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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达木腹地 2007-06-05 08:49

已有 3147 次阅读 2014-2-5 23:19 |个人分类:考察随笔|系统分类:科研笔记|关键词:学者| 随笔, 野外, 化石, 科考, 柴达木

柴达木腹地

   要去柴达木盆地的核心地带考察新近纪地层并采集化石标本,可是阴雨却将我们困在了青海省海西州的首府德令哈市。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天气,谢天谢地,终于晴了,要不然又要在德令哈呆上乏味的一天。知道可能要出发,所以心情也格外好,还联系了当地的一辆农用卡车给我们拉运行李。然而,给司机打电话,他却说天虽然已经放晴,但到我们的工作地点瑙格一带仍然是一片泥泞,他不敢去。怎么办?自己上午先去探探路吧。

   出德令哈向南,就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远山只是层叠的黑影。靠近市区的地方还不错,由于有巴音河的滋润,可以见到成片的绿色,而目力所及的远处就完全是一片荒漠了。向南经尕海穿越柴达木盆地的公路据说是刚改建完,宽阔的柏油路面确实不错。到尕海镇转而向西,这里是一个叫郭里木的村庄,有水渠灌溉,庄稼和树木都长得很好。我们本应走的路就是穿过村庄往南,这里的土地一派葱绿和缤纷,因为开满了各色的花朵。很奇怪,地里庄稼和野草茂盛地生长在一起,麦子、油菜、豌豆与黄耆、狼毒、灰蓟共荣,好象是老乡不经意地播种,却不来收获,不知为何。

   由于这里是巴音河的滩地,再加上几天的淫雨,通向瑙格的道路在这一段确实非常泥泞,我们的车也不禁打起滑来。怪不得卡车司机不敢来,我们也只好退却。就在这时,却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向西几百米的地方正在铺设一个大型的管线工程,其方向正好与我们的道路平行。显然,这个工程必然有一条施工道路,容纳大型作业车通过。而只要越过巴音河的泥泞地段,就可以在戈壁滩上自由前进了。果不出所料,这条施工道路可以顺利地连接到干燥的戈壁中,其中穿过的几处湿地还非常的漂亮,水流清澈,好像都可以饮用了。

   回到城里做好出发前的一切准备,比如到市场去买蔬菜、水果和鲜肉,至少要够三、四天的,以接上开车出来再采购的时间。重要的是还需要灌几桶水,因为无人区里也没有水源。出发了,顺着我们探好的路,一直爬上山梁,有两个卵石垒成的敖包守侯在路口。在这里可以望见德令哈,但手机信号已完全终止,此后的一周内将与外界失去一切通讯联系。越往前走,路况越差,直到完全无路,只有非常难于辨认的一点车辙。荒漠上分布着一丛丛的梭梭,天空积满乌云。不时经过一些平坦的地段,那是低洼处的黄泥滩干壳,一旦下起雨来就无法通过。这里的地貌也变得非常奇特,仿佛月球表面一样怪异,所以当地旅游部门把这里宣传是“外星人基地”。

   雨终于不可避免地下起来。为了让重新雇用的卡车能够顺利返回,我们让司机赶紧卸货后立刻离开,以免黄泥滩变成陷阱。用塑料布把行李盖好,全体队员挤在越野车内躲雨。雨看来不会停下来,等稍微小一点,留下一个人照看行李,其余人赶紧开车去宿营地、瑙格南面的一条深沟扎帐篷,我们也把这个地点就称作“深沟”。路不清楚,天又阴暗,好在有GPS帮助,最后准确无误地到达深沟。卸下东西,赶紧冒着小雨支起一个个帐篷,车又回去运来全部的行李。在暮色中,营地建起来了。“不经过风雨,怎能见彩虹”,老天也被我们感动,一条巨大的彩虹架在了深沟东面的山梁上。

