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有意思,我本以为打假的原因是课文故事中的手术用了无影灯,那时灯泡还没发明,所以不可能。看了那篇课文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有人考证“阑尾切除术”最早是在1886年,而那时爱迪生已39岁,不可能有童年救母的经历。 可是,查一下阑尾切除术“appendectomy”,维基上写着 “History : The first recorded successful appendectomy was on December 6, 1735 at St. George’s Hospital in London, when French surgeon Claudius Amyand described the presence of a perforated appendix with in the hernia sac of an 11-year-old boy who had undergone successful herniotomy. The organ had apparently been perforated by a pin the boy had swallowed. The patient, Hanvil Andersen, made a spectacular recovery and was discharged a month later.” 大意是讲最早有成功记录的阑尾切除术是在1735年,由一位法裔英国医生在治疗儿童疝气时完成的。换句话说,“阑尾切除术最早是在1886年才出现”,这本身还未必是真实的。1880‘s只是准确总结了该手术该怎么做,及其适应症。1854年有个美国医生因看过以前的记录,判断阑尾炎要尝试做阑尾切除术,很有可能。更何况,那篇课文跟手术基本无关,是讲小爱迪生很聪明,用镜子聚光的方法帮助医生完成手术,从而救了妈妈。 我并不是真想考证一番阑尾切除术到底是何时开始的,只是在想一个并不是特别确切的事实,或者至少是存在争议的事实,去打一个与这个事实是否成立基本无关系的“假”,有这个必要吗?人教社即使要替换课文,也应该与这样的打假无关,否则不就成了“骑着驴被说残忍, 牵着驴被说人傻”般的毫无主见了? 谈到这篇课文演绎的故事,似乎还真有点根据。不过,这个根据本身就是一部1940年MGM公司(著名的狮子吼)的电影《 Young Tom Edison 》,故事描述了少年爱迪生的两件英雄轶事,其中一件就是“In a stroke of inspiration, Tom at night cleverly focuses light from multiple lamps onto a large mirror, enabling a surgeon to successfully operate on his mother.”(急智下,汤姆(爱迪生)聪明地通过一面大镜子聚焦多盏灯,使得在晚上对他妈妈的手术获得成功。)(From Wikipedia) 附课文原文: 爱迪生是一位伟大的发明家,他从小就爱动脑筋,常常想出一些好主意。有一次,他靠自己的聪明救了妈妈的命。 那一年,爱迪生刚满七岁。一天,妈妈忽然肚子痛,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爸爸急忙骑马到几十里外去请医生。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医生终于来了。一检查,原来妈妈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手术。上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医生决定在家里做手术。 医生环顾四周,迟疑了片刻,说:“房间里光线太暗没法做手术。”爸爸说:“那就多点几盏油灯。”医生还是摇头,连连说不行。大家急得团团转。 突然,爱迪生一溜烟似的奔出大门。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捧着一面明晃晃的大镜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男孩,每个人都捧着一面大镜子。爸爸一见又急又气,斥责道“什么时候了,还胡闹!”爱迪生委屈地说:“我没胡闹,我想出办法了。不信您瞧!”爱迪生让小伙伴们站在点燃的油灯旁边,由于镜子把光聚在一起,病床上一下子亮堂起来了。爸爸恍然大悟,医生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手术做得很成功,妈妈得救了。医生夸奖爱迪生,说:“今天多亏了你这个小家伙,他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物欲横流 Unchecked materialistic pursuit 按:前天夜里挑灯码字,写到彗星观测,突然停电,只好阖衣出门,仰观星象,但见北斗倾覆,紫微幽暗......似有所指......实乃天机,说不得,说不得!——“说人话”:天光背景太亮了!!! 继续贴旧文,自娱自乐。 