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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李清晨:用科学进步的历史,取代王侯将相的历史

已有 1193 次阅读 2023-5-17 09:03 |个人分类:医学史话|系统分类:科普集锦|文章来源:转载

资料来源:丁香园,2019-12-23 19:55

2019 年 12 月 21 日,丁香园在北京召开植树人俱乐部第二次线下沙龙活动,邀请多位医疗领域极具影响力的专业医生作者共同参与,以感谢 TA 们一年来在丁香园的活跃与贡献。在活动现场,作为《心外传奇》作者、央视纪录片《手术两百年》联合编剧,李清晨进行了精彩的分享:作为一名医学写作者,应该如何写好一个医学故事?

以下内容根据现场分享整理,让我们一起思考医学写作的意义。

主讲人:李清晨

各位同行,大家好。

主办方开始给我写的介绍里面,有大 V 啥啥的,我说这个去掉,大 V 听起来就给人一种好不正经的感觉,类似于古代说某个人是才子,就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个人是不是生活作风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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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晨 活动现场照片

其实我还有一个身份刚才的介绍里没说,我是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险些获得者。2016 年的时候陪跑了大半年,到了最后的面试答辩环节,输给了几位院士的作品。

这个事情开始搞的我很郁闷,我还写了一篇发牢骚的文章,题目是《勾引我大半年的姑娘,最后上了别人的床》。后来我琢磨,这个想法不对啊,你一个单枪匹马的个体户跟一些国家队较量了大半年,输掉了有啥可惜的啊。但是你说我跟院士掰腕子,最后我要是掰赢了,是不是对大家的鼓励就更大了?

所以我说官方就是想不开,十万块钱那帮大佬又不缺,这个奖给我,那得鼓励多少年轻人呢,十万块钱,我是不是还能考虑改善一下住房啥的。

2012 年《心外传奇》出版的时候,我才工作不到五年,高级职称也没晋呢,所在单位还是一家毫无知名度的小医院,所以这就让很多著名医院的优秀的年轻同行很受鼓舞——「他都行,我肯定更行啊,对不对?」

大家回忆一下你们可能读过的中国医生写的科普书,是不是都是在 2012 年以后出版的?《心外传奇》的出版成了一个标志性的事件,主要原因倒不是这本书有多好,而是作者的背景实在太寻常,这当然会鼓励原本就更优秀的同行参与到写作中来了。

所以呢,就非常感谢丁香园给咱们提供的这次交流的机会,让我可以把近十年来医学写作方面的经验和心得跟各位分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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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分享 PPT

医学写作:涵盖医学特征的文艺

既然叫写作,那它就应该有文艺作品的属性,这个属性是什么呢?得好看。

但在写作前面还有医学二字,这就要求这样的写作必然要以医学事件为核心。医学的理论基石是科学,医学的治疗学部分其实属于一门技术,这门技术又要求医生在必要时可以采取一切可能的手段去解决病人的痛苦(这其中的有些手段可能只有安慰剂的作用),所以医学写作就应该是涵盖医学特征的文艺。

我们为什么要通过写医学故事来进行科普呢?因为听故事是人类最古老的学习方法,否则你以为在文字出现之前,人类的知识是如何传播的?

远古时期典型的故事大约是,那种蘑菇不能吃,隔壁山洞那个吴老二就因为吃了那种蘑菇口吐白沫而死,可惨了。于是大家都记住了,那种蘑菇不能吃啊,吃了会中毒而死的。

我们不妨从好看及科学等要素来看看如何才能写好一个医学故事。

首先,我们要借鉴经典戏剧及小说的套路,一个篇幅非常长的故事,是如何吸引观众或读者津津有味地读下去的呢?

所有伟大的戏剧,表现的都是人类在各种困苦中的努力挣扎,而一旦当故事中的主人公终于达成目标之后,整个故事就草草收场,对观众就不再有吸引力了。

大家回忆一下大部分武侠小说的套路是不是如此?故事的主人公要么出身悲苦遭遇不幸,要么身负血海深仇,他要出人头地成为武林至尊,或者手刃仇家,总之他是带着任务出场的,他要解决掉某个问题。但这个过程注定不是一帆风顺的,他要经历千难万险,经历九死一生。一旦这个任务达成了,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寻常的医学事件,肯定是没人看的,比如说,我来北京之前的那个夜班,做了一个手术,术后病人恢复顺利,正常出院。这没有故事性啊,不会有人看的。

但我要是说,这个患儿的家长是我从陌陌上认识的,是不是有人就有兴趣了?不过,这是我瞎编的啊,李医生没使用过陌陌那种东西。当然,你要是个明星另当别论,你随便发一张照片都有人尖叫。

