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制现代文明又不拒绝数字技术，阿米什人能“两全”？

■武夷山

（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23年4月14日）

美国阿米什人以抵御现代文明的生活方式而闻名于世。笔者20世纪80年代后期在驻美使馆科技处工作期间，我们科技处的同志曾经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农村信用社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入阿米什社区和家庭参观。这些信用社工作人员整天泡在乡下，与服务对象广交朋友，结识了一些阿米什“铁哥们儿”。否则，我们这些外部世界的人是休想进入阿米什社区的。

当时，这些阿米什人不用电、不用电话，因为这些东西意味着与外部世界的关联；不可以使用电器，包括电冰箱，但可以使用燃油冰箱；可以用拖拉机，但要把轮子上的橡胶轮胎卸下来之后再用，因为橡胶也是现代文明的象征之一。当我看到拖拉机那些光秃秃的金属圈，忍不住想笑。

因此，我对2022年6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出版社出版的开放获取著作Virtually Amish：Preserving Community at the Internets Margins（本文作者译为“网上阿米什：在互联网的边缘保护社区”）甚感兴趣。

书的作者Lindsay Ems（林赛·埃姆斯）女士是美国巴特勒大学传播与媒体研究专业的助理教授。听说过阿米什社区的人也许以为，这帮冥顽不灵的老土必定会避开一切数字技术。那么本书内容会让读者大吃一惊。

如今的阿米什人一方面要保持一定的边界，以防范数字技术的使用侵袭其传统价值观，另一方面，阿米什人的小企业为了获得商业成功，也灵活地选用某些数字技术手段，比如使用电子商务平台进行商业活动、使用手机及时通信。

作者的考察对象是印第安纳州的两个阿米什社区，他们属于旧秩阿曼门诺教派（Old Order Amish）。作者对35名阿米什生意人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其中很多人是阿米什教会的头面人物。埃姆斯也访谈了一些阿米什社区以外的人，比如阿米什人的生意伙伴。她还对许多阿米什企业家都爱读的一本书——《朴素社区商业交往》中的观点进行了评述。

埃姆斯写到，阿米什人应对互联网技术的策略，好比开发出一种网络开关，需要上网就上网，但随时可以断开这个开关，以保护自己的文化自主，防止他们不欢迎的信息渗透进自己的社区。

书的前半部分，作者探讨了阿米什人关于技术采用的社区决策之显性结构，也描述了社区规制的非正式进路。后半部分，她介绍了阿米什人开展技术应用和技术规制的一系列有趣的“发明创造”，从“黑箱电话”（通过将一种特殊装置插入汽车上电子打火机的插口，可以将普通市话线路接入手机通信网）到“朴素计算机”，还有一些社会-技术措施。

她想强调的观点是，制约引发创新为“创制者”（maker）带来充实的满足感。笔者特别认可“制约引发创新”的看法。比如说，大家都会骑普通自行车，可是杂技节目“高台定车”（不是双轮自行车而是独轮车，在高台上而不是平地上操作，不是骑行而是原地定车）意味着多少制约限制啊！可正是这样的制约才成就了一个杂技节目。

在另一章里，作者介绍，尽管越来越多的阿米什人家庭开始创业做生意，不再从事传统的农业种植，但阿米什人还是会继续保持大地和他们日常工作之间的具有精神充实作用的关联。她提醒读者，技术绝不是中性的，技术总是携带着隐性伦理。

有书评者指出了本书的一个缺点，即作者考察了两个社区，一个是对技术很开放的，一个是相当传统的。可是被采访的对象多数没有提及自己属于哪个社区。若是知道他们分别属于哪个社区，也许可以比较一下他们在互联网时代保持面对面交流的成功程度。

作者认为，阿米什人的技术规制做法对于抵御“技术资本主义”的负面力量是有帮助的。笔者认为，本书对于我们亦有帮助。我国在技术采纳方面，经常看到针锋相对的两派，比如，有人坚决支持转基因食物，有人拼命反对转基因食物。有“正”也有“反”，但很少看到“合”。阿米什人的技术采纳理念和实践，也许能对“文明世界”如何完善技术采纳提供有益的启示。

《中国科学报》 (2023-04-14 第3版 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