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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悬疑小说《游光》(二)

已有 3380 次阅读 2018-9-13 22:31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关键词:学者

 《游光》第一章地址: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687802&do=blog&id=1134218


《游光》梗概:

游光是传说中恶鬼的名字,据说如果游光出现,便会发生瘟疫。生物学女研究生凌衡发现一种新型病毒,这种病毒能让人畜精神失常,做出种种自残行为,含有病毒的食用肉类正在大批流入市场,感染人畜。但她来不及深入研究,便被色狼导师陷害报复,被迫退学。她在网上认识了愿意帮助她的神秘人物“血墨”。不久后血墨离奇被害身亡,临死前给凌衡留下求救信息,并留下一笔遗产供她继续研究病毒,凌衡这才知道血墨原来是网上人人唾弃、声名狼藉的VR梦境架构师徐硕。凌衡住在徐硕的故居里,与徐硕电脑里的幽灵AI为伴,一边研究病毒一边查找徐硕的真正死因。当她终于把病毒研究透彻、公之于世时,当年谋杀血墨的凶手也盯上了她……



 

第二章   乐爷

凌衡茫然坐在电脑前,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随手在电脑中输入徐硕的名字,在网上搜了一下,但这个名字太普通,搜出来的都是同名的其他人。

她转而输入徐硕的网名朔虚,这回就搜出了不少信息——都是骂他的,包括他的作品和人品。凌衡看得一惊,心道原来徐硕真不是好人,都在网上引起众怒了。

但不能否认的是,他很有才华,长得也很不错。徐硕是数学硕士,二十六岁,生前是小有名气的独立游戏制作者和梦境架构师。他中学时就在网上发表过几部长篇小说,反响还不错,他的一些老粉丝最早是在看网文时认识“朔虚”这个名字的。

徐硕在大学时开始独立制作VR游戏,把自制游戏卖给一家著名游戏公司,大赚了一笔。后来他又陆续推出了几个VR游戏,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做了自由游戏制作人。就在两年前,徐硕加入梦华公司,工作也从制作VR游戏转为构思梦境,成为梦华公司的签约梦境架构师。他是受了陈乐的点拨,意识到传统的电脑游戏已经落伍,以人脑为基础构建的虚拟梦境更加丰富多变,更吸引人。

当时徐硕在网上跟粉丝说过:“当年我上计算机课的时候,老师把人脑称为‘湿件’,跟计算机的软件、硬件并列为IT三大件。但人脑的复杂和灵活远胜过目前的计算机,所以人造梦境比电脑游戏更有意思。构建梦境看似简单,戴上传感器把大脑里构思的场景记录下来就可以了,但实际上用自己的思维来构建梦境远比用电脑制作游戏困难,录制期间不能出现丝毫思想松懈。这次转型对我来说是个全新挑战。”

不得不说,徐硕虽然性格顽劣,头脑、眼光却好得出奇。虚拟梦境很快成了最流行的娱乐,他也跟着名利双收,成了小有名气的梦境架构师。

网上照片中的徐硕温文尔雅,面容清秀,一双细长的眼睛像狐狸眼睛一样眼梢上挑,微带笑意。他穿衣的品味也很好,打扮得恰到好处,既能引起别人的好感,又不显招摇风骚。在他走红时,他的相貌估计给他拉了不少人气。

凌衡大致扫了几眼徐硕在网上的黑料,从一年前开始,网上不断有人批评徐硕的作品质量低劣,而且有抄袭嫌疑。接着,又有人在网上爆料说徐硕作品如此拙劣也能走红,是因为他被金主包养了,靠着金主的人脉财力才有今天。徐硕以前那些炫富、调戏女生、嘲讽他人、自我炒作的言论也被扒了出来,引来一片哗然。