医学的历史很长,在这漫长的历史中,截取部分精彩的片段为我所用是可能的。

下面我们以外科学的历史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比如像《心外传奇》、《手术两百年》这种相对的长篇,是如何让读者有兴趣一直看下去的,因为它们写的就是带着任务成长的医学人物群像。

那么,这些被写入史册的医学人物,他们要完成的是什么任务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对医学的目标有一个基本的认识,医学的主要目标是减轻人类痛苦,推迟死亡的到来。

但要真的实现这两点并不容易,从理论到实践都有许多问题。比如外科的基础是解剖,但在没有解剖学研究的时代,外科医生又能做什么呢?他们能做的非常有限。

那么由此就可以引出第一个人物,维萨里。维萨里在做解剖学研究时都遇到了哪些困难?他是如何一一化解掉的?这就具备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基本框架了。

由此向古代追溯,可引出的人物包括希波克拉底、盖伦、达芬奇……

维萨里的故事讲完,怎么让读者继续关注你的讲述呢?

迅速抛出两条线,一条线跳到外科实践,引出巴累,另一条仍在医学理论研究中,引出哈维。哈维这条线写下去,就是《心外传奇》。巴累这条线写下去,就是《手术两百年》。

当然外科的历史远不止两百年,但那个项目我参与的时候,已经在央视完成立项了,这个傻傻的题目不能改。

他们初次接触我是在 2015 年,我受邀来北京的心脏长城会有个演讲,石岚导演就见缝插针地跟我见了一面,当时我简单谈了一点我的想法。

2016 年春节前石岚导演和陈子隽导演专程飞来哈尔滨见我,算邀请我正式加入创作团队,然后我利用春节的 7 天假期把八集近 8 万字的文本写完交给导演组,这个项目算正式开动了。

不过,大家不要以为我能在 7 天之内凭空就写出 8 万字,我不是那种天才型的人,所以能这么快完成,是因为这部分内容我平时就一直在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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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晨(中)和《手术两百年》的导演们(李清晨供图)

挖掘最重要的故事,进行合理的叙述

我试试把《心外传奇》和《手术两百年》这些故事给大家简略地讲一遍,咱们共同回顾一下这段历史。

我们要知道,写医学历史上的故事,绝不是枯燥事实的简单罗列,那不成流水账了么?而是要向读者交代事件背后的起因,描绘某一时期技术进步与时代之间复杂的相互关系。那么有所取舍就是必要的,不能面面俱到。

所以,我们必须从庞杂的历史文献资料里,找出最重要最富挑战性的工作,梳理出能代表那个时代特征的主要脉络。

心脏外科领域,最富挑战性的工作是什么?是在跳动的心脏上做手术。

我们提出这个问题的历史背景是,当时大外科的基本框架都已经搭建起来了,但心脏还迟迟没有人敢碰。

比如当时的一位外科权威奥地利医生比尔罗特(Theodor Billroth)认为:「在心脏上做手术,是对外科艺术的亵渎,任何一个试图进行心脏手术的人,都将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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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odor Billroth(1829~1894)

还有一位比他晚出生二十多年的英国外科医生斯蒂芬(Stephen Paget)也认为:「心脏外科可能已经达到了外科的天然极限,处理心脏外伤的各种自然困难,是没有任何新的方法或发明能够克服的。」(1896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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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hen Paget(1855~1926)

作为后人,我们当然可以根据已知的事实判断这类说法是错的,可如果我们也生活在 19 世纪,那我们还能对未来做出准确预测么?

预测未来这个事情吧,每一代人都喜欢做,但从来就没准过。但所有人都不会吸取教训,仍然继续乐此不疲地做预测。如果这个错误的预测如果恰好是一个行业权威做出来的,那么这个观点就有可能成为行业发展的阻碍。

既然大人物都这么说了,那谁还要在心脏上做手术啊?

可有人心脏受伤了怎么办?死呗。

有人心脏结构上出问题怎么办?等死呗。

人类文明都是咋进步的?总有人不守常规。

于是有人开始处理心脏外伤,成功之后,有人开始处理心脏枪伤……等这些成功的案例积累的越来越多的时候,就会有人想到,是不是在心脏上其实是也可以动手术的?

