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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拙文《八卦起源的数理解说》(发表于2008-4-1)中,根据老子“三生万物”之说,作了如下推断:
任何“形”都可以用“三”来表示,从而“三”也可以表示任何“物”,因为任何“物”都是有“形”的三维之“体”。
《周易》八卦中每一卦都由三个符号组成,这应该是与老子所谓“三生万物”的原理相通的。八卦每一卦的符号之数均为“三”,是意味着每一卦都表示一种有“形”之“物”。
《周易》八卦的原理应是告诉我们,虽然无论什么“物”均可用“三”来表示,但“物”各有其不同的“形”,这意味着,在不同“形”的“物”之间,它们的“三”不是同一个“三”,而是有内在差异的“三”。八卦的“八”就是意味着具有内在差异的“三”之“数”有八种不同的组合方式。由这八种组合方式所形成的“体”(与“点”、“线”、“面”相对)就是所谓八卦,它们分别代表八种不同“形”之“物”。八卦的基本符号是“—”和“- -”两种,每一卦都是由基于这两种符号的三个符号所构成,则可以推想,“—”和“- -”两种符号在这里不过是表示每一卦的“三”是有内在差异的——有差异,才有不同组合。
但是,为什么八卦创造者只用两种不同符号来表示不同“物”的“三”的内在差异,而不是用三种不同符号来表示这种差异呢?这是因为任何“物”都是也只有三维,“物”之“形”的不同可由其三维中的任何一维的长短差异所造成,所以只需用两种符号就足以表示这种差异,而且也只能用两种符号而不能用三种符号来表示这种差异。
后来,杨玲在我的这篇博文下留言道:“现代物理学把时间也算成一维,所以物体实际上有了四维。而弦论更是发展出几维、十几维,我不知道这和八卦的三维有什么区别或联系,总是感觉这其中有什么说不上来的问题。”我回复曰:
古代似乎没有四维观念,更无弦论之类。《易传》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说明在中国古代人心目中,存在只有“形”与“无形”之分。而“形”只是也只能有三维。我的解说只是一种猜测,是要说明我们应该从数理方面去理解《周易》用以占卦的一套操作系统,其中可能包含科学内容,至于《周易》的占卦本身则完全是非科学的东西。
现在人们只关心占卦本身,关心预卜吉凶的“算命”,这完全是本末倒置了。中国古代那么多易学大师如朱熹、顾炎武等等,未见他们“算”过什么“命”。我们应当关心和研究的是“算”以及根据什么来“算”和如何“算”,而不是关心什么“命”。
“算”在形式上无疑是与数理密切相关的。因为在科学中“算”与“数”不可分,而在宗教中“算”与“命”又不可分,所以可以看到一种现象:凡信“命”的人都比较关心“算”或“数”的问题。这是宗教对科学的影响。“命”是确定不易,所以“数”也是确定不易,所谓“定数”也。这样看来,中国古代的数学似乎是与宗教的“天命论”或“命定论”以及“宿命论”联系在一起的。
我的这段回复也只是推测性的说法,其实并没有搞清楚其原委。我只是觉得,中国传统文化中“命”与“数”这两个概念之间必有内在联系,它们是统一于“算”的,并且是通过“算数”来“算命”的,由此可以推断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这样一种观念:“数”是“命”的表现,一定事物的“数”即是该事物的“命”的表征。例如,一个人的“寿命”即表现为他的“寿数”(享年之数)。故“算(寿)命”是通过“算(寿)数”来进行的。但“算(寿)数”必在人死之后,而“算(寿)命”是意味着要在人生前就算出其“寿数”的,所以,虽然“算(寿)命”要通过“算(寿)数”来进行,但“算(寿)数”还不就是“算(寿)命”, “算(寿)数”只能被理解为是对“算(寿)命”的验证。那末,被验证的“算(寿)命”,开始是以怎样的方式来进行的呢?它是以“算(生辰)数”来进行的。
所谓“算(生辰)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最流行的“算术”是“测八字”。所谓“八字”,是指人出生的时间——年、月、日、时,它们用天干和地支各出一字相配合来分别予以表示(如甲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壬寅时等),这样表示生辰者共有八字——如甲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壬寅(时)。“测八字”就是根据人出生的时间来推测包括人的寿命在内的各种命运。这里撇开其他,只就“八字(生辰数)”与“寿数”的关系而言,按照中国传统文化中相应的观念,它们之间是相互对应的关系,即“八字(生辰数)”与“寿数”是完全一致的。