徐硕的人气和名声都因此急剧下滑。虚拟梦境都是直接记录梦境架构师的即时思维,即使专业的梦境架构师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维,但在录制梦境时仍然多少把自己的一部分潜意识录进去。录制的虚拟梦境展示的就是作者的内心世界。所以不少人都默认梦境架构师的人品等同于作品质量,很多梦境架构师被公司包装宣传时,都把个人形象和作品捆绑在一起,他们的个人形象代言了他们的作品。而徐硕的黑料被爆出来后,作品人气也随之一落千丈。

也许是受此事影响,在此后一年里,徐硕一直没有推出新作品。他精神也因此大受打击,56日那天上午九点左右,穿着睡衣的徐硕从自己十四楼的家中坠楼,当场死亡。

徐硕老家在外地,他平时独自住在通州一处居民小区的三居室中。幸好徐硕坠楼前把自己的智能手环留在床头柜上,没有随他一起粉身碎骨,手环里记录了徐硕生前的日常活动、生活作息、健康状态等记录等信息。手环里的记录显示,徐硕生前身体状况正常,但时常心跳加快,肾上腺素分泌增加,情绪不安,表现出类似愤怒或者烦躁的情绪。

记录还显示,徐硕临死前三天行动迟缓,身体处于疲劳状态,可能是劳累过度或者患有小病。所以那几天他没出门,每天的睡眠时间都在12小时以上,运动量很小,三餐也是靠外卖和冰箱的存货解决。也许徐硕觉得自己身体问题不算严重,也没有去求医。智能手环上没有他看医生或者服药的记录,只是显示他那几天饮食清淡,可能是胃口不佳。

法医在徐硕体内没检验出任何酒精、致幻剂或者安眠药成分,说明他坠楼时神智没受药物影响。而徐硕房子里也没有打斗或者他人闯入的痕迹,从阳台扶手上的灰尘痕迹来看,徐硕是自己从阳台上翻下去的,没有挣扎的痕迹,基本上可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而徐硕阳台扶手很高,成年男子也要经过攀爬才能从扶手翻下去,基本上也可以排除不小心坠楼的可能。

一些心理专家认为,徐硕可能是因为长期从事自由职业,生活不规律,整日独处,加上之前在网络受到的非议,引发了抑郁症,最终因为抑郁发作而跳楼自杀。他的智能手环显示,他生前录制最后一个梦境时表现出愤怒烦躁的情绪,而一些抑郁症或者抑躁症患者在工作时也会出现厌烦心理。专家提出,现代社会的自由职业者越来越多,长期宅在家里工作的自由职业者应该重视身体健康,多与人交往,避免引发身体或心理上的疾病。

看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无非就是一个少年得志、任性妄为的梦境架构师,被人在网上爆出劣迹,招来一片骂声,事业受挫导致抑郁,最终跳楼自杀。凌衡算了算时间,徐硕是在一年前落入事业低谷,声名狼藉,但就算在那样的日子里,他还有心思顶着血墨的化名,唆使她诬陷吴岳,等着看乐子,真是再倒霉的狗都忘不了吃屎……

凌衡一边唏嘘,一边随手在网页上输入“朔虚 抑郁症”,想看看徐硕是什么时候得的抑郁症。毕竟他半年前还有心思拿她寻开心,估计当时还没开始抑郁,或者病情不怎么严重。

然而,关于徐硕的抑郁症,网上却没有任何资料。网上很多人猜测徐硕跳楼自杀是因为抑郁症,但徐硕是否真患有抑郁症,是否接受治疗,都不得而知。徐硕的不少好友都对他的自杀表示“太意外了”,说明徐硕平日并没有表现出抑郁症状。再说,就算他抑郁自杀,好歹也会留下遗书,跟亲友作最后的告别,但他临死前没给亲友留下任何信息,反倒是给非亲非故的凌衡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也有点奇怪。而且他那句“凌衡,我想我遭报应了”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认为他的死是他平时太过顽劣的报应?