在心脏上择期手术的设想就开始出现了,《心外传奇》里写的第一个故事是 BT 分流,这是治疗法洛四联症的一个姑息性手术。

在这个故事里,可能会有读者提出疑问,既然是写外科的故事,为啥把一位不是外科的女医生塔西格(Helen Brooke Tassig)放在 C 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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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en Brooke Tassig(1898~1986)

写这段的时候是 2010 年,我对女性主义的思考还是近几年的事情,但为什么当时就那样写,可能是因为我原本就有关注女性价值的倾向。

各位都应该知道,医学院的女生都非常优秀,男同学们考试实在考不过她们,搞对象也追不上她们。这一点非常神奇,明明所有医学院都是女多男少,比如我们哈医大我那一届的男女比是 7:9,可男同学们上学期间大都搞不上对象。

不信问问在座的各位,你们谁娶到自己的女同学了?不知道她们后来都嫁给谁了。

女性能当医生,这在我们今天看来理所当然的权利,其实也是经过女性先驱的一番斗争才得来的。所以,当我重写这段的时候,我把女医生又增加了一位,加入了一位加拿大病理专业女医生,这部分内容可能要等新版的《心外传奇》大家才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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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udeElizabeth Seymour Abbott(1869~1940)

医学从业者是应该有悲悯之心的,挖掘出历史上女医生的贡献,不让她们的事迹被淹没,被遗忘,这也是医学人文写作应有的温度。同样地,这个故事里写那位黑人医生托马斯的文字也不少,也是基于上述理由。

仅在这个故事里,一共出现过几个历史人物?

比尔罗特,雷恩,斯蒂芬,桑迪福德,法洛,塔西格,格罗斯,拉德,布莱洛克,托马斯,库利……十多个,就算是在一部小说里,这个阵容也算庞大了。

2012 年我在北京签售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这本书里的人名太长,看完后面就忘了前面了。当时我记得于莺老师提到了一个方法,她说你可以把书里的外国人的名字默默替换成中国人。

其实用这个方法倒是不错,方便你快速读下去,不至于因为记不住名字而卡在某处。可我们读书除了享受阅读快感而外,还有一项社会功能就是与人交流,所以当你把书里的名字全替换为中国人名以后,你跟别人谈到这本书的时候,别人就会很懵。

比如你说,嗨,《心外传奇》第一章的故事你看了吗?那个王翠花撺掇小二黑联合赵铁柱做的那个开创性的手术可真了不起啊。对方问你,谁是小二黑啊?小二黑结婚之后当外科大夫去了啊?

这些历史人物这些故事,你不主动去挖掘,他们是不会自动呈现在世人眼前的,而且如果剪裁取舍组合得不合理,就会把读者绕晕。所谓文如看山不喜平,如何在不改变史实的情况下,让叙述变得有情节有节奏有感情,具体怎么做,只能是边写边体会。

科普最重要的社会价值:开启民智

大家不要对写长文有恐惧,起码比做手术风险小吧,写砸了顶多就是没人看而已。

我记得我写的第一篇较长的文章是《阿司匹林的世纪传奇》,当时是 2009 年,《新发现》的主编严锋老师跟我约稿。随后一篇还是《新发现》的约稿,我写的是高血压的问题,《沉默的杀手》,讲了人类是如何开始测血压以及血压计的成型过程。

在我写这篇文章之前,中文媒体上谈高血压问题时,还没有人写过这段历史。其实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人类开始测量马的血压完全不是出于医学目的,而仅仅是因为好奇。那个时代的人,一定是在知道了压力压强等物理学概念之后,才会想到测量马的血压。

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那人是不是疯了啊,干嘛跟马较劲?杀马需要这么麻烦么?放血不就行了?

可正是有这么一批不计较眼前实用性和利益,只是满足好奇心求知欲的探索者,才拓展了人类的认识边界。否则你光写高血压吃什么药么?这叫科普?这是菜谱还差不多。

仅着眼于实用性忽略文艺性,就会让医学科普作品走向流俗,失去审美价值。

就科普写作的社会价值而言,我认为实用性仅仅是它非常不重要的一个层面,真讲实用价值,你让人家去医院得了。管它啥病呢,全中国人民生病不都是去协和么?

我们这一代写作者算赶上了纸媒辉煌的尾巴,这种同高水平的职业编辑的互动交流,对写作能力的锤炼很有帮助。如果只是满足于在社交媒体上同网友的互动,很容易对自己写作的实际水平产生误判。

粉丝么,你说啥都会有人叫好的,但究竟好不好,得放到一个有一定鉴赏水准的平台上去检验,否则很容易被网友的品味牵着鼻子走。你看就像我这种人,我发一张照片还有人说我帅呢,这种你不能信以为真的。

