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暑假带孩子和朋友回老家农村，正值伏天的中午，路边大片玉米被晒得卷缩起来，叶子几乎被晒干，让人感到万分痛心，想到人们浪费粮食真是不应该。又想到朋友虽然多愁多病，多灾多难，但是看到这些玉米，他应该想到人类和这些玉米比起来，困苦又是多么平常。当然人类有人类的不利处境，人类有知觉，而植物没有知觉。

到了秋天，却迎来意想不到的丰收，不过，不是所有作物丰收，玉米也很丰收，或许暑假看见的那些玉米是新品种——抗旱玉米。最丰收的是枣，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多年来，要么是虫害厉害，要么是气候不好，枣经常绝收或低产。有的年份，病虫太多，能把第一次长出的叶子吃光，第二次长出来的叶子才能结一些枣，这样的枣养分就少。有的年份，枣开花了，天气很冷，枣花被冻坏了。枣成熟的时候，害怕下雨，枣子吸收雨水后迸裂，一旦迸裂，就要霉烂，有的年份，秋天雨水多，枣基本全部霉烂。

这些问题在今年都没有发生，枣非常丰收，在一枝叶子上长着许多颗枣，枣子成熟的时候由绿色变成红色，整个树被枣子染得火红。这几年，枣树种得越来越多，隐隐约约整个山也被染得火红。

秋天回老家的时候，和兄长等顺便去黄河边上的一个古镇。我们从家出发，沿着黄河一条支流的河谷，从上游向下游走，古镇在支流汇入黄河的地方。路程有七十多里，一路上两边的耕地都长着枣树，而以前种着庄稼。枣都丰收，都是火红的样子，整个山川也都染得有点火红。

二

我们开始收获我家的枣，马上发现这种丰收也是一种灾害。首先，几乎没有商贩来村子收购枣。有一天听见村子里有人用扩音器广告收购枣，父母跑去打听，才知道一斤枣子只能卖3角钱。而往年能到9角钱，甚至更多。我们劝父母把枣这样卖掉吧，父亲说，“如果这样便宜，就不卖，宁可埋到地里，让它沤肥。”我们收获枣子开始失去积极性，看见地上品质不好的枣就不捡，甚至用脚把它们踩到泥土中。

我看见家里的枣太多，怕父母照管不过来，因为我和兄长很快要离开老家，各自返回四百多里和一千多里外的城市，就在回城市的时候带走不少枣。我经常打电话给父母，顺便问有没有商贩来收购枣，他们说来过一次专门收购“烂枣”，一斤三角钱，用来喂猪，猪非常喜欢吃。我觉得很好，如果养猪的人都让猪吃枣，当地的枣就不愁出路。但是，估计养猪专业户也有顾虑，害怕给猪带来疾病，而且观念也不容易改变，人们不见得想到利用这么好的资源，因此，父母说，这段时间只来过一次收购“烂枣”的。

其次，我们回城市时，仍然有三分之二的枣没有收获，后来由父母独自收获。当他们把粮食收获完，把枣也收获完，就累病了，紧接着感冒了两次。这时候一算账，恐怕枣子带来的经济收入和经济价值恐怕还顶不上生病的损失。现在父母感冒还没痊愈，而感冒对于老年人是非常麻烦的。

回到城市，有一天老婆说她碰到我的一个老乡，这个老乡在附近买小吃，我们经常去他那里买，老婆问他不回老家收获枣？老乡说，不回去了，枣总共能收获一万多斤，如果回去收获，在经济上不划算。

三

现在枣的遭遇和小时候的记忆非常不同。小时候，中国刚从“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策转过来，农村中的枣树不多，许多人家甚至没有枣树，不过我家枣树在数量上不少，但是真正能够产枣的枣树不多。记得一年春天，大概在清明前后，爷爷种枣树，我问他为什么不种杨柳之类的树，因为我喜欢这些树高大，能够提供木材。爷爷说“种枣树，可以得到果实。”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果实，就问他“什么是果实”。

改革开放以后，本来人们几乎忘掉了政府，随着深化改革，政府却想起了农民。大概在1986年前后，为了人农民致富，政府让农民种苹果树，但是当地比较干旱，苹果树要么生长缓慢，挂果迟，要么是挂果以后，果子的个头太小，慢慢地满山的苹果树被砍了。后来政府因地制宜，让农民种枣树，于是有了满山的枣树。但是枣树多了以后，才发现有些变化是意想不到的，首先，虫害陡然增加。原来枣树少，虫害少，大概是因为枣树互相不易传染虫害。其次，没有多少市场。特别是枣的加工方式单一，主要是糖化，也就是晒干，但是当地气候多变，虽然全年比较干旱，但是秋天雨水较多，连着下一两天雨，就能导致全部枣霉烂。有的年份雨水尤其多，甚至发生过一个月连续下雨。而且这几年气候明显变化，秋天雨水更多了，霉烂的比率越来越高，晾晒这一加工方式也受到阻碍。我想，恐怕当地的枣和当地的煤炭一样，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煤炭没有翻身的机会，是因为中国可以从国外大量进口煤炭，根本的原因是中国现在生态危机严重，严重危及经济发展，国家被迫花大力气发展清洁能源，例如回老家途中好几处可以看到山顶有大片的风力发电机。枣没有翻身的机会，是因为新疆等地也发展枣产业，而新疆没有秋雨对枣的危害。

现在政府为了农民致富，又开始让农民种核桃树，不知道再过几年，核桃的光景如何。

四

老家的农民真应该放弃种植枣树，但是老家的枣比较特殊，据我所看的许多资料，是唯一的一种抗癌的品种，而且抗衰老。这种枣在口味上偏酸，说明里面的维生素C含量高。或许出路是社会和农民们学会更多的利用方式和加工方式，例如酒化（用高度酒清洗枣，然后密封，会变成既保留鲜枣口味，又充分糖化而易于消化的枣）。如果由知名品牌的酿酒公司这样搞，人们在吃枣的时候，除了可以得到上面讲的享受，还可以得到对好酒和品牌的享受。还有，需要改进固有的加工方式，例如机械化的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