凌衡在电脑前抓了抓头发,仔细回忆徐硕化名血墨时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徐硕怂恿她诬陷吴岳可能只是为了好玩,毕竟他生前一向喜欢恶作剧,但一个抑郁患者应该不大会有心情整天跟不认识的人寻开心。这更说明,徐硕不是抑郁自杀。

等等,吴岳。

凌衡脑子里闪电般地掠过一段回忆。她当初就是执意研究一种新型病毒,才被吴岳开除。那些感染病毒的小鼠会做出各种自残行为,包括跳进水槽里自杀。而徐硕,正是跳楼自杀。

徐硕生前并没有表现出抑郁或者精神反常的症状,只是在自杀前几天嗜睡,萎靡不振。而一部分患病小鼠在出现反常行为前,精神状态也不大好。仔细想想,徐硕的表现跟小鼠病情真有几分相似。

凌衡曾向吴岳提出要进一步研究这种病毒,吴岳当即就拒绝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私下留存?徐硕一直在唆使她诬陷吴岳,也许不是为了寻乐子,而是他真的跟吴岳有仇。如果徐硕跟吴岳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吴岳会不会想杀他?

凌衡头皮发麻,一把抓起手机,拨通葛清河的电话,大声问道:“葛博士!徐硕的尸体火化了吗!”

她激动得连声音都嘶哑了,听起来就像跟人吵架。她手肘撑在电脑桌上,微微发抖,一方面是激动于自己可能发现了徐硕的真正死因,一方面是担心徐硕的尸体已被火化,无法继续追查。徐硕已经去世一个星期,法医也已经验过尸,不知他家人是否已经为他办后事。如果遗体被火化,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她紧张地等着葛清河的回复,担心他会告诉自己那个最坏的消息。

电话那头,葛清河的声音保持着一贯的温和平静:“没有,乐爷觉得他死因蹊跷,花钱把他的遗体冷冻起来,留作证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凌衡松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她长吐一口气:“那好。关于徐硕的死,我有个猜测……”

她和葛清河这通电话打得太久,几乎忘了李诗蕴今早曾约她一起吃晚饭。当凌衡终于想起去吃晚饭时,饥肠辘辘的李诗蕴已经在餐馆里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一见面就口沫横飞、暴风骤雨地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2041年5月19日

早上九点时,葛清河给凌衡打来电话:“你中午有空吗?乐爷想和我们一起吃个饭,你方便吗?”

“好的好的。”凌衡一阵激动颤栗,“是关于徐硕的事吗?徐硕真的感染了病毒?”

葛清河笑了笑,委婉地说:“这个说来话长,你来了就知道了。”

这等于是默认了凌衡的猜测。如果徐硕不是死于她发现的病毒,陈乐也不会特地提出要见他。凌衡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万一凶手真是吴岳,那她自己她也算是害死徐硕的帮凶,毕竟是她发现了这种病毒,还把此事告诉了吴岳。

凌衡心底仍有一丝怀疑:徐硕到底是不是吴岳杀的?吴岳不是什么善人,这点凌衡深信不疑,他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勃然大怒,把她开除,彻底毁掉她的前途。但杀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凌衡不大相信吴岳干得出来。这种事一般人都下不了手。可是,了解那种致命病毒的人只有她和吴岳,如果徐硕是感染病毒身亡,只能是吴岳干的。

种种想法闹得凌衡心烦意乱,她顺手把手机丢一边,对半躺在沙发上大嚼奶酪面包的李诗蕴说了声:“我今天中午不在家吃饭了。”她现在只想跟人说几句话,缓解一下心中不安。

“你要去哪里?”李诗蕴停止了咀嚼,有点惊讶地看向凌衡。凌衡没有工作,而且她被学校开除后因为自卑,几乎不跟任何同学往来,李诗蕴不知道她有什么出门的理由。李诗蕴顿了一下,又问:“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新的工作面试?”