我认为,科学普及的最重要的社会价值,其实是开启民智。

那你必然要有一些引领别人思考的东西在里面。如果你直接奔着他们的低俗去迎合了,这在商业利益上可能会令个人获益很多,但我本人对这类风格评价不高。

比如说,你写一篇《科学做「月子」》的文章,不管你的内容写得多么准确,只要「月子」这个概念还在人们的脑子里,他们就仍然很有可能再次掉进别的坑里。

用战争的术语来讲,这叫绥靖政策,我们不应该去迎合这种,矫枉必须过正,什么时候大家的脑子里彻底用「产褥期」覆盖了「月子」,什么时候这个科普的任务才算完成。

关上门来说,大家也知道,医生这个职业,想获利的话,渠道太多了。既然想有些更纯粹的追求,还是要有一点理想主义的。BT 分流的故事讲完,心脏外科开始起步,读者的心就落地了?不,这还不算完,真正的问题刚刚被提出来,因为 BT 分流只是在大血管上动手术,还没进入心脏内部呢。心脏里面的手术怎么做?这个任务没有完成,读者的好奇心就不会放下。

这就要勾着读者继续读下去,然后后面几个章节,讲的是低温下打开心脏手术,心肺机,交叉循环,最后体外循环技术基本成熟,心脏外科开始起飞。

故事讲到这里,读者的心可以稍微放一放了,然后迅速宕开一笔,回头讲人类对心脏这一器官本身的认识历史,核心是哈维(William Harvey)发现血液循环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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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Harvey(1578~1657)

这个历史事件,是医学史上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任何一个版本的医学史专著,甚至哪怕就是一篇简述医学史的小文章,都无法绕过这一事件,因为他开启的是一个医学实验的时代,创立了生理学。

但哈维会不会凭空就提出血液循环学说呢?当然不可能,因为没有任何一门学科会产生于真空之中。所以,我们写他的故事就要分析这一历史事件的形成的历史和社会背景。

比如有研究者推测,哈维发现血液循环学说的过程是受了伽利略的启发,因为注意到伽利略同时期也在帕多瓦大学教授数学。但也有人认为不是,比如著名医学人文作家舍温·努兰就认为伽利略并非这一发现的重要影响因素。

那么我想给大家提出的思考题便是:哈维在自己并未提出新的解剖学发现的前提下,发现了血液循环的规律,可能受到的启发来自哪里?这个问题我在《心外传奇》里并没有说得太细,今天把我的思考跟大家分享一下。

我认为一个合理的推测是,他提出血液循环学说很有可能是多少受到了古希腊「天人合一」学说的影响。

因为他在那本著名的《心血运动论》中曾举亚里斯多德描述自然界水循环的例子来说明血液是循环的:太阳照射地面上的河流,水汽因受热而蒸发至空中凝结成云,继而以雨的形式洒落大地,正是由于这样的循环运动,生物才有新老更替。

哈维认为,心脏的运动为血液循环提供了重要的条件,故而心脏是生命之源,正如太阳是世界的心脏一样,心脏也是身体这个小宇宙的太阳。正是因为心脏的运动,血液才得以运行,为人体各机能的运作注入新鲜的营养。

历史不是静止的,历史事件以及我们对这些事件的解释是不断改变的。

如果我在查阅材料的时候,恰好忽略了他曾用的亚里斯多德的这个例子,那么我可能也会认为哈维是受到了伽利略的直接影响,伽利略的力学思想对哈维有影响是可能的。但就循环这一思路而言,还是受到亚里斯多德影响的可能大一些。
不过,真正想把哈维的思想来源搞清楚,那得把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对自然的看法了解清楚,他不可能超越这个时代太多。

所以,哈维的血液循环学说开启了一个新时代的同时,也产生了更多的问题,他撬开了盖伦学说的一角,可盖伦学说原本周全的对心脏呼吸和消化的解释此时都开始动摇了,但这些问题哈维回答不了。

大家想象一下,那个时期的欧洲人,还不知道空气里有几种成分呢,那他们怎么能把循环和呼吸联系起来?只有等科学界彻底搞清楚了氧化还原反应这些最基本的规律,医学界才有可能认识到,食物和氧气在人体内发生的也是类似的反应。

1777 年拉瓦锡第一次概述了他的呼吸生理学理论,利用新建立的气体化学和关于燃烧中氧所起作用问题的最新研究,证明生物体以与燃烧体完全相同的方式分解以及重组大气层中的空气,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

直到 19 世纪 70 年代,医学界才有了组织呼吸的概念。

所以,如果把哈维这条线的故事拓展开来的话,也足够一本书的体量了。以后有机会我把这条线至少梳理成一篇文章出来,这也是几百年的事情了。

为了避免喧宾夺主,不影响心脏外科的主线叙事。所以我在《心外传奇》里只能及时刹车,转而去讲输血。

仅仅满足猎奇,就只能是地摊文学的水平

输血的故事,核心事件是血型的发现,但在血型发现之前,输血的实践就已经出现了。但从逻辑上,我们不难理解,在血液循环发现之前,这样的探索就不可能出现,因为倘若按照盖伦的潮汐学说,人体的造血量会惊人地大,输血完全不必要啊。