失道而后德, 失德而后仁, 失仁而后义, 失义而后礼。 ——老子 《道德经·第三十八章》 鄙人愚陋,妄自忖度“天地境界”(冯友兰语)之逻辑,私拟两句下文: 失礼而后法,失法而后利! 上帝死了,哲学家走了,无利可图的自然哲学被送进了博物馆,物理学家们终于获得了身份的“解放”。从今天起,他们可以是工程师、企业主、商人……“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流着血和肮脏东西”(马克思语)的资本的奴隶。 史上最高明洗钱 所谓“洗钱”( money laundering ),一般指将违法所得及其收益,通过各种手段和渠道掩饰其来源与性质,从而实现形式上的合法化。在金融业高度发达的今天,“洗钱”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罕见的犯罪把戏,不过要论手腕之高明,普天之下,莫过于大名鼎鼎的 阿尔弗雷德·伯纳德·诺贝尔 Alfred Bernhard Nobel ( 1833~1896 ) 这位依靠硝化甘油炸药( nitroglycerine )发家致富的瑞典富豪,通过定期于 12 月 10 日(祭日)面向全世界的“遗产分割”行为,成功地将自己的名字打造成人类文明进程一年一度的永恒话题。毕竟单靠他那个吸金无数的发明专利,他是进不了化学教科书。人类的科学竞技场上,从来是只认第一,不论第二,而傻子都知道,火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即使我们只是用它来造春节的烟花炮仗,也不能抹杀中国人的第一发现权。 1895 年,在诺贝尔的第三份遗嘱中,一个军火商完成了向“圣人”的过渡。他把自己富可敌国的巨额遗产每年产生的数量可观的利息分成 5 个部分,经过精心运作,这五个部分后来变成了五项以诺贝尔命名的奖项——诺贝尔奖( Nobel Prizes ),并且作为这 5 个领域世界级最高奖项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物理学奖( Nobel Prize in Physics )——奖给在物理方面作出重要发现或发明的人; 化学奖( Nobel Prize in Chemistry )——奖给做出过重要的化学发现或改进的人; 生理学或医学奖( Nobel Prize in Medicine )——奖给在生理学或医学领域作出重要贡献的人; 文学奖(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奖给在文学领域曾创作出有理想主义倾向的最杰出的作品的人; 和平奖( Nobel Peace Prize )——奖给 曾为促进国家之间的友好、为废除或裁减常备军队以及为举行和平会议作出过最大或最好工作的人 。 有时候,一切旨在免“俗”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不管你怎么清高,这 5 个奖项已经被运作成了今后标定你学界地位的重量级标签,而且与你是否接受它没有多大关系。 自卑者 就在这张遗嘱里,我们可以通过两个问题完成对诺贝尔先生的精神分析。 几乎所有人多会发出疑问:为什么没有数学奖? 本着为尊者讳的“人道主义精神”,我们教科书都提供一种十分简洁明了的解释: 19 世纪的化学科学分析手段还比较落后,一般不会超过初等数学的四则运算,且作为崇尚动手的实验科学家,中学辍学的诺贝尔对纯理论科学的忽视也应该是不难理解的。 这无疑是一种想当然的荒谬逻辑。按照这种可笑的思路,小学没毕业的法拉第似乎更有理由对麦克斯韦的工作不屑一顾。再看今天,数学(无论是初等数学,还是高等数学)的艰深依旧是为数甚众的学生朋友们抱怨的绝对焦点,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影响数学作为第一科学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 诺贝尔是人,是一位有抱负、有感情的男人。一个男人做出的令人费解的举动,十有八九都和女人有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小道八卦往往比冠冕堂皇更有说服力。 遵循“冲冠一怒为红颜”(吴梅村《圆圆曲》)的思路,许多人相信交往了十多年的维也纳女友突然不辞而别深深伤害了诺贝尔的心灵。传言中,女孩的出走与当时瑞典著名的数学家米塔—列夫勒( Mittag-Leffler )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数学家们也乐于接受这样的流言——在数学分析课上,亲爱的老师就是用这个例子雄辩地向我们证明数学家具有魅力四射的风雅。 不管事出何因,诺贝尔终究没有把数学家纳入遗产的受益人行列。但是,数学家们不愧是人类智慧的精英团体,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大摇大摆地在斯德哥尔摩完成一次又一次“拿钱走人”的壮举——数学家的潇洒身影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了后来增设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Prize in Economic Sciences )的领奖队伍中,甚至在文学奖名单中也出现了数学家的名字…… 又一个问题产生了:为什么没有数学家凭借关系最亲近的物理学斩获奖牌? 