   拉起一个大雨蓬作为营地的厨房,开始埋锅造饭。也就简单地做了一锅汤面,和着买来的馕,晚饭就算解决了。不过,天黑以后开始用高压锅炖牛肉。风很大,风向也总变,所以不得不挖了几个坑,随风向的改变把煤气灶放在不同的坑内。当晚上在荒野中点燃篝火时,牛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还不能轻松地睡觉,因为营地是在沟口的泥滩上,为了防止水流来袭,每个帐篷周围都要挖好排水渠。更可怕的是,这里简直是一个蚊子的世界,随时都有几十上百的蚊子向你扑来。我们都戴上了笼子一样的防蚊帽,还有手套,但蚊子仍然刺穿这些防护,扎进肉里。其实,光是它们不停地在耳旁嗡嗡叫,就已经烦死人了。总带着防蚊帽,也常常闹笑话,要吃东西要喝水,往嘴上一送,才发现被纱笼挡住了。帐篷里很暖和,也很舒服,但风一直在吹,蓬布总在哗哗响,好像老是有人在旁边经过。最后实在太累太困,终于睡着了。

   早上醒来,打开帐篷,看看是一个好天。朝阳照在营地上,我赶忙爬到东面的山头上为营地拍个全景。深沟的东坡就是化石点,早上大家已发现了不少三趾马动物群的化石。简单吃过早饭,留下一人照看营地,我们就向西出发,去14公里外的图西地点。据地质队报告,那里曾经发现过哺乳动物化石。

   向西走没有路,只能在梭梭中穿行,还要特别小心,以免坚硬的灌木桩扎破轮胎,那就有大麻烦了。荒漠上沟壑纵横,很不好走,图西地点又是第一次去,所以只能慢慢地探着路前进。可喜的是,一路上都看见了黄羊,开始只有一只,翘着白尾巴一蹦一跳地在车前狂奔。最后看到了一大群,有20只左右,那真是令人惊叹的场面,特别是在这片干燥炎热的土地上,几乎没有什么植被能够支撑它们的生活。

   图西到了,除了到处热得冒烟,没有什么景致。大家分散开来,在图西背斜的北翼仔细寻找。一天的工作成果还是找到一些可以鉴定的材料,包括鹿角、角心和肢骨等,看起来应该是中中新世的地层,没有任何三趾马的化石。这里是典型的油砂山组地貌,地面堆满了差异风化后留下来的砂岩块,当地人把它们称为“龙骨”,但我们要找的化石“龙骨”却很少。图西是如此的荒凉,连沙蜥都很少,却意外地见到一只野兔和两只戴胜。不过今天有额外的收获,拣了几块风蚀石,表面布满了皱纹。这里的山顶上都分布着“玉门砾岩”,有各色的卵石,其中有不少是古生代的珊瑚化石形成的。回来的路就沿着早晨的车辙,很顺利,特别是车也争气,这么差的路况,没有出问题,安全地回到营地。米饭已煮好,就着呼啸的风沙,简单地把晚餐解决了。

   营地周围有新鲜的黄羊粪迹,显然夜里它们来过。不过白天却没再见到黄羊的踪迹,这两天也没有见到考察队之外的任何人。瑙格和深沟一带的风蚀地貌千奇百怪,既有“野柳女王头”也有“狮身人面像”,还有一个个残积山丘组成的“西夏王陵”。早晨发现一个车胎漏气了,显然是昨天被灌木扎的。原计划今天要去远处的干柴沟,不得不取消,只好就近找化石。以前在深沟发现过不少材料,今天的收获也不小。虽然还是一些破碎的骨骼和牙齿,但有不少都可以鉴定。这个层位最多的是鱼化石,可以发现巨大的椎体和鳍骨,有些鱼据推断体重可以达到300斤以上。还有一项的任务就是采集小化石的砂样,化石并不多,主要是在几个地点刮地表的砂土,由于泥质很重,所以先要筛掉大部分。这就成了最重的体力活,而为了尽可能采集更多的样品,我们一直干到太阳落山。在青藏高原上做这项工作是很累的,所以我们每筛五筛就换人,最后成果不错,装满了许多编织袋。