血型的发现,有偶然因素,也有必然的社会需求 ,围绕这个事件,又可以把免疫学的相关概念,统计学及样本的概念向读者渗透。

我们得清楚,讲故事只是我们讲科学的手段,不能仅仅是满足于猎奇的水平,否则那就是地摊文学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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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地利发行的兰德斯坦纳(血型的发现者)邮票

后面的几个章节,就是一个任务接一个任务,像连续剧一样向读者展示医学界是如何解决一个又一个医学难题的。这个过程,需要留意在叙述不同的任务时,各个核心人物之间的交流和竞争,人非圣贤,他们也有名利之心。

这样的勾连,一方面满足的是叙事的审美需求,否则如果每一个章节都是完全独立的,那么整本书就不能算一个大故事,而变成文集了。

另一方面,这也是在向读者揭示科学发现以及治疗技术进步的复杂性曲折性,没有什么人是三头六臂的,他们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而且他们面对重大的挫折也会沮丧消沉和退却。

我在前面强调了,不管怎么样,不能改变史实,你不能替历史人物思考和表达,所有的观点或推测,都要有文献作为证据。否则,那就真的成了纯文学意义上的的写作了。

这几天网上关于小刺猬扎枣子那个讨论大家关注了吧?那就是典型的打着科学写作幌子的文学童话,完全脱离真实性了。

我们这里谈的医学科普的写作,原则上仍然属于非虚构写作,给写作者自由发挥的空间非常有限,得戴着镣铐跳舞。

最后,讲完人工心脏的故事,再把整个这段历史简评一番,揭示那个时代伟大人物的挣扎与困惑,更重要的是,让读者明白,今天的幸福来之不易。

这话好像有一点太主旋律了,但这其实也是医学史教育的一个重要的社会功能。因为人的本性是欲壑难填,永远不会对当下满足的,幸福感只能是比较而言的结果,幸福感没法量化,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困惑,但每一代人都把那些在自己出生就存在的便利视为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为什么,医学越来越发达,病人反而越来越不满,医患矛盾好像比古代更剧烈的原因。因为随着治疗技术的进步,病人的心理预期也水涨船高,他们已经不再允许你出现古人那种失误了,这就像一个军备竞赛,永远没有尽头。

自然无意赐予人类幸福,所以众生皆苦,这种苦不见得是由外界流入,而是源自我们的内心。不管外界环境如何变化,一个人内心的苦水也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我们当然不否定为了人类文明的进步而付出过努力甚至牺牲的伟人,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伟业,也只能在进步的动态过程中,能让恰好经历的人感受到短暂的幸福,而后人们,几乎不可避免地要忽略前辈的努力,遗忘祖先的痛苦,并继续抱怨当下的生活。

通过医学史的教育,将读者一下拉回古代,让他们重新体验一下那个动态的进步的历程,这样才能让大家稍微感受到一点幸福。这也算一种忆苦思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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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现场图片

科普纪录片:注定有遗憾的艺术形式

我们再从《手术两百年》这个故事来验证上述的观点。

《手术两百年》最前面的几集主要想解决的是哪些问题?解剖,止血,疼痛,感染。

现代人可能会将手术视为司空见惯的治疗手段,可如何能想象的出来,不懂解剖,无法止血,没有麻醉,预防不了感染的情况下手术是怎么做的?

谈到解剖,大家都应该能想到维萨里,想到他在 1543 年出版的作品《人体构造》。还有一个巧合就是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也是在这一年出版,而且他俩都出自帕多瓦大学。从这一年起,大宇宙和小宇宙的观念都更新了。

但我们在外科史里谈的解剖,就不能仅提维萨里,还要想到应用解剖学。

我也是第一次参与纪录片的制作,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行业的难处,比如说讲解剖这段,我最初的文本是这么写的。

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开始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中国人开始走出国门,流连于世界各处的旅游胜地,与中国近代史关联重大的英国自然是必须要走一遭的,那么在英国时您是否听说过在医学界赫赫有名的英国皇家外科医学院的亨特博物馆(Hunterian Museum)?到过该博物馆的人,一定会被那里的各式医学标本所震撼,这些标本都出自 John Hunter 的收藏。