要解释这个问题,就不能只依靠小道消息了。我们必须回到不设数学奖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解决这个问题上,它的合理性在于我么的确无法忽视一个靠勤劳双手致富的人在心理上对纯粹理论的拒斥。数学与物理学“深入的”(不是停留在工具论意义的)联姻往往趋向于更纯粹的理论,而数学与经济学的合作却往往催生脚踏实地的丰硕成果。所以,数学家以经济学家的身份是诺贝尔奖可以接受的,但数学家披上物理学的外衣却极有可能背离诺贝尔的遗愿。 这种拒斥的根源是内心深处的自卑。当诺贝尔不能在纯粹理论评估体系——旧时代的遗存中获得尊重的时候,他就只有把一腔热情全部倾注到立竿见影的技术崇拜中,所以对诺贝尔化学家( chemist )的定位是不准确的,他在科学中的形象应该是化学工程学家( Scientist of chemical engineering )。这一点,从他遗嘱中设立的奖项领域可以明显的看出,诺贝尔无一例外地强调了物理学、化学、生理学或医学、和平事业直接为人类谋取利益的一方面。而唯一具有特殊性的文学奖的描述也十分耐人寻味,诺贝尔刻意强调“理想主义”色彩( idealistic tendency )似乎与其对纯粹的拒斥并不相容,诺贝尔终生的文学爱好自不可忽视,但必须注意到他的刻意究其根本是对在纯粹理论前的挫败感的补偿行为。人类对形而上意义的追求是古典时代流传的优秀传统,作为一个科学家,诺贝尔不能在作为基础理论的数学中获得形而上的升华,就只能寄希望于文学中的“理想主义”来达到,这同样是自卑导致的必然行为——逃避然后补偿。 自卑者,作为我们为腰缠万贯的诺贝尔精神肖像的最后评定! 此小大之辩也。 ——庄子 《庄子·内篇·逍遥游》 自卑,是因为形而上光环的褪色,是在古典时代巨人们远去的背影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从宇宙走向市场 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所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 ——马克思 恩格斯 Friedrich Engels 《共产党宣言》 Manifesto of the Communist Party 19 世纪下半叶,人类文明进入了古典时代的余晖之中。在堆积如山的物质财富中,巨人时代对宇宙的痴迷与敬畏渐行渐远…… 在自然哲学作为物理学(包括化学、生物学等)正式指称的漫长岁月,人类是如此亲近浩瀚的宇宙,物理学家们迷恋星空下的反思,在无限的深邃与黑暗中一遍又一遍重复圣贤苏格拉底的谆谆告诫—— I don ’ t know, therefore I explore. 我无知,所以我探索。 即使价值观的分立已经把自然哲学的同盟撕裂为三个独立的王国,但无论“哲学家”、“数学家”还是“博物学家”都无一例外地恪守这个古老而朴素的逻辑。 然而现在它将被抛弃,因为自然哲学已是明日黄花。资本的扩张催生技术的革命,蒸汽机、火车、轮船……夹杂着改天换地的豪情壮志呼啸而过,实验室里已经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企业家的开拓把整个世界连为一体,物理学家终于坐不住了,“伟大”的时代在召唤,飘渺的古旧逻辑必须让位于实在的经济杠杆—— You need, therefore I explore. 你们需要,所以我探索。 这是极其微妙的转变,评估它的影响估计还要到一个世纪之后。它看起来又是那么“高尚”——一种亚当·斯密( Adam Smith )式的“高尚”。 我们不是向他们乞求仁慈,而是诉诸他们的自利之心 …… ——亚当·斯密 《国富论》 The Wealth of Nations 自给自足的“田园牧歌时代”结束了,你们的需要就是我的市场。来吧,构造全新的物理学(科学),面向市场的物理学! 不共戴天 1912 年 12 月 10 日,斯德哥尔摩金色大厅( City Hall )。斯德哥尔摩气体储存器公司工程师尼尔斯·古斯塔夫·达伦( Nils Gustaf Dalen )凭借 设计制造的气体储存器和自动阀门及其在灯塔和航标灯上的广泛应用 捧走了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但据 1977 年的美国相关文献披露,达伦得奖纯属“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因为之前,评奖委员会收到了最令人的哭笑不得的拒绝——两位开启人类电气时代( Electric age )的杰出人物以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回绝了诺奖委员会的一番盛情。 其中一位宣称:娶回一个老婆如何能两人一起共享,特别是与一位骗子、窃盗惯犯共享岂不危险? 而他口中的“骗子、盗窃惯犯”亦不甘示弱,公开昭示自己绝不与“异端”为伍。 