凌衡飞快地把这事跟李诗蕴简述一遍。她说话时都不敢看李诗蕴的眼睛,就怕李诗蕴问一句:“那个害死了徐硕的病毒是你发现的?还告诉了吴岳?”

结果李诗蕴早把血墨的事情忘了个干净,经过凌衡再三详述,她才“嗷”的一声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怂恿你菊爆,啊不,举报你导师的家伙?他死了?唉,愿他安息吧。”

李诗蕴之前对徐硕印象不好,所以对他的死也不怎么关心,她对陈乐倒是更感兴趣,两眼发光地问凌衡:“你们公司老总约你一起吃饭?他结婚没有?长得帅吗?”

凌衡一时语塞。陈乐虽是凌衡最大的衣食父母,但凌衡没见过他,只是从葛清河口中听过一点关于陈乐的事情。陈乐毕业于燕京大学计算机专业,燕京大学是与水木大学齐名的著名学府,可见陈乐智商不错。葛清河曾自豪地对凌衡提起,陈乐在脑-机行业有十多年的从业史,他曾与梦华公司的技术人员共同研制出仿真度更高的二代幻影技术,凭此成为国内幻影技术的领头人物。

至于陈乐的长相、感情状况,凌衡只知道,徐硕在网上骂名缠身的时候,有人翻出了他以前在网上嘲笑陈乐太丑,找不到女朋友的话语,证明徐硕性格恶劣,侮辱他人。

凌衡综合了记忆中所有关于陈乐的信息,正要回李诗蕴一句“单身,不帅”,李诗蕴已经点开手腕上智能手环的投影,把网页投影到沙发对面墙上,开始搜索:“梦华公司……你们老总是叫陈乐对吧?原来你们公司除了虚拟梦境,还做幻影业务!那个二代幻影技术就是你们公司发明的!啧,有这项技术,他应该赚不少钱了!他们这行的人都管他叫‘乐爷’,看来他在这行是名人哇!”

凌衡不知道陈乐为什么会被称为“乐爷”,但他有这么霸气的外号,想必在业内也是个厉害人物。她点了点头,赞同李诗蕴的猜测。

李诗蕴还在搜着陈乐的信息,越看越激动:“还是燕京大学毕业的!听说还是个富二代!今年才二十八!哇!出身豪门,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哎,等等,他长得也太着急了,看着三十八都不止!长得也真……一言难尽……”

李诗蕴的智能手环在墙上投影出一张照片,那是她刚才看陈乐的信息看得心神荡漾,迫不及待地在网上搜的陈乐照片。

平心而论,凌衡觉得陈乐长得并不丑。照片上的陈乐体型瘦削,五官轮廓像女子一样秀气精致,但看着总有点不自然,脸型也略微有点扭曲,加上眼角和嘴边过早出现的沧桑细纹,整张脸都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不知为何,凌衡总觉得陈乐那张脸透着一种哀戚的美,仿佛一个被摔打变形的旧人偶,仍能从它残存的模样想象它崭新时的精致面容。她不由脱口而出:“我觉得他挺好看的。”

“你喜欢就好。”李诗蕴立刻坐直了,郑重拍拍凌衡的肩膀。“总裁,单身,学历好,又是你喜欢的长相……你今天一定要打扮得漂亮点!待会我那个新买的包借你拎,我再给你化个妆!”

接着,李诗蕴又从头到脚把凌衡细细打量一番。“太瘦了点,还有点土,但好好打扮一下还是很有潜力的……来,去你房间,挑件最好看的衣服!”

她一边说,一边把凌衡拉进房间,打开衣柜翻了一通,对凌衡啧了几声,嫌弃道:“没一件能穿去见人的。可惜我的衣服都太肥,要不还能借你一件——你也太抠了,在学校时拿这么多奖学金,现在每月也有几万收入,我又不收你食宿费,为什么不买几件像样的衣服?我是太胖才买不到好看衣服,你又不胖!为什么不穿好点?”

