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工作与生活，每个人都听过的一句俗语是，“公司可以没有你，但家庭不能没有你”。公司的运营需要具有健壮性（robustness，鲁棒性），就好像汽车一样，爆胎以后，换上备胎照常行驶。家庭离开了自己，就像开着爆胎的汽车坎坷前行，也会伤害到汽车的其他部分；当然家庭也可以换轮胎继续运行，但是那已经是别人的家庭了。人生的艺术在于不同方面的取舍与平衡。学校毕业步入社会以后，工作与生活的平衡是人生的第一堂自修课。

“努力工作，你将收获成功”，对待定理，科学的思维要求我们考虑适用条件、范围与极限情况。管理学者劳伦斯·彼得指出了公司中升职的一个规律：当员工被提拔到一个自己不能胜任的职位时，晋升便停滞了，该规律如今被称为彼得原理。彼得原理也可以被解释为“升职的诅咒”，因为在公司内的提拔往往向管理层晋升，但是擅长销售的人不一定擅长管理，热爱教书的老师在校长的职位并不一定开心；升职虽然有高收入，但也可能带来力有不逮的无助与幸福感的缺失，并不适合每个人[1]。工作时还有哪些不能用努力解决的困难呢？

经济学家司马贺在《人工科学》中说道：博弈论展示了，在多人利益相冲突的情况下，寻找一个最优的理性行为的任务是难以实现的（intractable）；当不同行为人的目的完全或者部分冲突时，囚徒困境等博弈显示了理性的悖论[2]。美洲贸易中，美国占据工业等高科技核心，而拉丁美洲则更多从事农业与初级工业的生产；当拉丁美洲的国家由于相互竞争，大量生产香蕉会导致出口到美国的香蕉价格降低，展现教科书式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香蕉共和国”一词也展现了美国的公司历史上对洪都拉斯与邻国的剥削。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的蟑螂小强的片段，更是生动地演绎了应征杂役在比惨的竞争的发生的悲剧。当人们知道自己处于囚徒困境时，可以通过协作而非竞争获得更大的利益：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通过协调的减产、增产措施，控制石油价格，以免产油国之间的恶性竞争减少利益。同一个行业内需要规避恶性竞争，才能提高整体的幸福。

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讲述了同质化与多元化商业模式之间的差别。这个故事的大意是：小李开了一家餐馆，由于很受欢迎，赚了些钱，结果吸引其他人一哄而上开餐馆，由于饮食需求就那么多，最后都倒闭了；小王开了餐馆以后，聪明的其他朋友开了甜品店、加油站、便利店、理发店等等，吸引了更多消费者，产生了更多的就业与需求，促进了经济的繁荣。相比同质化的恶性竞争，多元化的商业模式显然具有更加持续的长期稳定的发展。多元化的商业模式，依赖于多元化的需求。我们需要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工作，人生的追求又是什么。

工作的目的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为了可能的风险作准备。公司追求健壮性，可以抵消一些风险因素，比如经济不景气的时候，通过一些削减成本的措施，保持运营。健壮性也是人生的追求之一，虽然不一定是有意识的追求。每个人都希望生活富裕或者有余裕，余裕隐含了健壮性：有一些存款，在裁员、自己或者家人生病等风险情况下，起到良好的缓冲作用。更高的收入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也带来更多自信，比如有钱购买汽车，但是选择公交通勤，内心不会自卑。美国的种族歧视也是反映了地位的差异：一个黑人被种族歧视的词辱骂和一个白人被辱骂，产生的内心的痛楚和羞辱感是不同的。面对批评或逆境时，收入高的人，内心也有更多底气与自信。不少人在追求高收入的过程中，忘了自己的本意，去满足广告里描述的那些更大更高级的需求，像转轮里的小仓鼠那样不断奔跑。穆勒说，“金钱原本决不比任何一堆闪亮的石子更值得欲求。它的价值仅仅在于它可以买到的各种东西；我们所欲求的是金钱之外的其他东西，而金钱不过是满足这些欲望的手段。……金钱原本是达到幸福的一种手段，现在却自身成了个人的幸福观念的主要部分。”[3, p.44-45] 本来我们挣钱是为了追求自己与家人的幸福，却误把金钱当成了目的，而迷失了方向。

在工作辛苦的时候，父母辈的人教导我们，做人要学会吃苦；科学教导我们对长辈的意见需要进行批判性思考。如果不是苦行僧的话，人生的追求目标不是吃苦，而是幸福；当然有时候为了长远的更持久的幸福，需要短期内作出一些牺牲（吃苦）。穆勒说：“人具有一种力量，能够为了他人的福利而牺牲自己的最大福利，……（如果）一种牺牲没有增进或不会增进幸福的总量，那么就是浪费。”[3, p.20] 一个人的吃苦，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或者不是为了他人的幸福，那么汉语里有更加贴切的词语——瞎折腾（自虐）。一些信息、金融等高科技行业的常态化加班，影响了员工的健康，也减少了劳动力的雇佣。经常性的加班导致高收入人群没有工作以外的时间，比如培养文学、艺术、体育方面的兴趣爱好。加班抑制了高收入人群的服务消费，无法促进服务行业的就业和经济发展，反而收入更多被用于投资，推高了资产价格，影响了收入的再分配与经济的长远发展。加班引发的健康、就业与经济问题，会产生负面的影响。所以对于个人而言，对于社会而言，工作与生活的平衡都是极为重要的。

在同质化的商业模式中，更多的是竞争。但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所以需求并不相同，这便可以促进合作，增加就业，成为经济的增长点。杜威说，“如果一个人刚吃过饭，或者如果他一般都吃得很好，听音乐的机会却很少，他可能更喜欢音乐。在这个特定的情境，音乐将作出更大的贡献。如果他正挨饿，或者如果暂时已经饱赏音乐，他就会判断食物更有价值。”[4] 也就是说，一个东西的价值因人而异，养猪的人由于吃多了肉想要吃青菜，种植蔬菜的也会想要吃肉，更多这样的交换，可以满足多元化的需求。伴随着教育中双减的措施，学生对文艺、体育等各方面的兴趣爱好可以得到培养，而家长也可以和子女共同学习培养爱好，产生多元化的需求与互相补充的经济模式。我们所追求的经济上的余裕，也可以在兴趣爱好的服务消费中获得幸福。

工作与生活的平衡是一门自修课，没有人来考核，幸福的衡量用的是自己的尺度，需要自己更多的思考，每个人都有所不同。相对于培养工作能力的职业教育，通识教育（liberal and arts education, 博雅教育）更加侧重对人生的思考。职业或者技能并不告诉你应该怎样度过人生，而哲学，心理学，社会学、文学等书籍讲述了如何欣赏世界的美，给出了关于人生的一些参考。相比抽象的哲学或者文化，优秀的影视与小说里讲述了的人生故事更加生动具体，给人更加深刻的印象，也是值得参考的材料。

引用文献：

[1] Bartleby, The promotion curse, Economist, June 22nd, 2019,

[2] Herbert A Simon, The sciences of the Artificial, MIT press, 1996.p.37-38

[3] 约翰·穆勒，徐大建译，功利主义，商务印书馆，2019年

[4] 约翰·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王承绪译，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25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