换言之,一个人出生于何时与这个人死亡于何时之间具有必然联系,由这种必然联系所决定的其人之一生的享年之数,就是所谓“寿数”,这是这个人的“寿命”的表现。至于一个在其生命过程中因偶然因素而死亡于某时,这不是与其“寿命”相应的“命数(寿命之数)”,而是与其“寿运”相应的“运数(寿运之数)”。易言之,一个人的出生时间与这个人的死亡时间之间的必然联系是他(她)的“寿命”,而这个人的出生时间与其生命过程中因遇到某种因素而“死于非命”的时间之间的偶然联系则是他(她)的“寿运”。这也就是说,一个人的“寿命”是这个人享年之数的必然性,其“寿运”则是这个人享年之数的偶然性。所谓“算(寿)命”,是根据一个人的出生时间来推测他(她)的“命数(寿命之数)”,而不是推测他(她)的“运数(寿运之数)”。
且不去管“测八字”是何其荒诞不经,我所感兴趣的是这里所包含着的传统观念——一个人出生于何时与这个人死亡于何时之间具有必然联系的观念。这个观念包含两方面的内容:
其一,生与死之间具有必然联系。
这是一种把生与死看作一对辩证矛盾的哲学观念,根据这种观念,生死之间是既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的。但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算(寿)命”,则是着眼于生与死之间相互统一的关系——生与死相互依存、相互包含、相互转化。故“算(寿)命”并不是一种绝对荒诞不经的观念,而是也有其合理的和积极的因素——其合理的因素在于,它肯定和承认人的生命是一个有限的过程,一个必然向死亡过渡的过程;其积极的因素在于,它要人正视死亡,坦然面对死亡,甚至视死如归。
从其合理的和积极的方面看,“算(寿)命”是一种现实主义的生命观、死亡观。这种观念是与中国传统文化中道教的生命观、死亡观相对立的,后者则坚信个体生命可以达到永恒,从而幻想“成仙”,并为“成仙”而求“不死之药”,炼“不死之丹”。
作为一种现实主义的生命观、死亡观,“算(寿)命”应是来源于儒家“死生有命”(《论语·颜渊》)和道家“死而不亡者寿”(《老子.三十三章》)、“以死生为一条”(《庄子·德充符》)的观念,是这些观念相互揉合的产物——“算(寿)命”之“算”则是来源于作为卜筮之书的《易经》之筮。
其二,出生时间与死亡时间之间具有必然联系。
这个观念是我所最感兴趣的。从信息论角度看,这个观念涉及到人的出生时间的信息与其死亡时间的信息之间的关系。从“算(寿)命”所包含着的关于生与死相互依存、相互包含、相互转化的观念,可以推出人的出生时间的信息与其死亡时间的信息之间相互包含的观念。这个观念使我首先想到了中国佛教中天台宗与华严宗的“全息论”观念。
天台宗的“全息论”观念集中反映在南朝智顗(538—597) 所著《摩诃止观》中:
“夫一心具十法界,十法界又具十法界,百法界。一界具三十种世间,百法界即具三千种世间。此三千在一念心。若无心而已;介尔有心,即具三千。”【按:“法界”:“界”是种类的意思。诸法一一差别,各有分界,名为法界。法界有两种含义:有时指现象界的全体;有时指宇宙万有的本体,与真如、实相等同义。“十法界”,指“六道”(天、人、阿修罗、地狱、畜生、饿鬼)加上声闻(指听闻佛的言教,悟四谛之理而得到解脱的人)、缘觉(指因观事缘及十二因缘法而悟道的人。在没有佛法的时代,有人独自悟到缘起之理而得到解脱,但他不能把自己悟到的、真理说出来,这种人叫作独觉。)、菩萨、佛。前六称为“六凡”;后四称为“四圣”。】
华严宗的“全息论”观念主要反映在唐朝法藏(643-712)所著《华严金狮子章》中:
一切即一,皆同无性;一即一切,因果历然。(论五教第六)
谓狮子相虚,唯是真金。(辨色空第二)
金与狮子,同时成立,圆满具足。(勒十玄第七)
若看狮子,唯狮子无金,即狮子显金隐。若看金,唯金无狮子,即金显狮子隐。若两处看,俱隐俱显。隐则秘密,显则显著,名秘密隐显俱成门。(勒十玄第七)
金与狮子、或隐或显,或一或多,定纯定杂,有力无力,即此即彼,主伴交辉,理事齐现,皆悉相容,不碍安立,微细成办,名微细相容安立门。(勒十玄第七)
狮子眼耳支节,一一毛处,各有金狮子;一一毛处狮子,同时顿入一毛中。一一毛中,皆有无边狮子;又复一一毛,带此无边狮子,还入一毛中。如是重重无尽,尤天帝网珠,名因陀罗网境界门。(勒十玄第七)
华严宗“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的“全息论”观念是对天台宗“全息论”观念的继承和发展,其实质在于肯定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在本性上是同一的,其本质的同一性决定了它们之间是相互含攝的,即每一事物或现象不仅体现着它自己的本性,也体现着其他一切事物或现象的本性。(这种“全息论”观念后来被宋代理学大师朱熹发展为“理一分殊”的思想,后者认为万物具有同一个理,这个理存在于万物之中,如“月印万川”一般。)
