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画同源”还是“画为书源”？

         孔智光

    自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提到书法与绘画起源于八卦以来，书画同源说代代相传，几成定论。有些学者还借助远古图画文字，商代甲骨文字等资料，对书画同源说进行阐释，进一步论证其合理性。其实，这些说法似是而非。

    先说伏羲八卦。《易·系辞下》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伏羲创制八卦的过程，很像现代的写生实践，先要对绘画对象，对天地万物进行精细观察，真切体验，在仰观日月星辰之象，俯察鸟兽之迹及理地之形的过程中，在师法自然过程中，对客观现实诸多事物进行艺术概括和抽象。因此，不论是卦象还是爻象，这些八卦符号都带有很强的绘画造型要素，长期以来多被称为“卦画”。八卦符号虽被冠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卦名，但这些卦名都是依据卦画所象征的有相似性或相通性的多种物象中最主要物象来命名的。很清楚，“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只是人们对八种卦画的命名，并不是说这八种卦画本身就是象形文字，并不是说三个阳爻组合起来就是“乾”字，三个阴爻组合起来就是“坤”字，其他六个卦画也是这样。八卦的卦形卦象是经过高度概括，由三个阳爻或三个阴爻，或由三个阳爻与阴爻的不同组合构成的抽象画，而不是字，不能把它与字画同体的图画文字等同起来。

    八种卦画（卦形，卦象）是抽象画，是经过高度概括的更具有象征性和符号性的抽象画。与更具有造型性和再现性的具象绘画相比，它个性鲜明，别具一格，具有不可代替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它既然是八千多年前伏羲时代的抽象画，比后来才有的距今约六千多年的大汶口文化中的图画文字要早得多，二者就谈不上有“同源”的关系。更何况在八种卦画前面还发现过更早的原始绘画，比如距今一万年至三万五千年前阿尔塔米拉洞穴中最有代表性的壁画“野牛图”，还有那些野马图、野鹿图、野羊图，以及能够显现人类自我意识的手印岩画等。我国的甘肃黑山岩画也相当古老，那些生动表现野牛、野鹿、野羊等动物形象的岩画，以及各种再现狩猎场面的岩画，都是旧石器时代先民创造出来的蕴含着多种文化因子的艺术杰作。应当说，这些洪荒时代的绘画才是后世绘画、文字乃至书法的共同祖先，是它们得以产生发展的源头。所以，把八种卦画视为书画的共同源头是不合适的。原始八卦（卦形，卦象）只是一种抽象画，它的卦象形式，爻象形式，以及三爻或六爻的结构方式，都带有抽象性和概括性，为后来文字乃至书法的出现作了准备和铺垫，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作为抽象画的八卦是后世绘画、文字乃至书法的近源。若从更渺远的时空距离说，那些更为原始的洞穴壁画、手印岩画以及动物岩画，则是后世绘画、文字乃至书法的远源。从整体上讲，画为书源，才是符合实际的正确表达，“书画同源说”不能成立。

    其次，说说图画文字和甲骨文字。顾名思义，图画文字就是亦字亦画、字画同体的文字符号。在距今约六千年左右的山东凌阳河大汶口文化遗址，考古学家和古文字学家就在出土陶器上发现十多个刻制出来的图画文字。比如，由日、火、山图形组合而成的"昊"字就广为人知（学界亦有不同释读，认为此字应为“旦”字，或“炅”字）。据相关资料，这一陶文“昊”字曾在不同地区发现，说明它作为从图画概括而来仍带有图画形式要素的抽象文字，已经具有比较多的规范性，比较广的流行性，比较大的使用性。这些陶器上的图画文字尽管在“文字"前面加上了“图画"二字，但它们基本上是字而非画，是经过高度抽象概括的仍带有具象要素的字。这些闪耀着中华文明曙光的图画文字确是古文字的发源地，也是后世书法艺术的源头，可是却不能说它们是绘画艺术的源头，把它们当作书画同源的依据。

   甲骨文字也有很强的象形性，有很多具象要素。从日、月、山、水、木、鸟、鱼、羊、马、象等字形来看，它们简直就是生动的画作，仿佛就是图画文字的再现。 从考古资料来看，甲骨文字最早产生在夏代（据报载，山东桓台曾发现夏代甲骨文）。它大量出现，形成体系，并广为流行，是在距今三千多年的殷商时代。殷商是一个重鬼神，每事卜的时代，上层统治者为满足其政治需要和宗教需要，大力倡导并推行具有浓重神秘色彩的占卜文化，这就为甲骨文字的发展并趋向成熟创造了条件。甲骨文字虽由图画文字发展而来，但它的规范性，稳定性，流传性，比图画文字大大前进一步，已经形成比较成熟的文字体系。虽然还有个别文字的部首尚未固定，能在不同位置移动，但从整体上看，其字形字义已相对稳定，可在不同地区、族群中流传，在社会发展的不同时段中流行和传承。

  把甲骨文称为象形文字，说明它还有不少象形要素（图画要素），可是与图画文字相比，这种象形要素要少得多，大多已不能构成整体性的画面。即是说，甲骨文保留的图画要素多已失去图画文字那样的整体具象形式，变成仿佛在似与不似之间的抽象图式，生动形象的画面感没有了，留下的是有图画意味的符号形式。图画文字以上古绘画为母体，甲骨文字以图画文字为母体，它们都是从原始绘画的母体中分化演变而来的中国古代文字。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洪荒时代的绘画是图画文字、甲骨文字之源，图画文字、甲骨文字以及后来的书法艺术都发源于远古绘画。由此可见，画为书源，不容置疑。书画同源说，论据不足，难以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