就像蒸汽机在轰鸣声中倍增了人类改造世界的力量,资本流通的市场也在悄无声息地放大埋藏在人性深处的丑恶。仇恨在多年的商海博弈中一点一滴地累积,两位在相同领域取得重大成就的同行(仇恨的原因!)如今已是争锋相对、势成水火、你死我活、势不两立、天无二日、 重怨深仇 ……“弗与同戴天”(《礼记·曲礼上》)是也,通俗的说法就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这个世界上有“单相思”,却绝不会有“单相怨”,仇恨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它表现为两个人的思想观点或行事风格的南辕北辙,却反映了两个人本质上的相同性,就像牛顿第三定律告诉我们那样,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必然属于同一性质力,而辩证唯物主义说,矛盾的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这种本质上的相同性、同一性质力以及矛盾的普遍性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两人同样具有物理学家在新时代的新身份——资本家。 资本家的名言 资本家 1 号——缔造了我们现代生活的伟人,声名远播的美国通用电气公司( General Electric Company )老板 托马斯·阿尔瓦·爱迪生 Thomas Alva Edison (1847~1931) 这个人根本不需要介绍。虽然他的身影不出现在物理书中,但无论是早年的语文识字课本、初级的思想品德教材还是当下流俗泛滥的所谓“早教”、“励志”之类的出版物,他的光辉形象诚可谓无处不在。那个“孵鸡蛋”、“一边卖报一边做科学实验”的小托马斯成了无数老师口中“好孩子”的榜样,那个“在数千次失败走向成功”的爱迪生点燃了多少青少年心中的科学火种。 在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里,一位地地道道的资本家能成为“祖国花朵”的偶像,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作为中国小朋友具备基本认知能力后知道第一批外国人中的佼佼者,爱迪生的一言一行都被无可救药地神圣化:署名为爱迪生的名言是父母师长教育晚辈时引用频次最高的典故,爱迪生名下 1100 项发明专利已经作为最“实惠”的天才标准(与牛顿《原理》、麦克斯韦的《电磁通论》比)…… 还记得小学、中学校园里,窗明几净的教室、实验室、走廊……那挂在墙上的“爱迪生”永远神态安详,不厌其烦地向过往的孩子们述说: Genius is one percent inspiration and ninety-nine percent perspiration. 天才就是 1% 的灵感加上 99% 的汗水。 一辈子 99% 时间都在说汉语的我们对此深信不疑,我们甚至本能地按照数学老师教的“四舍五入”( round )直接令 99% ≈ 100% ,却忘了英语老师告诉我们:美国人说话总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前面! 偶像的倒掉 挂在墙上的“爱迪生”终于不得不面对神圣化的宿命——偶像的倒掉,当 20 世纪 60 年代兴起的解构主义( Deconstruction )汹涌大潮在世纪末叩开中国的大门后,我们更多地关注起美国女作家辛迪·迈尔斯( Cindi Myers )被许多人视为“后半句”的名言诠释: Without the one percent of inspiration, all the perspiration in the world is only a bucket of sweat . 没有这 1% 的灵感,汗水只是汗水而已。 更幽默的事情发生了,“偶像的倒掉”极大地刺激了崇拜者,我们迅速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怀疑,甚至怀疑起“怀疑”本身(我们又忘了笛卡尔说 …… ),据说是“真正”的“后半句”终于浮现: Accordingly, a “genius” is often merely a talented person who has done all of his or her homework. 因此,所谓“天才”不过就是一个尽力把所有本职工作完成好的人。 我们把“科学”作为“正确”的代名词并非无缘无故,毕竟“科学”具有无与伦比魅力——精确,精确就是正确的有力保障。但是,“科学”在生活中所占的比重比 1% 高些,但绝对高不过 99% 。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死了快 100 年的人,他在某年某月某一天对某个人或者自言自语地说了某句话,像这类问题就永远也无法“科学”。所以爱迪生究竟怎么说的,也许只有天知道( God knows! 何况祂还已经死了……)。但我们仍可以从这些相互对立的素材里抽象出其中隐藏的共性——我们至少可以知道:这个只上了三个月小学的美国人还是自认为是“天才”的! 当老板碰上了雇员 爱迪生,天才!——这个判断构成了中国人与大洋彼岸的美国人为数不多的认识共性之一。 