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我生日了。

儿子儿媳问我想在哪里庆贺生日，还选了几家各具特色的饭店。孩子们念及父母劬劳之恩，寸草之心，我心底里一股浓浓暖意。想到很久没有吃德国饭了，就选了“1868”。

最后一道菜是饭后甜点，儿媳早就买好了生日蛋糕。打开一看，巧克力味的。真是一个“巧”啊。

我第一次自己为自己买生日蛋糕，是在德国杜塞尔多夫海涅大学，就是巧克力的。那是28年前的4月17日。

那天早晨。因为爱人和我通电话，到办公室就晚了一会儿。进了走廊，就看见一向晚来的Wunderlich教授的办公室门居然敞着。而每天来得最早的Hans-Peter，看见我就祝贺说，“乔，你有钱了。”他的话音还没落，Wunderlich就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喊我。进到屋里他办公桌前，Wunderlich拿出一张A4纸，在纸上比划着对我说，“乔，很遗憾，我没有能给你找到一份博士研究生的奖学金，但是，我给你申请到一份为期三年的博士后奖学金……”这让我太意外了。毕竟，博士后的奖学金比博士生多一倍啊。关键是，我可以顺利地将我的博士学位读完了。

真是大喜过望。在这个于我而言甚是特殊的日子里，Wunderlich给了我这么大一个礼物，一年多的努力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无以描述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我决定要与大家分享这一快乐。

在德国，每每有同事过生日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带来自己烘烤的蛋糕，当作下午茶时的糕点，大家会回赠一张贺卡。我很欣赏这种氛围。但我不会烘烤蛋糕，只好去买了。午饭的时候，我跑到Uni-Klinikum前的Mooren大街，那里有一家蛋糕店，进去一看，只剩下一些小蛋糕了，再一问，大的蛋糕需要预定。而店里唯一的一个现成的大蛋糕是巧克力味的。

话说回来，活这么大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巧克力味的蛋糕。好日子、好心情，还有一份儿好礼物，巧到一块儿了！但一看价格，还真不便宜：80DM！我一个月的奖学金才800DM，一个蛋糕相当于我十分之一的月收入！想到国内的奖学金只发到3月底，新的奖学金要到十月一号才开始，我这个月等于是没有收入的。但我没有丝毫的犹豫，迅速付了款，又去买了些饮料。

下午3点，就在办公室，伴随着生日快乐的歌声，我平生第一次切开了自己为自己购买的生日蛋糕。当我把一大块蛋糕送给Wunderlich的时候，他问我，今天有什么特别吗？我告诉他，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谁能想到，2019年的生日，在上海，我们又吃到了德国饭。而且，儿媳买的蛋糕又是巧克力的，并且味道和我28年前自己买的一模一样。这难道不是巧克力的巧吗？

妈妈告诉我，我出生的时候，她还在山西大学读书。当时没有经验，一直到了肚子有规律地疼起来的时候，才在一个生过孩子的同学的指点下到了山西省人民医院。巧的是，许多年后，我们班的妇产科见习也是在省人民医院。那次见习后，我才知道了妈妈生孩子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我爱人常说，每个人的生日其实就是妈妈的受难日、痛苦日。每个妈妈都是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后，才能把自己的宝宝带到人间。“生我劳瘁”，我是真正体味到了。

从我记事开始，每到我过生日，妈妈总要给我做一碗荷包蛋作为早餐。中午的时候，奶奶总要做一顿拉面，她嘴里还要叨叨，过生日要吃拉面，拉面就是长寿面。这样的仪式，一直持续到我出国留学；这种沁人心脾的仪式感，至今深深印刻在我脑海中。尽管奶奶早已过世，妈妈也早已过了杖朝之年。

我得到的这份礼物，还有一个巧合，那就是这份儿博士后奖学金是从10月1日开始发放。十月一日这个特殊的日子，对每个中国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和庆祝的日子。我们的祖国母亲在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做出了极大的牺牲以后，才在十月一日这一天建立了伟大的人民共和国。70年来，祖国一直在前进，人民的生活也一直在改善。

记得小的时候，粮食是定量供应的。每个月的一号那天早晨，天还没亮，爸爸必定要去粮店排队买粮。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为啥家家户户都要在一号这天把这一个月的粮食搬回家？当年我上学路过粮店的时候，会发现每个月的中旬以后，粮店门前便冷冷清清的，为什么我们不能等到月底再去买粮。由于什么都是定量供应，肉食比较少，而我们这些孩子都处在发育的阶段，所以都特别能吃。直到我出国的时候，1米7的个子，体重也只有107斤！

改革开放以后，人民生活开始一天天变好。凭票定量供应的历史一去不复返，各种商品极大地丰富起来，大家再也不用为穿衣吃饭发愁了。大家的日子变好之后，过生日的仪式也在发生着变化。虽然现在我过生日，爱人还是习惯性地给我做一个荷包蛋，但这仅仅是为了仪式感。生日蛋糕却必不可少，鲜花更成了必备的点缀。前几年回太原，去看当农民的老朋友玉生，正好碰上他小孙子过5岁的生日。酒足饭饱之后的节目，竟然也是唱《祝你生日快乐》，吹蜡烛，吃蛋糕……。真是令人枨触甚深。

2009年，我的导师Wunderlich给我们实验室送来一个漂亮的德国女孩子Katerine。在我们实验室，她完成了她的硕士论文的实验。期间，适逢她过生日，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我在饭店为她办了一顿生日宴，还邀请了她的同学。除了唱生日歌以外，我还专门为她点了一大碗面条。我对Katerine说，中国人过生日是一定要吃面条的，长长的面条，寓意着长命百岁。虽然形式上和西方人的蛋糕蜡烛不同，但这仪式中蕴含的祈福寄意的愿望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人们对生命的渴望和持续。我还对Katerine说，倘若再有机会来中国，一定要去我的故乡山西，那可是正宗的世界面食的肇始地啊！

今年过生日，我有种第一次体味到的感觉，那就是生日的仪式感更多是一种存留于心底的回味，而仪式本身则很淡了，多了一种怀旧的心情。孔老夫子所言，六十耳顺，还真是那么回事啊！况乎我已六十有二了。

在“1868”饭店，我点了一份德国的肘子还有一份香肠。阖家5口人，两份主食，竟然没有吃完。尤其是身边拿着刀叉慢悠悠吃东西的儿子，和我当时差不多的岁数，他却没有我当年的好胃口，多的却是斯文，还有那么点点矜持，我忍俊不禁，哑然一笑。想起当年在杜塞尔多夫，有一次学校食堂的午饭就是这样的肘子，我和爱人一人一份。她吃完了酸菜、土豆泥和面包，肘子分给了我一半。两份儿主食，一大半被我吃掉，竟然一点儿也没有剩下。真是令人感慨万端。细细想来，生日仪式，乃至生活中的其他各种仪式，在某种状态下，自然而然便会转化成一种心灵的抚慰。

精神真是取决于物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