在其众多藏品中,有一具高达7英尺6英寸半(2.3 米左右,姚明身高 2.26米)的骨骼格外引人注目,这具骨骼矗立在展厅中央,它生前的名字是 Charles Bryan,其绰号为爱尔兰巨人。

他在生前就害怕自己死后落入 Hunter之手,于是在死前就将不多的积蓄给了爱尔兰朋友,恳求他们在其死后将遗体装入棺椁运到北海沉入水底,不过,Hunter 还是出了高价买通了他的朋友,最终获取了巨人的遗体,剔去皮肉,制成了骨骼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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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 Hunter(1728~1793)

友情的分量终于没敌过金钱的诱惑,但 Charles Bryan之名,却因此而被永久地记载进医学史,成就了一段吊诡的传奇,尽管这绝非他的本意。

医生盗尸这类暗黑事件在 18 世纪属司空见惯,因为彼时外科学的训练,需要大量的尸体。那时人们的观念虽然比达芬奇、维萨里时代好一些,但又有谁希望自己死后被放在解剖台上被千刀万剐呢?

上进的医学生为了学习外科学,也都得通过这种见不得光勾当获取尸体。1788 年 4 月 13 日,有人发现自己母亲的墓被盗,尸体被医学生偷去解剖。他带领愤怒的人群袭击了医学院,柳叶刀的传人们,被棍棒砖石打得四散奔逃。不用说,他们逃跑的姿势一定不怎么优雅。原来,外科医生自古以来就得抗揍。

从长远来看,获取尸体是为了拯救生命,对于具体的医生而言则是手术训练之必须。Hunter 认为,「解剖乃手术之根基,熟知解剖则头脑清晰,双手敏捷,心灵亦对必要的残忍习以为常」。Hunter 的学生 Astley Pston Cooper(1768~1841)也曾直言不讳地说:「如果一个外科医生不曾在死人身上操作,他就必定会糟蹋活人」。

Cooper 曾经做过手术的那些人,他会一直保持关注,如果听说哪个死了,他就花钱雇盗尸贼把尸体挖出来解剖,以此来验证当年的手艺维持的如何。这可比咱们平时做的随访要艰难多了。

Hunter 总是像个猎人一样能通过各种极端的手段搞到他想要的尸体以满足外科训练及教学——Hunter 一词也恰好是猎人的意思。

就当时而言,贫民们千方百计想逃脱死后被盗尸的命运,外科医生们则不择手段地与盗尸贼狼狈为奸,这还真就像极了一场残忍的狩猎。
当盗尸成为了一门收获不菲的生意,利欲熏心的盗尸贼就可能无恶不作了,比如报纸上曾报道过 Burke 和 Hare 曾因此杀害了 16 个人,然后再把尚温热的尸体卖给爱丁堡的外科医生 Robert Knox……

这些丑闻影响之巨,终于导致了 1832 年《解剖法案》的出台,规定了某些情形之下的尸体可以供外科医生合法解剖。

但其实直到今日,尸体缺乏的情况也没有完全得到解决,直至在我读书期间(98 年读大学),解剖学实践课也是一组 16 人面对一具尸体,要不是有很多同学偷懒逃课,有外科之志的几个同学根本就轮不着动手的机会。

稍早一些时候,上世纪 50~60 年代的中国医学生,甚至也需要到乱坟岗上去拣骨头学习解剖,为了避人耳目,多是在夜里从事,这种情形,想想就毛骨悚然。

Hunter 这个人,在外科史上是绝对绕不过去的,但为什么在纪录片里没提呢?说起来,理由可能让大家觉得好笑,因为亨特博物馆的人不给面子,不让拍,给钱也不行。

那怎么办?剧本就只能调整,所以最后大家在纪录片中看到的是另一个博物馆里陈列的一具骨骼。

那个故事当然也很抓眼球,但于我而言,亨特这个人物没有给浓墨重彩,非常遗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科普纪录片注定是有遗憾的艺术形式,因为它没法根据你写的东西让演员去表演,只能因地制宜随机应变。

借今天的这个机会,我再讲一点Hunter的故事,大家就理解为什么我觉得纪录片里没能给Hunter以足够的呈现是个很遗憾的事情了。

Hunter 的工作和研究都极有价值,尤其是利用实验动物来理解外科疾病的病理生理基础,更是开创了实验外科的先河。

最有名的一个例子是,通过对鹿角血管分布的观察,他推测到一段血管闭塞后,周围会出现侧枝循环。

他抓来一头公鹿,对右侧的颈部血管进行了结扎,结果,右侧鹿角降温,而且停止了生长,而左侧则生长速度不受影响,温度也正常。但有趣的是,仅仅两周之后右侧的角便恢复了温度而且重新开始生长。他处死了这头鹿进行解剖之后发现,果然侧枝循环建立起来,血管走了旁路重新畅通了!