因为没有稳定工作,凌衡一直不敢乱花钱买衣服,柜子里不多的衣服都是她被开除时从宿舍带出来的。她低头整理着衣服,有些尴尬地嗫嚅:“我要攒钱。”

“你要攒钱做什么,给你爸用?”一提起凌衡的父亲,李诗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嗓门都高了不少。“他在养老院吃住都不花钱,还要你养他?你顾好自己就够了!”

凌衡知道李诗蕴一直对她父亲凌志很有怨气。她没敢吭声,默默从衣柜里挑出一件八成新的藕荷色连衣裙,往身上比划一下,问:“这件怎么样?”

李诗蕴挑剔地看了一眼那裙子,仍不大满意,但她也看过衣柜,知道那已是凌衡最像样的衣服,她把嘴边的抱怨话咽下去,勉强点了头:“还行吧。”

在凌衡准备关上衣柜门时,李诗蕴看看她衣柜里的那几件衣服,终于忍不住说:“你的衣服料子差也就算了,还全是这颜色。你不嫌单调吗?怎么不买两件其他颜色的?”

“……”凌衡低头苦笑了一下。当年她刚来北京上学时,行李少得可怜,衣服也没几件,李诗蕴说上了大学就要买几件新衣服庆祝一下,拉她去逛街。凌衡清楚地记得,李诗蕴带着她走进西单的一家3D衣服打印店里,为她选了价钱合适的打印原料,又指指点点地和女店主讨论打印什么款式的衣服最好看。凌衡怯生生地站在一边看着她们谈论,她对流行时尚毫无概念,因为她十三四岁时附近一带治安很乱,父亲担心她遇上流氓,所以给她买的衣服都难看得足以让流氓胃口全无。

凌衡没穿过像样的衣服,对衣着打扮也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李诗蕴家里有钱,李诗蕴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她挑的款式应该也是最流行最好看的。李诗蕴和店主挑好了要打印的衣服款式,转头打量了一下凌衡,商量道:“衣服颜色就选藕荷色怎么样?挺好看的,而且显气质。”

就因为李诗蕴的这句话,在以后的几年里,凌衡买衣服总让老板给她3D打印成藕荷色的,而且指定要李诗蕴当初为她选的那个色号。她不懂打扮,只知道李诗蕴见过世面,她喜欢的东西肯定是好的。这个穿衣习惯她一直保留到现在,结果还是让李诗蕴鄙视了。

李诗蕴让凌衡换上裙子,用自己的化妆品给她化了个妆,在镜前搂着她自豪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跟换了张脸一样?你平时也可以买几样简单便宜的化妆品,打扮得漂亮点。”

凌衡看着镜中粉面朱唇的自己,莫名地觉得不自在:“我是去跟乐爷他们探讨徐硕死因的,打扮成这样,合适吗?”凌衡记得小时候住在养老院的时候,养老院里不时有老人寿终正寝,父亲告诫她,在有人去世的那几天里,不许穿红衣服,也不许大声说笑,否则其他老人看见了会不高兴。同样,陈乐似乎和徐硕关系不错,如今徐硕意外惨死,陈乐肯定不想看见她光鲜亮丽,喜气洋洋的样子。

李诗蕴对她畏头畏尾的态度很是不屑:“化个淡妆而已,有什么不合适的。就算参加葬礼也是能化妆的。你顾忌这么多干嘛!”

凌衡苦笑一声:“乐爷跟徐硕关系好像不错,要不乐爷也不会到处查他的真正死因。听葛博士说,乐爷为了保留证据,还把徐硕遗体冷冻起来了。徐硕……可能是被我发现的病毒害死的,我在乐爷面前最好低调点吧,怕丢了饭碗。”

李诗蕴瞪圆眼睛,一脸诧异:“等等!乐爷冷冻了徐硕的遗体?为什么是乐爷来处理徐硕的后事?这种事不是归徐硕家属管的吗?”