   瑙格地点山嘴上的岩石就象一只蹲着的巨兽,离深沟有8公里之遥。车把我们送到这个工作地点,然后到德令哈去补换下的轮胎。瑙格地点以鱼化石最多,满地都是鱼的脊椎和鳍条。哺乳动物化石并不多,我们“上下求索”,远远近近找了一天,只找到有限的材料,包括一枚长颈鹿指骨、三种鹿角,以及几支羚羊角比较有意义。牙齿很少,只有一枚风化很严重的三趾马颊齿和两枚象类颊齿碎片。上午有些多云,还算可以。到下午就烈日当头,晒得人要蒸发的感觉。爬上山顶四望,周围是一片死寂的世界,无边无涯。终于,这死寂的世界有了一点生气:来了一个牧人,骑着一匹白马,慢慢走上山来。他全身包裹得结结实实,没有一点裸露在外。看他骑马站在山顶的姿态,很有些西部牛仔的味道。我们交谈了几句,他应该是蒙古人,很友好地告诉我们,他的蒙古包就在附近。下午吹起了沙尘暴,无处躲藏,只能伏在地上继续找化石,直到车来接我们。

   组成四人小组去巴音山考察的一天最艰苦。吃了一顿饱饱的早餐就开车出发,向东越过瑙格,就可以看见干柴沟组出露在巴音山下,但中间横亘着黄泥滩、沙丘、灌木丛。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进沟的路,但GPS显示到目标点还有5公里,可车就进不去了。退出来,重新找一条大沟进去,路上还看见一头死去的骆驼骨架。在这条沟里,水流过的地方车还能很好地行驶,但九曲十八弯,不少地方狭窄得仅容车身。最后到达一个废弃的放牧点,车再不能向前走,到目标点还有3.2公里。留下一人看车,我们开始徒步前进。道路复杂难辨,我们顺着大沟,按GPS的指向一步步向前,数字在逐渐减小,到还有1.7公里的地方出现了第一层我们要采的钙结核。

   烈日当头,周围是火红的地层,表面寸草不生,那真是一片火焰山。GPS指示不能完全顺着沟走,我们不得不在超过3000米海拔的地方翻越一座座山梁。终于来到分水岭前,不能退缩,继续攀登,爬到顶端,得以看见东坡的沟壑指向远处蓝色的尕海,湖畔的蒙古包也历历在目。这时不敢大意,每走不远就要做好记号,因为必须原路返回到停车处。我们正在一条又窄又深的沟里行进,天空突然积聚起乌云,如果暴雨骤来,那将非常危险,有被山洪卷走的可能。而在这样的地方,暴雨是说来就来的。我们加快速度,终于阻于一道10多米高的跌水。无奈,又开始缘沟边的陡壁向上攀登。

   最后,当时间已晚,而GPS显示到目标点只有300米时,才发现中间还横亘着几道沟梁,干粮还在车上,水也不多了,回望来时做的记号也看不清楚,为了安全起见,只好决定返回。但归途并不轻松,要仔细辨认才能不至于走错。回去的路上还要采集古土壤样品,又花了不少的时间。同时体力也在逐渐下降,终于在筋疲力尽之前,幸福地看见的我们的越野车。算一算,这一天至少翻山越岭地走了20公里路,而直线距离不过才3公里。在归途上一群羊在欢迎着我们,但没有看见牧羊人,又是不见外人的一天。

   夜里狂风一直呼啸,吹得帐篷哗哗作响,搞得没有睡好觉。到天亮时分,风停了,但噼噼啪啪地下起一阵雨来。尽管雨不大,也不久,但我们还是意识到一个危险:差不多一周没下雨了,大雨可能随时将至,一旦下起来,我们就将被困在里面出不去。于是决定加紧时间干完工作,赶在大雨到来之前回到德令哈去。

   一声令下,一切就在紧锣密鼓中开始。几十袋砂样,每袋都在70斤左右,在这样高海拔的地方要搬到山脚下并非易事,但我们连续作战,顺利完成了任务。考察队的一半人先撤离,我们留下来再筛一些砂样,并测量剖面。中午烈日当头,辐射最强,却不能松懈,以戈壁滩为起点向山顶逐层描述和测量。尽可能沿直线前进,有深沟就跨过,有悬崖就攀上,几处陡壁有七、八十度,好在表面风化物还可以容脚。当爬上山顶,做完最后一层岩石的工作,正好看见戈壁滩上奔来两个黑点,车来了。我们迅速下山,开始拆帐篷,装砂样。一切都非常紧迫,因为已经可以望见乌云正从西面袭来,而雨的前奏风沙已经到达我们的营地,这真是“胜利大逃亡”。一切顺利,当在最后的黄泥滩上疾驰而过时,好像是飞机在跑道上将要起飞的感觉。