这就有意思了,中国的传统医学也注意到鹿角了,可为什么要割下来泡酒用于壮阳呢?(《本草纲目》上称鹿茸「善于补肾壮阳,生精益血,补髓健骨」)这不是见鬼了么。

根据这个动物实验总结出来的侧支循环的原理,他设计了动脉瘤的手术,对一个腘窝处搏动性动脉瘤实施了动脉结扎动脉瘤切除的手术,而在此前,这类病人难免要截肢。这类手术,Hunter 一共实施了 4 例,其中 3 例获得成功,第 4 例患者死于出血。

像所有可以开创一个时代的大宗师一样,Hunter 也总是将前辈的谬言视为无物,他能够通过自身的智慧能力去探知疾病的本质,并对其进行描述,他不带成见地去解决问题,因此他发现了许多隐藏于传统医生视野之外的东西。

Hunter 的贡献使外科医生们愕然发现,原来我们不只是熟练的工匠,也可以引入科学的方法。医史研究先驱、传记作家 Fielding Hudson Garrison(1870~1935)曾说,Hunter 使外科学由一门机械性的手艺升华为一门实验科学。

更重要的是,Hunter 打通了传统上内科与外科的界限,通过观察和实验所得的结论,使所有的医生都能用到。以对炎症的研究为例,他认识到所有的炎症现象都是机体对某种形式的有害影响的反应,这是自古以来第一位将炎症理论提高到这一高度的研究者。

大家看,这段故事用文字来叙述似乎很容易,但要把这段文字视觉化,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我也经常跟医生同行们讲,千万不要觉得只有我们的工作是艰难复杂的,三百六十行,各有各的艰难。

止血的问题,在医学界遗忘了结扎血管这一方法的时代,主流的办法就是烧灼,这就是眉毛胡子一把抓,血是被烙铁烫的止住了,可同时也造成了大量健康组织的损伤。

而后出现止血钳的雏形,复兴血管结扎的技术。再后来,各种电凝止血的现代方法出现,烧灼,画了一个圆圈,实现了螺旋式上升——这就把说理和讲述提高到了一个哲学认识论的层面。

创作者应该具有悲悯之心

麻醉的故事,最具传奇色彩,最早的几位有贡献的先驱对名利的争夺,导致他们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Wells 在精神崩溃的情况下袭击了百老汇街上的女人,当即被捕,关入 Tombs 监狱,在狱他吸入了部分氯仿(也是一种麻醉剂)用利刃割破了自己大腿上的动脉失血而死。

Morton 也丧失了理智,1868 年当其读到一篇支持 Jackson 为麻醉发明者的文章时,气得五内俱焚,在一次出行中,忽然毫无征兆地跳下马车,一头扎进河水里,被妻子劝回马车后,行进不久,又再度跳车……几个小时后,死于脑出血。

Morton 死后 5 年的某一天,已变成酒鬼的 Jackson 拜谒了这位老对手的墓地,其墓志铭如下:「Morton,吸入麻醉术的发明者与发现者,拜君之所赐,外科手术之剧痛不再存在……」这些刻在石碑上的话压垮了 Jackson 最后残存的理性,他也疯了,他在对手的墓前咆哮,在随后的 7 年余生中,他完全处于疯癫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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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Morton(1819~1868)

受拍摄条件所限,这几人的结局,在那部纪录片里也没有得到呈现。

外科领域预防感染的问题,最核心的其实是微生物学的建立和外科无菌术技术的完善,因为只有当医疗界意识到细菌的存在,才可能制定出有效的处理措施。

如果仅从科学重要性的角度来说,塞麦尔维斯通过洗手预防产褥热的故事只算医学史的支流,因为这个措施并没有得到广泛的推广。

但他的故事之所以在现在经常被提及,主要是因为他的故事更具悲剧色彩:他在没有理解到感染本质的情况下,提出了有效的预防产褥热的方法,可惜不被同时代的人接受。他最后也是疯了,死于狱中,临死前可能还遭到过狱卒的殴打。
改写历史的荣耀属于另外两个人。

在他死后不久,近代医学界两颗最耀眼的明星巴斯德与科赫建立了微生物学,改写了医学史的进程。英国外科医生李斯特基于这一理论,创立外科无菌术,使外科感染的发生率大大降低。

等解剖止血疼痛感染的问题都解决了,外科学就自动进入快车道了么?怎么可能,困难是一个接着一个,无穷无尽的,人类的历史就是个大悲剧。

外科手段最初不敢进入人的体腔,只能在四肢和体表动刀。

与 Lister 同时代的伦敦外科医生 John Eric Erichsen(1818~1896)是脊髓震荡研究方面公认的权威,在当时的外科界享有盛誉,曾于 1879~1881 年间任英国皇家医学及外科学会会长。