1884 年春天,爱迪生通用电气公司老板托马斯·爱迪生在自己的实验室里第一次见到了欧洲大陆分部推荐来的年轻雇员 尼古拉·特斯拉 Никола Тесла (1856~1943) 这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敏锐、机灵、富有活力,当然也不乏年轻人的“通病”——不切实际的“幻想”( 1% )多于吃苦耐劳的“踏实”( 99% ),但这一切都是可以在仁慈老板的精细调教下一一克服的。但很快爱迪生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个塞尔维亚( Serbia )小子绝非善类,他不懂得尊重老板那人所共知的“天才”,甚至从心底鄙视一位“实验科学家”一步一脚印的努力! 的确,科班出身的特斯拉并不欣赏自己的老板那种无知工匠式的科学虔诚,甚至是表达“敬意”的回忆片段都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与爱迪生会面是我一生中非常值得纪念的事情。我对这个出色的男人充满了好奇与敬意,他没有什么先天优势,也没有受过良好的科学教育,却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 与其说这是一位“感恩戴德”的雇员在怀念他“可亲可敬”的老板,不如说是一个学院派的科学家正在审视他实验笼子里的小白鼠! 扭曲 资本家 2 号——尼古拉·特斯拉,也不需要介绍了。解构大潮袭来后,他已经被一些人内定为“倒掉的偶像”的替代品(然后等待被解构)。按正常途径(即排除像作者这样不务正业看“闲书”的人),中国人第一次接触这个名字应该是在初中物理课本里。跟爱迪生比,晚了些,但足以说明雇员特斯拉比他的老板更像一位物理学家。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恰恰相反,一位优秀物理学家的形象被扭曲,甚至一个人的形象被扭曲——可悲的扭曲! 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 ——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 对于那些急于推倒上一个偶像的人来说,萦绕在特斯拉身上的神秘感才是真正的兴奋点——一个电气时代的“炼金术士”、一个偏执的塞尔维亚“巫师”、一个穿越时空的先知、一个 20 世纪的达·芬奇,远比“好孩子”的榜样、中规中矩的科学家更具爆炸性效果。 更难能可贵的是,尼古拉·特斯拉似乎十分配合未来的“粉丝”(先知?)。终生对世纪之交的科学革命耿耿于怀的特斯拉并不能顺应时代的潮流,按我们今天某些“科学人士”的标准,这位为电磁技术走向市场从而造福人类立下汗马功劳的物理学家、电气工程师宜应被归入“伪科学家” ( pseudoscien tist )的序列。更令正统的科学家们所不能容忍的是,在回忆录《我的发明》( My Inventions )中,他竟然得意地向世人兜售他中世纪巫术味道的“天赋异禀”: 我少年时期,经常受到眼前一种奇特景象的折磨,它们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强光,破坏我的视力,使我看不清真正的物体,并且干扰我的思想和行动。……… 于是,我开始旅游,当然,是在脑海中。每天晚上(有时也会在白天),当独处的时候,我便踏上旅途——游览新地区、城市和国家;居住在那里,了解当地的人,与他们结识并成为朋友。事实上,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他们对我很亲近,就像现实生活中的人一样相处,他们的表现同样生动逼真,跟现实世界没有丝毫差别。…… 我完全不需要任何模型、图纸或者实验,就可以在脑海中把搜有细节完美地描绘出来。…… 从具有可行性的理论到实际数据,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在脑海中预先测试的。…… 所有我重复过的动作或做过的事情,其次数都必须能被 3 整除,如果不是这样,即便花上几个小时,我也要强迫自己重新做一遍。…… 我可以清晰地听到 550 英里(约合 900 公里)以外的雷声。…… 当阳光时断时续时,我的大脑就会感到强烈的撞击,以至于昏厥过去。…… 在黑暗中,我会觉得前额上好像有小虫子在蠕动,我就像蝙蝠一样可以探测到 12 英尺以外存在着什么物体。…… …… 在依赖灵感涌现的文学艺术或理论性科学领域,几乎所有那些被我们称为“天才”的人或多或少都具有类似能把个人感官极端放大的“癔病”混合“强迫症”的心理倾向,但能对这种明显的“精神失常”状态如此迷恋的估计也就只有尼古拉·特斯拉一人了。 于是乎,一顶接一顶璀璨夺目的桂冠被套在特斯拉头上,推动第二次工业革命( the Second Industrial Revolution )的交流电力系统( AC Electric Power System )、耀眼炫目的特斯拉线圈( Tesla Coil )、天马行空的无线电传输、雄伟的尼加拉瓜水电站( Nigaraua Hydropower )……除了与“发明大王”爱迪生比肩的专利与荣耀,那些似是而非的传奇、署名的或没有署名的杰作都被冠以这位神秘人的名字。