基地，在这里大开幕府，广揽人才，特别是汉族的知识分子和军阀，后又在此兴筑新城“开平府”。

1259年7月，蒙哥率军攻南宋时死于重庆钓鱼城下（我写过一篇博文“钓鱼城”）。在湖北鄂州（今武昌）前线作战的忽必烈闻讯立即北撤，于1260年4月回到开平，随即被推举为蒙古大汗。此后他用了四年多时间才彻底打败与自己争汗位的弟弟阿里不哥。但他显然对胜利很有信心，一边打内战，一边还于1263年将开平升为都城，定名“上都”。1271年，他正式将蒙古国号改为“元”，次年又将原为中都的燕京（今北京市）改为大都，元朝自此实行两都制。

忽必烈之后，又有五个元朝皇帝先后在上都登基。最后一个也就是末代皇帝元惠宗时的1358年，农民起义军红巾军的一支偷袭上都，放火焚烧，“宫阙殆尽”，元惠宗逃到大都维持。1367年，徐达率明军攻入大都，惠宗又逃到上都。两年后，常遇春、李文忠率明军再陷上都，这座积百年之力陆续建成的都城再遭焚毁，从此就只存沉睡在草原上的遗址了。

从遗址依稀可见当年元上都城垣的模样。城垣建筑由内向外有三重，最内是宫城，皇城围绕宫城之外，二者俯瞰呈“回”字形结构，外城则是皇城西、北两面之延伸，外城俯瞰为正方形，边长2200米。外城四面有东、南、西、北四个关厢，每一个都如上都城址大小；据元文宗时1330年的统计，这些关厢有民4万余户，近12万人。

从遗址公园的入口处算起，游览路线往返有6公里长，所以最好是租一辆自行车。我去的时候是7月，一路骑去，果然都是芳草萋萋。过了上都河，就到了明德门，是外城也是皇城的南大门，门楼是没有了，城墙倒仍能显出当年的气势。

再往前行，由御天门进入宫城，宫城内最重要的建筑是大安阁和穆清阁，都只剩基址。明德门、御天门、大安阁和穆清阁在一条直线上，这就是上都城的中轴线。这条线向南延伸二百七十多公里，成为大都的中轴线，的确体现了忽必烈以上都为其帝国根基的思想。但这两条中轴线其实并不在同一条子午线上，所以大都中轴线自皇城以北向西偏斜。明清北京城基本上按元代中轴线对称，只是线北段的偏斜被纠正，这就是今天北京中轴线的由来。

穆清阁是皇帝居住、宴乐和议事的大内宫殿。大安阁则是宫城的正殿，皇帝在此举行重大的朝政典礼，如登基、临朝、修佛事、接见外国使者等。我读着大安阁基址前的说明石牌，那最后一句说忽必烈曾在这里受南宋君主朝降，这是我第一次得知，不由心头一震。我以前只知道，元军于1276年攻陷南宋都城临安（今杭州），宋朝就此灭亡（尽管南宋的最后两个据点，即广东的崖山和重庆的钓鱼城，都还坚持到三年后才被攻破），怎么还有这么一出受降仪式？我后来翻史书，《宋史• 本纪第四十七》确有记载，年仅5岁的宋恭帝在临安被俘后，“朝于上都”。

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由少数民族在全国范围内建立的政权。汉族不仅人口多得多，经济、技术、文化的水平也高了不知多少倍，却被对方的金戈铁马征服了。这样奇怪的事情，在世界上别的地方没有可比之例，在中国却还由清朝取代明朝而重演了一次。其中的原因自是一言难尽。征服者一方，应是由于出现了卓越的领袖。忽必烈同他的父兄一样是铁血本性，不同的是他还具高超的智慧，表现在他既有缔造统一而稳定的国家的目标，又有实现目标的有效策略，而策略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利用汉人。为忽必烈效力的汉人中，文人绞尽脑汁、出谋划策，上都城就是由几名汉人设计建造的；武人在挥刀杀向同胞时，其凶残比主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反观被征服的一方，则是由于昏君和权奸当道，纵然不乏爱国志士、民族英雄，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这样两方面的状况，在明清之际也是如此。

俱往矣！何言哉？元上都遗址已经在2012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今天中国的许多旅游景点人满为患，而这块遗址上却游客寥寥。这里距北京不远，交通便捷，即使没工夫发思古之幽情，就凭那绝美的蓝天白云，也不虚此行；当年忽必烈在他的宫城里仰望的，也是这一片天空。

写于2016年3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