1874 年,他断言:「总有不能为柳叶刀所征服的疆域,至少在外科医生的刀下,人体必有一些神圣的区域无法企及,毫无疑问的是,我们已几乎触及了最后的边界,一位明智的、人道的外科医生决不应该去打开腹腔、胸腔和颅腔做手术。」
我经常说所谓的禁忌症啊,那都是给普通医生制定的,顶尖水平的医生不一定需要遵守那些,人家是制定行业标准的啊。

外科医生谨守治疗边界,这对于当时的历史环境来说,当然是明智的,但随后外科的长足进步证明 Erichsen 的预判失误了。

各位如果读过《心外传奇》的话,会觉得这段话好像有点眼熟呢,是不是李清晨你为了制造悬念编的啊?这番话其实跟比尔罗特后来对心脏外科的判断一样,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即使是行业顶尖的所谓权威,也很难超越时代的局限,总是要做出错误的判断。

后面几集的部分,就是分别从几个专业来讲述外科技术的进步是如何实现的。

这部纪录片在热播时,总有网友拿它跟国内别的什么纪录片做比较。别看都跟医学有关,但其实这部纪录片跟那些有本质的不同,直接把镜头对着急诊和重症监护室的病人及家属,从伦理上来说,属于对病人的剥削。

我看过的一个片段,是一个产妇生产后,婴儿直接就进了重症监护室,监护室外面,是医生跟孩子爸爸交代病情,那位爸爸面露难色,迟疑不决。很多网友在评论区就骂得很难听。

这类东西,虽然抓眼球,但缺少了悲悯之心。

在座的各位应该理解我的意思,当事人的难处不是外人理解的了的,关键时刻如何抉择,也许有不得已的苦衷,这里面不见得有一个明确的是非判断,伦理学不像公众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诸如此类的这些内容,我认为是不适宜放在镜头之下的,即使有所谓的当事人在拍摄前的知情同意,这种知情同意能有什么意义呢?

闰土和祥林嫂是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悲剧命运的社会根源的。纪录片的创作者不应该展现这种撕裂,太残忍。

用科学进步的历史,取代王侯将相的历史

医学的进步,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打破这种权威设置的禁锢,拓展认识边界、治疗边界,解决旧问题的同时,引发新的问题,如此不断循环下去,没有尽头。

医学的终极理想,是彻底征服疾病,不过很遗憾,我们在座的各位,肯定是看不到这一天了。你看,我这个观点可能也是由于时代局限,我是多么希望我也判断错了。

我们要相信,医学的每一次进步,都比前人更接近这一终极目标,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科学的方法。

但我们对民间的玄学和神秘主义思潮也要保持足够的警惕。疾病谱是随着人类社会生活方式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每当一种新的棘手的疾病出现,如果现代医学还拿不出来一个有效的应对办法时,就是玄学和神秘主义沉渣泛起的最好时机。

我们写医学故事,做医学科普,就是要启迪民众,让大家在关键时刻不要误入歧途。

于我们自己而言,虽然这些写作不能非常直接地对我们的治疗技术产生可见的根本性的影响,但我们可以用一个更大的标尺来理解世界。比如当我们对当下感到悲观厌倦时,不妨先假设我们不小心回到了一百年前,比如你哪天上班的时候咔嚓一个炸雷就把你劈了,然后你就穿越回以前当医生了,体验一下当时的痛苦。

一百年前的同行体验的那些困惑在今天已经解决了一大部分。所以,当你又被一个雷劈回来的时候,一睁眼发现自己一下子飞跃了百年的时空,是不是就会为这百年间医学技术的突飞猛进感到开心了呢?

这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一种思维方式,只有当你用百年这个比较长的标尺去理解世界时,才能免于因陷入眼前琐事而造成的悲观。

最后,我也想提醒大家相信,我们从前所关注的历史,可能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

有的知识分子提出,理性觉醒和科技进步的历史,必将代替王侯将相的历史,几千年来的王朝更替,如果没有让人民在不断的进步中感受到幸福的话,那历史无非就是同一天重复了几千年而已。

我们写医学历史的故事,也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改造公众的史学观念,我们用科学家取代国王在历史上的地位,用以科学进步为基础的历史,取代以经济政治战争和外交为主要内容的历史,从而确认科学在文化中的支配地位。

如果有人要问你这个观点是谁提出来的啊?你就说,是听李清晨说的。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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