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庄子 《庄子·外篇·知北游》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项“运动”愈演愈烈,终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就因为从来没有署名的习惯,作育万物的大自然(本来是上帝,但祂死了!)也难逃被掠夺“专利”的厄运—— 1908 年 6 月 30 日 当地时间 清晨 7 时 17 分 ,西伯利亚( Siberia )深处的贝加尔湖( Baikal )西北方向的通古斯( Tungus )河畔,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强烈的白光,灼人的热浪…… 这就是史上著名的通古斯事件( Tungus event ),据后来估计,这次爆炸所释放的能量当量在 1500 到 2000 万吨 TNT (三硝基甲苯 Trinitrotoluene ,烈性炸药)。除了通常的陨石、彗星以及漫无边际的外星人假说外,一些人更是敢于提出科学史上最骇人听闻的臆断——这是特斯拉的无线电能传输实验! 天哪! 你们已经 将苏格拉底打扮成先知, 将亚里士多德奉为圣贤, 把阿基米德放入神龛, 让布鲁诺成为烈士, 令伽利略化身叛逆, 为牛顿加冕教皇的金冠, …… 还不够吗,朋友们? 这一次, 你们竟要塑造一个妖孽! 疯狂的电流 像自然据说惧怕真空一样,资本惧怕没有利润或利润过于微小的情况。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只要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百分之二十,就会活泼起来;有百分之五十,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百分之百,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百分之三百,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登宁 T.J.Dunning 《工会与罢工》 Trades ’ Union and Strikesy 引自《评论家季刊》 Quarterly Reviewer 资本家 1 号与 2 号先后登场,一场追逐利润的好戏即将开锣。与那些甚嚣尘上的低成本影片有着天壤之别,这注定是一部空前绝后的大制作,其砸下的成本与期望的票房远不止亿的数量级可以衡量,硕大的荧幕背后是一场决定人类现代文明走向的博弈。按时下的流行,这部戏被定名为“疯狂的电流”( Crazy Current )…… 引子·美国式幽默 1879 年,爱迪生一生最值得夸耀的发明——白炽灯( incandescent lamp )成功问世。这是法拉第著作的常年研读(爱迪生坚持看法拉第“原著”,因为他绝对看不懂麦克斯韦的数学“翻译版”)与数千次实验(据闻涵盖了 2000 多种灯丝材料,颇有“神农尝百草”之遗风)失败之后的丰硕成果,作为“物理学家”、发明家的托马斯已经奠定了他的历史地位,在此时功成身退不失为智者的选择。 但是别忘了,巨人们的物理学已经成了过去式,现在是面向市场的新时代。在最后一次照明实验结束的那一刻,爱迪生就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了身份转换。,他完全明白眼前的小灯泡对自己的意义——作为前一刻的“好孩子”榜样,他看到一个被科学照亮的世界;作为下一刻的资本家 1 号,他看见了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利润之泉。作为商人托马斯陷入了苦闷—— 能源, 高效、廉价的能源! 没有它们,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照亮世界的光明; 这喷涌暴利的泉眼, 在狭小的实验室里, 一点一滴地走向枯萎…… 强大的资本后盾支撑着资本家 1 号进一步开拓的激情,大把大把的美元被爱迪生砸进了照明与动力能源的研发计划——直流电力系统( AC Electric Power System )。 1882 年,爱迪生公司的欧洲分部在伦敦建立了第一座直流发电站,直流照明供电系统正式投入市场。 所谓“直流电”( direct current )就是大小和方向不随时间改变的电流,这是自然界或物理学实验室中获得的最普遍的电能( electric energy )传递形式。早在 1826 年,中学老师出身的德国实验物理学家 乔治·西蒙·欧姆 George Simon Ohm (1787~1854) 在资料稀缺、仪器落后等十分简陋的条件下发现了一条简单明了却至关重要的实验规律:通过一段确定导体( conductor )的电流强度与加在导体两端的电压( voltage )呈正比,即欧姆定律( Ohm ’ s Law )。这一电学定律与热力学规律结合的数学推论表明,电能在传输过程中会以电流在导体电阻( resistance )中阻滞生热的方式形成损耗,这就为直流电的远距离传输带来了不可避免的理论困难——发电机输出的电能只有极少部分可以送达用户。