“啊……对噢。”被李诗蕴这么一问,凌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事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徐硕的后事应该由家属料理,但陈乐却自行冷冻了徐硕的遗体。凌衡以己度人地猜测,也许徐硕父母早故,或者是家人行事不便,陈乐和徐硕的关系又特别好,所以全权处理了他的身后事。凌衡忍不住想象,万一她像徐硕那样有个好歹,父亲年迈又腿脚不便,不可能大老远赶来北京,能送她最后一程的人估计也只有李诗蕴了。

李诗蕴和凌衡从小学到中学都在同一个学校。李诗蕴小时候特别淘气,力气又大,特别喜欢欺负凌衡,两人从小学一直打闹到中学。凌衡高三时本可以保送一所不错的大学,却在保送时被关系户顶替,她大哭一场后,竟然不顾老师同学的反对,用仅剩的三个月考取了水木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时,父亲不放心让从未出过远门的凌衡独自去北京,但他自己身体不好,也没法送她上学。他唠唠叨叨地抱怨凌衡不该报这么远的学校,念叨半天后突然想起:“听说那个经常跟你玩的胖妞也考到北京了,你叫她带上你,路上有个照应。”

凌衡只得硬着头皮去胖妞李诗蕴家,怯生生地开口:“李诗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北京吗?”

李诗蕴看着凌衡这般模样,笑着用力拍几下她的肩膀:“当然可以!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

从那时起,凌衡和李诗蕴的关系一下子就亲密起来。李诗蕴周末经常来水木大学溜达,带凌衡吃喝玩乐。后来凌衡被开除后无处可去,也是李诗蕴收留了她。

李诗蕴给她的帮助实在太多。凌衡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李诗蕴,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念及此处,凌衡不由向李诗蕴投去了满怀感激的一瞥,然后马上惊悚地发现李诗蕴的表情有些不对:她目光飘忽,口角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暧昧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衡很熟悉她这表情。她们中学时,智能手环还没开始流行的时候,李诗蕴经常低头对着手机,神神秘秘地看一些动漫或者小说,脸上就是这样一副痴笑。但凌衡不明白为什么她听说陈乐料理徐硕的后事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

李诗蕴一边傻笑,一边问凌衡:“那个徐硕长得什么样?网上怎么搜不到他的信息?……哦,要搜他的网名‘朔虚’是吗?”

智能手环投影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徐硕穿着白衬衫,眯着狐狸眼睛,挑眉而笑。李诗蕴感叹道:“果然是个小白脸,我就没猜错……”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对满脸不解的凌衡叹了口气:“不早说,刚才的妆白化了……哎,等等,徐硕已经不在了,那你还是有点机会的,还是注意一下形象吧。万一有戏呢!”

虽然不大明白李诗蕴的态度变化,凌衡还是懵懂地应了一声。李诗蕴是见过世面的,按她说的做应该不会错。

李诗蕴把自己的包拿给凌衡拎上,又随口道:“哎,你们老板和徐硕感情那么好,他自己又是搞幻影技术的,那徐硕死后,他会不会做一个徐硕的幻影,在家里供着?不过说真的,幻影跟真人太像了,又没有实体。在家里弄个幻影,就像养了个生活在电脑里的鬼魂一样,想想还真有点恐怖。”

“不,他应该没有徐硕的幻影。”凌衡知道李诗蕴对脑-机科技所知不多,忍不住给她科普两句,“幻影技术需要给本人做一次脑部扫描,把这人的记忆扫描进电脑里,才能根据他的记忆和思维方式创建他的幻影程序。做扫描的必须是活人,那些逝者的幻影也都是他们临死前在脑-机公司扫描制作的。徐硕死得太突然,生前应该来不及制作幻影。”

“死后是不能制作幻影的吗……那陈乐真有点惨,徐硕死了,连做个幻影纪念他都不能。”李诗蕴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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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衡坐公交过来时路上有点堵车,等赶到约定见面的饭店时,葛清河已经在大门口等候多时。他看到凌衡气喘吁吁地跑上门口台阶,冲她一笑,伸手往大门里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来了?那就进去吧。”

凌衡赶紧小跑到他身边,有点紧张地问:“不好意思久等了……乐爷呢?”

