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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独龙江

已有 3411 次阅读 2014-6-30 00:01 |个人分类:传统文化|系统分类:人文社科|关键词:学者| 文化, 独龙江, 民族发展

困惑的独龙江

今天看见一条消息,独龙江的迪政当村,约600人,2009年以来,有30人自杀。很震惊,使我想起了我的独龙江之行。

19823月,我刚刚大学毕业留校工作,学校要求我到贡山县做支边教育,为期两年。那是一个吃不饱(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吃得),住不好(住房就是个窝棚,全年潮湿)的地方。反正只有两年,我很安心的在那里工作,教高中的生物、化学、英语,以及初中的生物兼或英语,几乎是全能教师了。白族、纳西族、汉族的孩子,多在父母的强压下,一心读书,离开那个汗水泪水血水融合的地方;而被冠以美名要帮扶的独龙族、怒族、傈僳族的儿女,能够上完初中就不错了,上高中的极少,上大学,基本不可能。

在我的初中班级里,有几个独龙族学生,听汉话很费力。我这个普通话不怎么过关的新老师,讲了半天课本上的东西,他们基本听不懂,我很认真地带大家读sleep,他们大笑起来。后来才知道,[sl:p]这个音,在他们听来,有男女交媾之意。因而,我特别关注独龙学生。课间,他们集在一起,在说独龙话,我有意走近他们,他们散开了。几个月过去,我发现他们在远远地向我张望,我请他们到我宿舍玩,他们不敢,仅仅到门口张望,就在门口,我与他们交朋友,但他们不说话,见我没有话说,跑开了。第二天,第三天,又来我门口张望。6月初,他们中有胆量的那位男生,终于开口了“吴老师,你会到我们那边去吗?”我答应了,但没有具体时间。

8月,我向独龙江走去,住在东哨房(高黎贡山东侧的解放军哨卡),我此次上山的目的地。在解放军的陪同下,我沿路往上爬行,到了高黎贡山垭口,海拔3800,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在丛林里时隐时现,向西伸去。路边,有几具驮马的白骨,朝着马头所指的方向,5个小时,就可以到独龙江边了。但我没有走下去。

9月中旬,有几位独龙学生,消失了,把个县城找遍,知道他们溜回独龙江了。原因很简单,进入10月,高黎贡山垭口大雪封山,他们就回不去了。想家的孩子,和他们一样,我也想家,不过,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师。

19837月,我与同事一起,实现了我的独龙江之行。

我们天刚刚亮就出发,太阳下山时分,到了东哨房。解放军哨兵换了,但说起去年的我,他们都知道,因为前任哨兵讲了,来过大学老师,他们没有进过大学,还想特别看看我这个大学教师是什么模样。第二天的下午,我们到了独龙江边的巴坡村,乡政府所在地,仅仅大约二三十间灰瓦木愣房而已。

我们说过这几天要来,学生就天天到乡驻地询问。见到我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在巴坡,记忆最深的,是当地人(有几个还是缅甸人)与外地人的物物交易,一大箩筐贝母,换得一大麻袋腊肉、解放鞋、衣物,大家都高兴。下雨,出不去,在低矮的屋子里喝酒,熬到了深夜。

第二天上午,我们溯江北上,到江那边的吉木登村,一学生家。要过铁索桥,我十分害怕。说铁索桥,就是两根钢绳上绑一些木块藤萝,还有一根供手扶的粗铁线。村民扛着沉重的物件,飞一样的过去,同事也欢快着过去了,我很胆怯,主要是铁索上下闪动太快,而且白哗哗的江水就在脚下面咆哮而去。试了几次,我终于爬了过去。

在吉木登村,学生家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了。没有楼的木棱房,门外,被烟火熏得黑黑的,一扇低矮的门进去,更黑,没有窗户,四壁木篱笆透进亮光。学生父亲对我笑笑,露出红而白的唇齿,走开了。我环顾屋里的一切,木篱笆上挂着弩弓和猎枪,下方有些刀斧农具,零乱的床铺,有点发亮的木凳,最显眼的,就算火塘了。闪烁着的火焰,像代主人欢迎我们的到来,大大的铁三角上,一口大铁锅,正在冒着热气……听得屋外有嚓嚓声响。

学生父亲回来了,手里拿着几个喝水的口缸,用笑脸招呼我们围坐在火塘边,随后,每人面前摆放了几个包谷棒子,还有一个火钳似的竹片子。同事示意我,开始吃饭了,可以直接用口缸打大铁锅里的茶水喝。我们搬下包谷籽,放入火塘里的炭灰里,一会儿就炸开了,捡起来,投入口里,烫了,喝一口茶水。口缸有些扎嘴,我瞟眼细看,才明白,刚才学生父亲到外面溪流边,用细沙石洗口缸,有的陈垢被擦去,亮亮的,有的陈垢没有被擦掉,扎嘴了。我笨手笨脚,烧坏了3只竹火钳,才算“吃饱”。

就要离开了,学生,学生的父亲,母亲,还有瘠瘦的狗狗,站在一起,十分的整齐,脸上都带着笑,欢送我们。

回到巴坡,另外一学生已经在那里等候我们了,下午要到他家。这次不需要过江,但路很窄,上上下下,举步维艰。过一小河的时候,十分有意思。水很深很急,但小河不宽,大树的一大枝条斜跨到河中央,人们把两根木头绑在这个大枝条上,就成了桥。

我在后面磨蹭,身上沾满了蚂蟥,发痒的地方,已经是鲜血直流。学生和同事商量了一下,叫我走在前面。草丛里的蚂蟥,闻到人的汗味才向人奔来,我走在后面,成了蚂蟥袭击的目标。而我走在前面,蚂蟥不敢接近学生和同事,因为他们叼着兰花烟,蚂蟥害怕。

前面是一大片开阔地,高草蔓过腰身,看不到脚踩到哪里。走到路的中部,我惊呆了,一条绿蛇,卷成一个大盘,躺在草上。学生说不要怕,直接走,可是,已经晚了,绿蛇“唰”的一下,展开,钻进草丛,看样子是向小路这边过来的。我看不见自己的脚,但感觉到两腿在颤抖,等了十多分钟,学生认为安全了,我们向着他家的方向走去……

后来,我返回昆明,直到2003年,我才第二次去贡山,一切都变了。我曾经住的房屋变成了高楼大厦,县城街道上,越野车狂奔。去独龙江的方向,已经修通了公路,但经常塌方,只有四启动的越野车才能通行。后来,我安排我的博士生去研究那里的秃杉,我说要去一趟,但一直没有成行。

听到迪政当村的独龙人大量自杀,是同期中国人自杀比例的40倍,很是震惊。除了震惊,也只有依稀的回忆。独龙族是中国最弱小的民族,祝愿他们,熬过艰难,走向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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