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谈过几次读文献，发现有些同学喜欢罗列文献，A做什么，B做什么，C做什么，……好像别人做过的、发表过的，都是我们研究的依据和学习的榜样。当然不是的！如果有兴趣追溯文献，我们可以发现，很多“公认的”“常识”其实从来就没有被严格证明过，更不用说本来就无从查考的一些数据和模型结果。

前些天创新了一个“科学的乌合效应”的名词（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279992&do=blog&id=476140），也提到文献的“以讹传讹”，提到了圈量子引力专家Lee Smolin的事儿；现在才找到他细说的故事，感觉那真是一个很好的例证，而且几乎是“最纯科学的”例证——可以看出，其中没有羼杂科学外的东西；其他学科恐怕很难有这么纯的东西了——2002年，Smolin为了写纪念Wheeler的文章，要评述整个量子引力的状况（因为W是创始者之一），遇到了超弦理论的有限性问题——下面是他在The Trouble with Physics里的自述片段：

为了完成论文，我当然需要引用一些说明那些结果的论文。多数文章都没问题，但在找弦理论有限性的证明时，我却陷入了困境。找遍文章来源，我只找到了Mandelstam的原始论文——就是数学家们告诉我论证不完整的那一篇。我也发现了其他几篇讨论这个问题的论文，但没有一篇有最后的结论。于是我向熟悉的弦理论家发私人邮件，问他们有限性的现状如何、我从哪儿能找到证明的论文。我问过十几个弦理论家，有老的也有年轻的。回答我的几乎每个人都告诉我结论是正确的。多数都没有证明的文献，而引用的也都是Mandelstam的那篇。我很泄气，就去找评论文章——那些专门为考察主要结论而写的文章。我查阅了15篇评论，多数都说（或暗示）理论是有限的。看它们引用的文献，只有以前的评论和Mandelstam的论文。我真的找到了一篇评论，是俄罗斯物理学家写的，它解释了结果是未经证明的。但我很难相信他是正确的而那些更有名的人（多数是我认识和钦佩的）写的评论却是错误的。

最后，我问了圆周的同事Robert Myers。他以一贯的坦诚告诉我，他不知道有限性是不是已经完全证明了，不过他说有个叫Eric D’Hoker的人可能证明过它。我开始去找，终于发现他和Phong就在2001年已经成功证明了直到二阶近似的有限性。从1984年到那时，17年里几乎没有什么重大的进步……因此，实际情况是，在近似的无穷多项中，只有前三项已知是有限的。除此而外，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理论是否有限。

当我在评论中描述这种状况时，别人都不相信。我收到几封邮件，有的还不太礼貌，都说我错了，理论确实是有限的，人家Mandelstam已经证明了。我与弦理论家们谈话，也有相同的经历；听说有限性证明从来就没完成，他们多数都很震惊。但他们的震惊还算不得什么；我曾与弦论之外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们谈过，他们更加震惊；他们原来也相信弦理论是有限的，因为他们听说是那样的。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正因为以为弦理论是有限的，才把它看得那么重要。我们从来没听哪个弦理论家指出过它的有限性还是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

……马赛理论物理中心的Carlo Rovelli是我在量子引力的好朋友。他曾把弦理论并未证明有限的结果写进一篇对话，戏剧性地表现不同量子引力方法之间的区别，也遭遇过同样的经历。他收到很多邮件声称Mandelstam已经证明了理论是有限的，于是他干脆决定写信问老曼本人。老曼退休了，但很快回了信。他解释说他证明的是某些类型的无穷大项永远不会出现在理论的任何地方。但他告诉我们，他其实并没有证明理论本身是有限的，因为可能出现其他类型的无穷大项。迄今还没见过那样的项，但也没人证明它们不可能出现。

 我和许多弦理论家讨论过这些问题，他们在听说理论没有被证明为有限时，也没有一个人决定停止弦理论的研究。我也遇到过一些著名弦理论家，他们坚持他们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证明了理论的有限性，只是因为存在某些未解的技术问题才没有发表出来。

但是，如果有限性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就要问，一个研究项目有那么多的人，怎么会都不知道他们领域的那个关键问题的现状呢？在1984和2001年间，许多弦理论家在讲话和文章里都将弦理论是有限的作为一个事实，这难道不应该关注吗？为什么众多弦理论家都心安理得地向圈内外的人宣扬，以模糊的语言暗示理论是完全有限而和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