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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在前方(九十三)

已有 2449 次阅读 2018-1-26 19:35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关键词:学者| 医院, 我们, 爸爸

爸爸常常咒骂,对于他,每一次暴怒都找得出某种或者某些理由,如妈说的,他从小受苦,没有获得关爱,可这为什么会,为什么应该,为什么能够成为把对生活的怨恨发泄给自己小孩的理由?龙卷风里的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旋转颠倒,抓不住任何东西,等再睁开眼睛,人生已经过去了一半

(B)

1999年我二十一岁,开始尝到成名的滋味。在电视上我主持节目带给大家欢乐,还有那个“锉锉锉~红豆!大红豆!”的歌曲,让大家疯狂、开心的同时,我也成了爸爸的骄傲!

但谁也不知道,那段开始成名的时间,其实是我生命中一段非常辛苦的时间。因为正当我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爸爸的健康状况却越来越差。先是心肌梗塞,不久之后开始在家里洗肾。爸爸说话变得很虚弱,走路很容易喘。但他还是坚持每天早起为我们准备早餐。后来,他想为我们做饭,但是却已经没有做饭的体力了。

有天我出门才发现袜子不够穿,回家的时候,看见那时连下楼都有点困难的爸爸,提着一个袋子,正在非常缓慢地向家中走,袋子里是帮我买的袜子……

爸爸就是这样,一直默默为我们做很多事。他生病的四年里,只要不是住在医院,每天晚上,一定会等我们三个都回家了,自己再关灯去睡。

爸爸第一次心肌梗塞,给我的印象很深。那天他大清早就拿着存折到我房间。他一直有帮我们存钱的习惯,但那是他第一次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他把睡梦中的我叫醒,对我说:“小雅,爸爸的身体不舒服,我自己先去医院。银行存款本和印章在这,有什么事你来照顾。”当时,我被一种巨大的恐惧袭击:去医院看个病,为什么要把存折和印章留下?

我要陪他去,但爸爸坚持不让我跟着,说他没事,很快就回来。结果没过多久,我们就接到医院通知,说爸爸心肌梗塞很严重,有生命危险,要我们马上过去。还好那次爸爸的命保住了,但他左边的心肌坏死了百分之八十,也开始了被病痛折磨的漫长岁月。

后来我想,那天早上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对,所以才把存款本和印章给我,那就好像是一个仪式,在告诉我,从此我要担起照顾家人的重任。

当时的我很忙,第一章专辑迅速火了,工作机会变多,经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别人看我好像很风光,同事们也不太清楚我家里的情况,只觉得我工作起来很努力,我主持节目很好笑。其实,我是把苦藏在心里。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每次手机响起,我都会心里一紧,担心是不是家里有不好的消息。

一直被爸爸宠爱的妈妈,看到爸爸身体不好也很慌张,她的情绪容易不稳定,需要人安慰,我经常是跑了一天通告后,还要立即赶到医院陪爸爸,或赶回家陪妈妈。

但二十一的我也是个年轻人呀,也会想要出去玩,想探索这个世界,所以除了工作和去医院,我还要挤出时间和朋友玩,还有那时我也在谈着一段不成熟的恋爱。总之,在工作、家庭和自己的青春之间疲于奔命,就是我当时的写照。

有一次情况不妙,我们去了急诊,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看着我说:“小雅,爸爸拖累你了,对不起。”边说边留下了眼泪。看到心中的巨人这么无助和脆弱,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回答他:“爸爸,你说这干吗?这是我该做的,我想做的!”然后紧紧握住爸爸的手。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成为巨人的依靠。

从那以后,我对爱的表现也有了改变。虽然一向是个害羞的人,但我开始每天都亲亲爸爸。不论到哪里工作,不论多么忙碌,或者和朋友玩得正开心,每天我一定会给爸爸打好几个电话,向他报平安,和他撒娇。

我最大的恐惧是心中的巨人会真正倒下,但那一天还是来了。2004年,有一天中午我和姐姐到医院旁边的餐厅吃饭,手机响起,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你爸不行了……”

从餐厅走回病房十分钟的路程,一切突然变成了慢动作,像做梦一样,原来最大的恐惧降临时是这样的。

照顾爸爸的护士和医生都红了眼眶,问我:“要不要插管急救?”我说:“不用了,爸爸好辛苦,他一直为我们撑着,让他好好走吧。”病房中,只剩下爸爸和我们。我走到爸爸的身边,他躺在那里但不像睡着,因为还是看得见他的身体被病痛折磨的痕迹,还是可以感觉到他在为我们苦苦挣扎。

因为我从小就担心他会走,到了他走的那一天,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对自己说,我能送他的最好礼物,就是让他好好地走。

我在心里面演练过好多次,他走的时候,要怎么样才可以让他安心。

我做到了。

我轻轻地抱住了躺在那里的爸爸,在他耳边说:“爸爸,这都是一场梦。你只是比我们先醒而已。你先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你在那里等我们。你之前说要把家交给我,你对我有信心。所以,家里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妈妈和姐姐。你好好地走吧。”然后我亲了亲爸爸的脸。

虽然我和妈妈还有姐姐都泪流满面,但我们没有大哭,只是搂着彼此给对方力量。因为我们三个都知道,爸爸最放心不下我们三个,如果我们哭得太伤心,他一定会比我们还难过。

爸爸生病的这段日子,我读了很多书。书上说,我们在这个身体里住了这么久,已经这么习惯这个身体,要离开不是两手一伸,两脚一蹬,就能潇洒离去的。书上说意识离开身体要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这可要医院答应才行。

幸好爸爸有个特点,所到之处,交往过的朋友,不管是老长官、老同事、老邻居、早餐店老板、修车厂师傅、菜市场小贩……所有人都很喜欢他,说“柳爸真是个好人”。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也是一样,都为我爸爸的离世而难过。所以他们答应我,爸爸往生后,让他的遗体在病房待八个小时,并有许多朋友轮流为他称念佛号,八个小时当中佛音不曾中断。

我相信她走得很好。我很放心。

如今再回想起爸爸,最常出现在脑海的一个画面是,童年时,爸爸骑着摩托车,前面载我,后面载姐姐,再后面坐妈妈,一家四口就在一辆摩托车上。

长大后我买了第一辆车,就载着爸爸去兜风:赚到了第一笔钱,就带爸爸回徐州老家探亲。当他终于带着我,来到了我爷爷的坟前,不轻易流泪的爸爸就在爷爷坟前大哭起来。十五六岁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辛苦了大半辈子,终于带着自己的女儿,回来看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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