“没事,我们挑的地方离你那太远了。乐爷在楼上了,我们也进去吧。别紧张。” 葛清河活泼地对她笑了一下,他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带着几分稚气,但他的头发已经灰白了一半。每次看到葛清河,凌衡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鹤发童颜”这个成语。

他领着凌衡走进豪华的一楼大厅。这家饭店人气极旺,室内装饰也奢华得让凌衡左顾右盼,葛清河顶着一头白发,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在红地毯上水晶灯下随意走过,神情自若,仿佛他是身穿华服的富家子弟,在一个来惯的地方随便吃个午饭。

葛清河带凌衡穿过一楼大厅,走到楼上的一间包间前,抬手敲了敲门,权当已经过招呼,伸手就去开门。他伸出的手还没够到门把手,门就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这是凌衡第一次看到陈乐真人,跟网上的照片相比,他本人看上去更消瘦些,面容也更苍老一点。他穿着半旧的藏青衬衫,举止优雅,看见来人时笑容自唇边徐徐绽放。他的笑容像是有一种魔力,让他那张不算完美的脸格外吸引人。

陈乐把葛清河和凌衡让进包厢,笑着看向凌衡:“你就是凌衡吧?我叫陈乐,你可能也知道我外号了,跟葛博士一样叫我乐爷就好。”他没有和凌衡握手,说话口气也亲切得像在拉家常,仿佛他和凌衡是多年未见的朋友。

凌衡拘谨地向陈乐一笑,紧张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紧记着害死徐硕的病毒是她发现的,提心吊胆地等着陈乐的下一句话。

“你坐啊。”葛清河看凌衡站在那里紧张得手足无措,拉出一张椅子让她坐下。桌上的三个杯子已经斟上茶,茶温正好,凌衡动作笨拙地落座,紧张看向陈乐。

陈乐轻松一笑,也坐了下来,问道:“葛博士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你导师是叫吴岳吧?”

“嗯。”凌衡僵硬地点了一下头,等待他的下文,等着他问起关于病毒和吴岳的事情。

陈乐又问:“听说你导师的公司在生产抗衰老的保健品。你觉得那有用吗?”

一听说这个,凌衡马上条件反射般地回答:“没用的!我给小鼠喂过他生产的保健品,都没有什么效果!”在吴岳公司干活的那段时间里,她不记得给多少只小鼠灌胃喂过吴岳研制的抗衰老口服液,却并未观察到任何抗衰老效果。她不相信那些保健品能有什么效果。

陈乐笑了一下:“但我在网上搜了一下你导师的照片,看上去挺年轻的,是因为吃了那种保健品吗?听说最近君天公司在跟你导师合作,投资了他的公司。如果他那些保健品没用,人家也不会花大钱投资他。”

比起三十不到就满头白发的葛清河和满面沧桑的陈乐,吴岳看上去是比他们都年轻。他年纪将近半百,仍然身材挺拔,面容光洁,乌发间没有一点银丝,看样子只有三十多岁。他打扮得也很潮,穿的都是年轻人流行的款式。凌衡记得,一次吴岳走在校道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肩膀:“同学,万人食堂怎么走?”