这种情况在物理学家的理论构想中可以允许,但在资本家的生产计划中绝不容许。 那随着电阻阻滞耗散掉的哪里是什么热量,是利润,是黄金,是钞票! 面对如此窘境,爱迪生被迫追加资金考虑在增加发电站密度以补偿损耗电能或者开发并联发电机组以提高输出能量。可是这种“治标不治本”的策略依然于事无补。 那些在新增发电站与发电机中补偿的哪里是什么电能,是成本,是代价,是血! 直到特斯拉的到来,事情出现了转机。为了进一步刺激年轻人大显身手的欲望,老板许下了重诺—— 5 万美金。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年轻的学院派电气工程师投入了亡命的研发工作,从上午 10 点 30 分到次日凌晨 5 点,没有一点例外。最终特斯拉拿出了 24 台不同规格的直流发电机改进方案。在测试成功后,动作迅速的爱迪生老板在第一时间注册了新机型的专利并完成了发电机组的更新换代。 两位杰出人物的首次合作,似乎有了美好的开端。特斯拉怀着极大的满足感,哼着小调走向了爱迪生的办公室。在他看来,现在应该向魄力非凡的老板要求兑现承诺,一切顺理成章。 但资本家 1 号却有另一番打算,他坚信不能助长年轻人因一点成就便沾沾自喜的骄狂之心,作为老板,他有义务对自己的雇员进行第一次调教。 面对喜形于色的特斯拉,爱迪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耸了耸肩,两手一摊: 塞尔维亚人,你不懂得美国人的幽默! 第一回合·走为上 文公出走而正天下,桓公去国而霸诸侯 …… ——墨子 《墨子·亲士第一》 幽默的结果并不一定是欢笑。在“痛苦与震惊”中,特斯拉选择了离开。 望着特斯拉摔门而去的背影,爱迪生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样的年轻人注定一事无成……老板的语气中带着责备、埋怨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不久之后,责备将变成呵斥,埋怨将变成咒骂,而淡淡的遗憾将变为强烈的悔恨…… 1887 年 4 月,特斯拉电气公司( Tesla Electric Company )正式成立。电气工程师尼古拉·特斯拉以资本家 2 号的身份正式亮相于风起云涌的电力市场。 现在有了独立的实验室与仪器设备,特斯拉可以随心所欲地实现自己在“癔病”状态下反复模拟的构思,不必在受制于爱迪生那可悲的“直流电”顽固了。 1831 年诞生的法拉第电磁感应定律在麦克斯韦手中只是偏微分方程组的一部分,但在历经资本市场磨砺的物理学新人们手中就能幻化为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强劲动力——无数企业主梦寐以求的高效且廉价的电能。 1883 年,还受雇于爱迪生公司的特斯拉开发出了第一台小型交流发电机( alternator )模型。这种全新概念的发电机具有与直流发电机截然不同的输出特性,它可以输出一种大小和方向随时间周期性变化的电流,即交流电( alternating current )。但是正忙于直流电力系统的爱迪生对此不以为然,这是作为一位资本家最简单的逻辑:固然交流电输出可以通过提高输出电压同时降低输出电流的方式(即“高压电” high voltage 方式),巧妙地克服直流电远距离传输带来的高损耗问题,但并不意味着市场就可以对它张开怀抱。一个严峻的问题依旧横亘在成本与利润之间——电气公司的最大客户——工业工厂主们并不买账,原因十分明显,直流电动机集成的庞大动力机组根本无法使用交流电! 问题出在终端——电动机,就在终端解决它。而要解决这个难题,绝非一个对数学一窍不通,仅凭 1% 的灵感与 99% 创造“奇迹”的“天才”所能胜任! 1882 年的一个下午,特斯拉像往常一样与友人在匈牙利布达佩斯( Budapest in Hungary )城市公园散步。那还是一个风雅的年代,夕阳西下,两位年轻人一边走一边吟诵着歌德( 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的《浮士德》( Faust )中的美妙诗篇: The sun retreats - the day, outlived, is o'er- 落日西沉,白昼逝去, It hastens hence and lo! a new world is alive! 在催促,一个新世界的轮替! Oh, that from earth no wing can lift me up to soar 哦,没有双翅助我凌空跃起 And after, ever after it to strive! 空余徒劳之努力! …… A lovely dream, the while the glory fades from sight. 一枕美梦,那一刻荣光已然褪去。 Alas! To wings that lift the spirit light 唉!予精神轻灵之羽翼 No earthly wing will ever be a fellow. 岂有世俗的翅膀可比拟。 浮士德的美梦惊醒,特斯拉的一枕黄粱刚刚开始。我辈凡夫所不能理解、不能解释的“天赋异禀”再次降临——一道闪光划过,刹那间,真理的图像浮现在特斯拉眼前。