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竞王明贞兄妹:中国早期理论物理学家 施郁 最近,清华大学104岁的王明贞教授去世了。王先生和她的哥哥王守竞都是早年作出重要贡献的理论物理学家,然而理论物理研究生涯都较短。 当年王明贞先生是在金陵女大和燕京大学念的本科。后来留学密西根大学,修理论力学课时就受到任课教授Goudsmit器重,一起发表过一篇论文。后来Goudsmit去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雷达实验室(为战争服务,是辐射实验室的一部分,后独立),就把她推荐给老友老搭档Uhlenbeck。Goudsmit和Uhlenbeck都是Ehrenfest的学生,从荷兰来到密西根大学。两人最有名的工作是发现电子自旋。而Ehrenfest是Boltzmann的学生(Ehrenfest对相变理论有很大贡献,并在量子论的兴起中起了一定作用。步他老师后尘自杀了)。Goudsmit后来长期担任物理评论(Physical Review)主编,创办了今日吃物理饭的人孜孜以求的Physical Review Letters。 顺便提一下,晚些年的王承书也是燕京大学的女生,也是在密西根跟Uhlenbeck做统计物理。 所以王明贞是Boltzmann学派的嫡系门人。后来,王明贞和Uhlenbeck也加入了Goudsmit的实验室(正式雇主大概还是密西根大学)。在那里,他们两人在Review of Modern Physics发表了至今仍颇有影响的On the theory of Brownian motion。吴大猷先生曾提起“她写的论文很出名”。年轻的Schwinger(战后发展量子电动力学,后与Feynman和Tomonaga一起获诺贝尔奖)也在那里。我好奇王有没有和理论物理的未来领袖Schwinger有过接触。看了她和Uhlenbeck的这篇文章后,发现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在他们的文章的一个注释里说有一个证明是Schwinger帮忙的。后来王明贞回国、结婚、再去美国,然后冲破阻拦回到新中国,被分配到清华大学教书。 王明贞的成长经历并不顺,虽然出身名门望族、比起当时饭都吃不饱的贫苦百姓肯定条件好得多。出生后不久,母亲因产褥热去世(这大概直接关系到王明贞的性格)。由此看出,在她长大成人的兄弟姐妹中,只和姐姐(后来在上海成为著名妇科专家的王淑贞)和哥哥(后来成为理论物理学家和“中国机械工业拓荒者”的王守竞)是同母。继母不支持上学及后来上大学。十岁时由于祖母谢长达(苏州十中前身振华女中创始人)干预才去上学。虽然谢老太太是女权运动先驱,自己的儿子却不积极培养王明贞。有了姐姐的支持,才上了燕京大学、解除婚约。后来拿到了密西根大学的全奖,却没有路费,又不好意思向哥哥姐姐要,居然放弃留学而在燕京大学、金陵女大学习工作了几年。等攒了路费再联系密大,却被拒了。后来报考留英庚款得了第一名,却因为是女性而被吴有训先生淘汰(这与传说中她的先祖明朝宰相王鳌的经历有点类似,据说王鳌曾被人为压为探花而未得状元,有说是皇上嫌他其貌不扬,有说是主考官曾连中三元而不想让王鳌也连中三元)。后来由于金陵女大校长、密西根校友吴貽芳帮助联系,才又得到密西根的全奖。这比第一次机会晚了七年。不过,这也不算太坏。五十多年后,我们这一代人还不能自由出国留学呢,而比我们早一些年的人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 王氏兄妹有个表妹叫何泽慧,也在振华女中读书,受王守竞影响也学了物理,后来成为著名的“中国的居里夫人”,去年今年被温总理探望。何先生考入清华大学后,曾遇到物理系教授要求女生转系,但坚持了下来。当时清华物理的领导核心是叶企孙先生。后来何先生因为祖籍山西的原因,拿了山西的公费去德国留学。 当年负责物理方面庚款的教授,包括吴有训先生,大多是清华的。联想到后来吴健雄(中央大学毕业,在浙江大学工作)赴美留学是自费, 不知道当年留学的女性中有没有受庚款资助的。在2006年物理杂志第三期刊登的王明贞的自传“转瞬九十载”最后一页下面登了个通知,是关于以五位物理元老命名的奖项,其中有叶企孙和吴有训先生。不知王明贞和何泽慧有没有在这里看到这两位的名字而勾起被歧视的回忆。 后来王明贞夫妇被捕入狱,是因为丈夫俞启忠是俞启威的弟弟。后者即黄敬,现任上海父母官的父亲,当年是李云鹤(后改名为江青)的入党介绍人和恋人。中央组织部曾申明“俞家的一切冤案都是江青陷害”。 和很多到大学工作的前辈一样,王先生回国后致力教学,没有再从事研究工作。当时向苏联学习,大学里一般不做科研。以王明贞在美国的成就、她的家庭背景以及女性在新中国的政治优势,也许本来有可能成为社会知名人士。她初回国就被通知参加全国妇联大会,结果推辞不了勉强参加却不发一言。她的默默无闻大概正是她喜欢的,与淡泊名利的品德和性格有关。而她的长寿大概也与此有关。世界上有几个人会象她那样主动要求降低自己的教授级别呢? 现在谈谈她的哥哥王守竞先生,第一位获得理论物理方面的博士学位的中国人(1927年)。 用吴大猷先生的话说,“量子力学一发展出来,他就坐上头一列火车”。在1927到1928年,他做了一系列工作,其中三篇论文成为经典,载入物理学史和化学史。第一篇是两个相距较远的氢原子。第二篇在海特勒一伦敦理论的基础上,用变分法计算了氢分子的结合能。第三篇是关于非对称陀螺,即复杂分子的模型。回国后曾在浙江大学和北京大学分别做过两年的物理系主任。后来为了直接为国家工业做贡献,天才的王守竞离开了他已经领风骚的理论物理前沿。他创建中央机器厂,开创中国的重工业,为抗日战争作出贡献。后被国民党政府派驻美国,定居在那里直到1984年去世。因为在政府任职而了解时局,在日寇逼近南京时得以通知王明贞及时离开。 他是“中国机械工业的拓荒者”(有一本他的传记以此为名)。然而,从理论物理的角度,那些事也许不值得牺牲他的理论物理研究去做。吴大猷先生说“对物理界是很可惜很可惜的,他真是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哀叹“王守竞先生可以说后半辈子都浪费掉了”。不过,理论物理学家倾向于认为不做理论物理的人生总是失败的。 感谢朱邦芬院士的宝贵意见。朱老师告诉我,清华大学物理系建系80周年庆祝大会,何泽慧因脚骨折未能参加,系里拍了采访她的录像,她在病床上高呼要反封建。 主要参考资料: 1. 王明贞,转瞬九十载,物理,35卷第三期,2006。 2. M. C. Wang and G. E. Uhlenbeck, Rev. Mod. Phys. 17, 323 (1945)。 3. 吴大猷,早期中国物理发展的回忆,物理,34卷第三、四、六期,2005。 4. 关于何泽慧在清华的经历,源于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 “物理学家何泽慧:追忆似水年华”,2006。 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4395do=blogid=3610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