吴岳的年轻有目共睹,但凌衡绝不相信他能研发出长生不老药:“他看着是年轻,但他的保健品确实没什么效果,只能说他这样子是天生的。我师母长得就没他年轻,如果他的保健品真有用,我师母为什么不吃?我听说过君天公司,他们虽然是大企业,但他们主要是做自动化设备的,与生物学都不沾边。他们老板估计也不懂多少生物学知识,被忽悠一下就投资了。”

陈乐端起雨过天青色的薄瓷茶杯,优雅地啜饮一口茶。凌衡被问得一头雾水。陈乐为什么突然问起吴岳生产的保健品?网上资料显示陈乐今年才二十八岁,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沧桑不少,难道陈乐也觉得自己未老先衰,想试用一下吴岳的保健品?但吴岳那些东西也没有抗衰老的功效,估计只能坑一些钱多人傻的养生爱好者。

陈乐把茶杯放回桌上,抿了抿被茶水湿润的嘴唇,再次开口。凌衡以为他要继续打听吴岳和他的保健品,不料,这次陈乐问的却是:“你认识马安琪吗?她是你师姐吗?”

凌衡对马安琪这人有点印象,她是吴岳公司的秘书,凌衡帮吴岳的公司干活时见过她几次。她大概二十三四岁,娇小白皙,性格很好,对所有人都非常热情。凌衡之前和吴岳发生争执时,她还出来打过圆场,在凌衡认识的人中,只有她能平息吴岳堪比活火山的暴怒。

凌衡有点纳闷为什么陈乐会知道这么个寂寂无名的小秘书,但还是如实回答:“她不是我们师姐,只是我们导师公司的员工。我认识她,但和她也不熟。”

陈乐沉默片刻,接着问了一个徐硕问过的问题:“你导师有没有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

凌衡一愣,不大相信陈乐竟然也问了和徐硕同样的话。不过想想,陈乐跟徐硕关系不错,也许陈乐内心也是个不大正经的,才会和徐硕这样的人谈得来。她心里对陈乐暗暗多了几分警惕,勉强回答:“没有吧,他平时挺严肃的,不像那种人。”

陈乐无奈地笑了一下,略微抬起右手,让手腕上的投影手环在包厢的墙壁上放出投影,当着她的面在网上搜索吴岳的名字。

凌衡目瞪口呆地看着投影的搜索结果:《水木大学不是纯洁场所》,《水木大学吴岳老师能为人师表吗?》,《水木大学色鬼教授吴岳》。包厢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葛清河吃惊的吸气声。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旧式手机,上网搜了一下,才迟疑着问陈乐:“我刚刚在手机上搜了一下我导师的名字,但没找到这些贴子啊。”她说话声音很低,生怕冒犯了陈乐。

“我用的浏览器是付费版的快照浏览器。”陈乐指着投影手环的投影,示意凌衡留意他用的浏览器,“这些帖子早就被删了,可能是吴岳找网站管理员给删的,所以用普通搜索引擎搜不到。但我用的这个付费浏览器,就可以显示一些已经被删的帖子。”

凌衡有点好奇这些帖子是什么内容,又不好意思去问陈乐。这时葛清河忍不住先开口了:“可以点开看看吗?”

“好的。”陈乐伸手在投影上点击一下,顺手打开一个帖子:

水木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吴岳,到外国混了几年,回国后靠关系当上了教授。他有妻有子,年近半百,外表正经,私底下生活糜烂,借助教授身份勾引年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年轻女生。其中一位名叫马安琪的女生,被吴岳用钱财和外籍华人的身份拉入怀抱,将她以“学生”的身份安排在他的实验室里,培养成他的助手和耳目,帮他赚钱。学生们眼看这位同窗在学校里肆无忌惮,白天同吴老师在同一个实验室上班,夜晚同吴老师同居偷情,不知应以什么身份对待她。学生们担心吴老师的违规恶行如被曝光,会导致他们学业不继,终日提心吊胆,而吴岳老师则罔顾舆论,我行我素,继续祸害不同的女生。

师生通奸,道德败坏,是任何学校都不能容忍的,为什么水木大学就可以长期容忍师生通奸,破坏道德校纪?

国外无人收留的垃圾是怎样进入水木大学的?

 是谁在包庇道德败坏者?

是谁在重用纵容道德败坏者?

发帖者的ID叫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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