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的进步是往往是一个证否(falsification)的过程,而非一个证明的过程,每一次小小成功往往来自于失败的积累以及对失败的反思 。 从西方引进先进的科学和技术的过程中,现有的知识体系,需要在跨文化的系统中被再次检验。其中,往往会有一些本土化过程的不适应和新问题。这些新问题,却往往也是新的科学技术诞生的摇篮。这里,我想讲个明治维新时期关于日本建筑学和地震科学的故事。个人觉得,这是一个对当代中国很有借鉴意义的故事。本故事主要基于G. K.Clancey 的《Earthquake nation :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Japanese seismicity, 1868-1930》一书 。该书2007年获得了技术史协会的Edelstein奖(该协会每年表彰一本书和一篇文章,上次分享的道路局故事就是得奖的文章)。 对于日本明治维新的技术史和科学史,往往都是讲日本如何如何勤勉地向西方学习,如何如何成功引进西方的科技和教育等等。Clancey的书一改这种陈词滥调,讲述了一个直接技术引进如何失败的故事。更有意思的是,在这个失败中,这些新的日本建筑师和地震学家们,如何和他们的外国(主要是英国)老师一起,打破了对西方先进技术的迷信,促进了防震建筑的故事。 当西方建筑师和工程师看到日本的木构建筑时,都认为这是一种很脆弱而不牢固的建筑形式。他们这样描述:这是“所有 构造 形式中自然进化的最不成熟的” ( Brunton , engineer, 1873),“几乎不能想象有比这个 还要不适应自然的 构造形式” (Dyer, 1885),这个和需要的形式“完全相反” ( Conder , 1887),“ 乍看上去, 没有任何建筑会比(日本的建筑) 还要不适应自然 ”( Pownall , 1891) 看似不牢固的日本木构建筑 那这些外国专家认为要怎么解决呢?他们引进了他们认为牢固的东西:砖石建筑。砖石建筑,这个在西方意识形态中,和文明的概念息息相关。大部分关于西方文明的记忆,都和砖石建筑,甚至砖石建筑的废墟密不可分。随着科技大学的建立,新的西方建筑技术和知识全面取代了日本大工传统的建筑技术和智慧。 Conde设计的鹿鳴館Romei Building 可是这种对砖石建筑的迷信,被1891的奈良大地震狠狠的震了一下。在这场地震中,新的“文明和牢固”象征的新的西式砖石建筑(比如下图中的长野纺织磨坊厂)不能幸免,甚至更为牢固的金属构筑物(比如下图中的长良川铁桥)也逃不过这场浩劫。日本“脆弱而不牢固”的传统建筑却依然屹立,比如京都的清水寺。 长野纺织磨坊厂 长良川铁桥 人们不得不重新研究日本的木构建筑。塔形构筑物,有中央有一个通心柱,把一层层建筑串起来。结构之间有一定的柔性,允许摆动,在地震过程中能量可以被这些摆动吸收,从而防止了更严重的损害。其实这个观点很早就被人们所知,但是在1891奈良大地震前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西方的学者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些看似牢固而脆弱的,其貌不扬的柔性结构。 塔形构筑物的柔性结构 讽刺的是,日本的柔性结构反倒让日本的地震科学造成了麻烦。在地震科学更为发达西方,砖石建筑本身就是一台台最好的地震仪。科学家们只需测量地震后建筑的裂痕。由于日本的木构建筑抗震太好了,都没有裂痕,所以逼得日本的地震学家们不得不发明新的测量地震的仪器。真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Boulding, K. E. (1980). Science: Our Common Heritage. Science, 207(4433), 831-836. Clancey, G. K. (2006). Earthquake nation : the cultural politics of Japanese seismicity, 1868-1930.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