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正在“进化”的贪腐

文贪与理贪

说到“贪腐”，人人痛恨。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了解贪腐，甚至不知道今天之贪腐已经进化到了相当高的层次。

某日，与一官场友人深夜交谈，他突然问我一个问题：“你知道文科生当贪官，与理科生当贪官，有什么区别吗？”——这是一个什么鬼问题？

但这真的是一个问题。他说：“文科生当贪官，是小偷式的，比如：贪污官银、接受贿赂，还有拿私人发票去冒充报销的。理科生就不一样，他们是工程师式的，往往是把一整块公有资产整个地切割走。”

细想，还颇有道理。

合法的大贪

近段时间，我沉迷于研究贪腐，发现其中的“恶之美”实在非常迷人。

比如：1940年代末国民政府垮台前的孔宋家族，是出了名的贪腐之类。可是一直到今天，宋氏后人仍然坚决不承认宋子文——他就是哈佛经济学博士——是一个贪官，因为他没有贪污行为。对此，与宋子文共过事的吴国桢讲道：如按政府法令来说，孔宋豪门资本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合法的。因为，法令本身就是他们自己制订的。比如：当时没有人能得到外汇，但他们是控制财政部外汇管理委员会的，所以就能得到外汇。每个人都得先申请进口必要的货物，但他们却有优先进口权。因此，尽管他们的确从人民的血汗中发了大财，但一切仍然是合法行为。

他的话刨到了官商模式的根子。用这段话，我们可以解释1980年代的官倒现象。那些能够拿到“计划内指标”、“官价外汇”的人们都很难用非法来定义。因为，他们的利益是通过一条完全合法的“渠道”输送出来的。同样，我们也可以明白1990年代的庄家经济是怎么一回事。那些能够弄到上市指标、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的人，其背后往往有一个握着政策权柄的人，用吴敬琏的话说：他们是有权力看别人手中牌的人。所以老先生痛斥：中国股市连“有规矩的赌场”都不如。

这样的贪腐实在很难发现。由此，我却发现了一条伟大的定律——“高级别的贪腐往往是合法的贪腐”。

当贪成为碗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马上要问下面这个问题了：那么，今天的贪腐与上世纪相比是否又有了进化？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根据我的研究，与此前“官倒经济”、“庄家经济”不同的是，进入2000年之后，我们的社会出现了“内嵌式”的高级别贪腐。这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进化。

这时，一些有权力背景的人已不满足到市场上抢一票就走，他决定说：“老子不走了”。然后，他以股份的方式进入一个个高速成长中的产业和企业——它们有两个特点，一是垄断性的，二是需要进入审核资质的——直接成为这个组织体的一部分。其隐蔽性在于：这种资本利用了当今先进的全球金融衍生工具，往往以“影子持有者”方式存在，所以几乎不可能被发现；而且这部分“权力型资本”以政策输入和改革的名义对这一组织体进行种种的扶持，几乎无法从表面上进行识别。

从此，它不再是从你我的“碗”里抢一点儿饭走，它直接变成了“碗”的一部分！正因为其内嵌式和隐蔽性，对中国经济的破坏力是巨大的。而对这种腐败的破解，社会将付出的代价也是空前的。日后你要清除它，很可能要承担把碗砸碎的巨大风险，这个成本很可能是我们支付不起的。

面对进化的贪腐，我们该怎么办？办法其实很简单，我们必须推进中国社会制度变革的进化。不过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那些简单的事情往往是最难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