不曾有片刻停留,他捡起树枝在沙地上展开了由来已久的奇妙构思……据特斯拉后来回忆,那一天就是特氏交流电动机( AC electromotor )的生日。 1888 年年初,特斯拉公司与威斯汀豪斯公司( Westinghouse Company ,又称西屋公司)强强联合,联手向开拓交流电市场进军。同年 5 月 16 日,特斯拉在美国电气工程师学会( American Institute of Electrical Engineers ,即今天的美国电气与电子工程师协会 IEEE )发表题为《交流发电机与变压器 系统 》( A new system of alternate current motors and transformers )的演讲,标志着基于大型交流发电机与配套电动机的交流电力系统初具规模。 看哪,这是我的电动机;然后,我把它翻转过来…… 特斯拉连比带划,就像塞浦路斯( Cyprus )的皮格马利翁( Pygmalion )正在审视自己创作的美女雕像。 第二回合·心战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 ——陈寿 《三国志·蜀书· 董刘马陈董吕传 》 爱迪生终于意识到当年放走的不是满口大话的空想家,而是自己一生中最可怕的敌人。 特斯拉,战斗才刚刚开始…… 在这一阶段,爱迪生充分体现出了人情世故方面的老练与狠毒,他似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向世人证明:没有超常数学天赋的人一样配享“天才”的荣耀,但显然这个“证明”已经远远超出了物理学甚至科学的范畴。 毕竟要早入行几年,爱迪生已经炼化为市场风云之上的“心理学家”,他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完成当年意外中断的雇员调教,向特斯拉展示一种特殊的“心理学”——面向市场消费者的心理学。 特斯拉,在高效、廉价的后面还有一个看不见的追求——安全! 爱迪生开始动员蓄积多年的资金财力与人脉资源,一场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势向特斯拉袭来…… 在媒体记者与纽约市民注目下,爱迪生微笑着施展他无与伦比的实验天赋——一台高压交流发电机在他手中变成了“高科技”的断头台。在围观者的惊呼声中,一只猫、一只狗、一匹马……然后是一头大象,空气中弥漫着肉体焦灼的刺鼻味道,恐惧的种子已在人们心中发芽。 实验场一片寂静,“心理学家”爱迪生知道,不用自己动手了——每一个人都在心中默默地完成了以自己为对象的“人体实验”,而所有“实验”都指向了自己需要的那个命题: 交流电,危险! 1889 年 6 月,美国纽约州政府通过了新决议,一种新型的“人道”刑罚——电椅( electric chair )在高压交流电的嗞嗞声中载入了司法的历史。 “心理学家”咄咄逼人,特斯拉绝地反击——电的“魔术师”惊艳亮相! 观众们在爱迪生的“断头台”前收获了恐惧,又匆匆进入特斯拉的“剧场”期待“神迹”。在同样高频率的惊呼声中,能致大象死命的高压交流电悄无声息地流过特斯拉的身体,他指尖的小灯泡发出了柔和的亮光…… 作为一名理性的科学家,他的义务之一就是不遗余力地去揭示那些被人为(有意识或无意识)掩盖最简单的事实——个别庸医的技术不等于医学的末日! 第三回合·釜底抽薪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1893 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 The Chicago World ’ s Fair )召开在即,盛况空前的大会产生了规模空前的供电需求。面对这一块硕大而诱人的“蛋糕”,通用电气与西屋电气、爱迪生与特斯拉、直流电与交流电的旷日鏖战进入了一决胜负的最后关头。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决斗。 通用电气一马当先,抛出了 180 万美元的天价合同。遭到组委会义正辞严的拒绝后,爱迪生痛下决心,手起刀落,将价钱砍到了 55.4 万美元。但是,一贯精明的资本家的“大出血”并没有打动组委会,因为更好的选择就摆在面前——西屋公司报价 39.9 万美元! 决战结束了,“其兴也勃焉 其衰也忽焉”…… 在成本这条铁的法则面前,一切费尽心机的运作都是得不偿失的冗余。爱迪生输了,输掉的不仅仅是一份价值几十万的合同,他输掉了整个 20 世纪! 在商贾云集的世界舞台上,特斯拉尽情展示他的精彩“魔术”,在刺眼的电光闪耀中,他的形象越来越模糊…… 终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20 世纪的电力“价值观”已经奠定,交流电的风潮开始席卷工业、商业以及民用市场的每一寸角落;而直流电则退回到高端的实验室里,像一个被放逐的贵族在宁死不改的“高傲”(成本!)中延续自己的存在…… 爱迪生带着他的名言回到了小学、中学的墙壁上;而特斯拉则带着 UFO 、外星人、地震武器、球状闪电( ball lightning )、时间旅行( time travel )、、 FBI ……一张又一张诡异的标签沉入了雾锁重楼的历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