天台宗与华严宗的“全息论”观念应该是来源于佛教的“无常”观念,这种观念认为,宇宙间任何一种现象都具有无常的性质,它表现为刹那刹那生灭。刹那(Ksana)是极短的时间,佛经中说弹一下指头的时间有六十刹那——实际上这是说明刹那是无限短或接近零时间的时间,但就是这极短的时间便具足“生”“住”“异”“灭”四个阶段——“生”指一个现象的生起;“住”指这个现象存在着作用的时候;“异”指这个现象虽有作用却同时在变异;“灭”指这个现象的消灭。佛教把人的一生从生到死叫做一期,对一个人的整体来说,他有一期的“生”“住”“异”“灭”,即生、老、病、死;而他的各个组成部分,也是刹那刹那的“生”“住”“异”“灭”的。如果把佛教的这种“无常”观念进一步推向极至,就可以认为,人出生的刹那(生辰)就具足“生”“住”“异”“灭”。据此类推,就可以得出人从生到死这一生(一期)中生的刹那即具足其一生(一期)的生、老、病、死的结论。由此当然可以从“生辰”来推测“死期”。
由此看来,“算(寿)命”是包含着关于生命作为一个时间过程的“全息论”观念的。按照这种观念,一个人的生命过程中任何一段时间都是这个人的全部生命过程的缩影。这犹如现代克隆技术所依据的关于某一动物身上的任何一个单细胞都可以克隆出与这个动物的基因相同的新的动物个体的理念,而这种理念已经被克隆技术领域的实验证明为是科学理念,其理论实质乃在于肯定,无论是植物细胞还是动物细胞,其分化了的细胞核都具有全能性。据此,至少从理论上讲,法藏所说的狮子毛也是可以克隆的,因其每一根毛都包含全部脱氧核糖核酸序列,所以每一根狮子毛都可以被克隆出一个狮子来。所以,尽管法藏所谓“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完全是一种猜想性的说法,但现在看来,他的猜想却被现代克隆技术所证明为是一种与科学理念相巧合的猜想。
虽然“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在法藏纯粹是一种猜想,而决不是一种科学理念,但是既然现代克隆技术已经证明,在理论上狮子毛是可以克隆的,亦即证明如法藏所说的那样“一一毛处,各有金狮子”——这个“金狮子”的“金”现在可以被科学地解释为每一根狮子毛或狮子身上的任何一个单细胞所包含的全部脱氧核糖核酸序列——,也就证明了法藏的这种猜想其实是一种暗合科学道理的“天才的猜想”,从而就应该肯定“一切即一,一即一切”的观念确实是有道理的,再也无法说它是一种荒诞不经的观念。如此看来,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生命作为一个时间过程的“全息论”观念,也是不无道理的。至少从理论上讲,一个人的生命过程中任何一段时间都是这个人的全部生命过程的缩影,就未尝是说不通的,只是人类的科学技术还达不到能证明其是否正确的水平罢了。也因为暂时无法被科学技术所证明为是否正确,所以它只是一种猜想,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算(寿)命”恰恰就是基于这种猜想的“算术”。
本文决不是要证明“算(寿)命”也是一种科学或具有科学性的观念,而是要说明,即使是对“算(寿)命”这样一种看起来似乎完全是荒诞不经的迷信观念,也要作具体分析,其中也可能包含某种合理的因素。如果不加具体分析,就把“一切即一,一即一切” 和“算(寿)命”的观念一棍子打入“迷信”的地牢,叫它永世不得翻身,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是科学所不应取也不可取的。对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气功”、“风水”之类的东西,都应作具体分析。但是,在它们未被科学技术证明为是否正确或是否完全荒诞不经的情况下,就把它们当作科学的东西来看待和信奉,那就是一种非科学的甚至是所谓“伪科学”的态度了。
博主声明:此文仅是对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现象的反思,这种反思必定还存在着许多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故只是把它当作自己研究传统文化的一段笔记发在这里,读者千万不可把它当作一篇论文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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