   德令哈的蚊子似乎换了一个品种,这次回来,一咬就是一个疙瘩,而在深沟时蚊子虽多,咬后又痒又痛,却不起包。最恐怖的一幕是在可鲁克湖边,刚一停车,马上有成千上万的蚊子呼啸而来,整个窗玻璃都被盖满,简直无法看清车外,吓得我们赶快仓皇而逃。我们是去德令哈西面的怀头他拉,蒙语的意思是“西面的台地”,路上车行很快,竟然撞死了一只低空飞过的百灵。但离开怀头他拉到化石地点的路就非常难走,据说是从前去都兰的公路,早已被废弃。附近的托素湖畔是步林早年发现化石的地方,托素湖是巴音河的尾闾,由一条小河与可鲁克湖连接。可鲁克湖依然是淡水湖,芦苇茂盛,水鸟众多,有鸊鷉、鱼鸥、沙鹬和野鸭等,岸边的红柳也郁郁葱葱。而托素湖就完全变成了咸水湖,周围一片荒凉,呈现典型的戈壁和沙漠景观,没有多少生命的迹象。油砂山组的砂岩在这一带被地史上的高湖面侵蚀成一个个滨岸孤丘,显得雄奇而壮观。在湖蚀崖上分布着许多树木化石和动物潜穴黄铁矿化的痕迹,这就是被一些无知和无聊的人称为“外星人遗迹”的地方。我们在湖岸的沙滩上找到一些比较破碎的象类、犀牛的牙齿和肢骨化石。

   去巴音山考察干柴沟组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所以换了一个方向探路进去。从郭里木南面山梁的敖包经过,有一条通往尕海的便道,但很快就消失在戈壁中。我们按GPS的指示直接向前,最后找到一条从巴音山流出的河道。河道上有些水,河底是泥质的,有陷车的危险。我们最后跟随一条牧羊道爬上高台,却令人惊异地发现这荒凉之地有一条用推土机开凿的道路,但已废弃很久,想来可能是当初石油物探队留下的。车最后到达离目标点800米的一个沙丘前,再无法前进。艰难地徒步穿过沙丘,然后下山,再上山,再下山,穿过两道梁,从一条大沟进去,终于找到目标点,却并没有原来听说的古土壤层,但我们采了其他的岩石样品。在沟里吃午饭时,有一队羊群通过,至少有1000只,直到我们吃完饭它们还没有过完。我们拣了一个物探小旗做路标,没想到几只羊“恶作剧”,把小旗叼到很远的地方扔掉了。回程的路上经过尕海,看到叹为观止的一幕。尕海边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原来是在捞卤虫。这些人都住在湖边的帐篷和地窨中,形成一个“大市镇”。他们除了捞卤虫,好象不加害其他的动物,我们在岸边的灌木丛中看到有黄羊和野兔。

   最后的一道程序是在巴音河边筛洗从深沟采集的砂样,由于水闸的控制,河水时断时续。一天里雨来了几次,也晴了几次,让我们来来回回地搬砂样,以免刚晒干又被淋湿。站在巴音河边就能清楚地看见祁连山的风云变幻,时而乌云密布,时而雨过天晴。祁连山的山下有绿色的草场,到上部就变成寸草不生的裸露岩石,最顶端是一座座高耸的角峰,非常雄伟。

   完成了此行全部的工作,砂样也用火车托运回北京。我们在德令哈的深夜里乘上从格尔木过来的火车离开。当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火车已经行驶在青海湖北岸苍绿和湿润的草原地带。在看惯了柴达木盆地的干旱荒漠后这真是难得的景致,但我却怀念那些艰苦而充实的日子,期待着能有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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