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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医大师张灿玾教授口述“巫医”
fqng1008 2020-8-11 20:52
1958年,张灿玾由山东荣成调至山东中医学院工作,现为 教授, 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国医大师。自 1928至1957年,张灿玾教授均生活在山东荣成,因此了解民国时期山东荣成乡村中医生存状况,他在文章 中 把 荣成乡村医生 分为 儒医、乡医、巫医、铃医等 四大类 , 分别口述了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另外, 当时乡村还有一部分用中医方法给牲畜治病的 兽 医,但现在基本上都用西医方法治疗。 本文受到 基金项目 ——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 “ 山东当代名老中医口述史 研究 ” ( 14YJAZHI04) 、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 “ 国医大师张灿珅传承工作室 ” 研究项目(国中医药人教发( 2010)59号) 支持。下面是有关 “ 巫医 ”的一段描述: 老百姓有病求医,在当时亦不是易事。许多人有病不求医,反请巫师治病。老百姓信巫之原因当有两个方面:一是信仰问题,一是经济方面的问题。老百姓当时的生活均不富裕。张灿理家既种地也行医,勉强能够解决温饱问题。多数百姓在春天青黄不接之际,不得不吃一种名为 地枣的东西。地枣类似于中药半夏,吃到嘴里有麻辣味,百姓们须将地枣泡三天以上,洗去黏涎,蒸煮之后食用以减少毒性。由于百姓手中无钱,所以张灿理祖及父看病时,采取的是秋天结算的方式,等秋收之后,百姓们有钱才来结账。对于实在是无钱的百姓,也就免了这项钱。因此,基于经济方面的原因,百姓有时有病不求医而是求神。村里的孩子们如生病,其家人常用生鸡蛋在镜子上立着许愿,愈后则需烧香还愿。如小孩生痒腮,老百姓认为是被庙里把门将军的箭射中,即试着将生鸡蛋放在镜子上,若是立住了,说明确是此事,就会许愿供给将军一副弓箭。病愈后须还愿,作法是用木头扎一弓箭,带上酒及香纸,将香纸及箭焚化了,此为还愿。 巫医亦有致患者死亡者。有一患者生病,不肯请医生,请巫师在家跳大神。巫师神上身之后,云病人被蛇缠住,嘱病人喝烟袋油子。因烟袋油子可以药死蛇,故其让患者喝此药,目的是药死附在病人身上的蛇。烟袋油子含有大量尼古丁,毒性大,会致人死命,结果病人被毒死了。
个人分类: 医学史话|2487 次阅读|0 个评论
新书推荐:赵宣《口述史视阈下的古籍版本鉴定研究》
热度 1 libseeker 2019-11-4 14:08
书名:口述史视阈下的古籍版本鉴定研究 作者:赵宣 著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CIP号:2019154743 书号:978-7-5201-5270-9 出版地:北京 出版时间:2019.10 定价:¥78.0 赵宣 著. 口述史视阈下的古籍版本鉴定研究 .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19.10. 内容简介: 该书是2015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面上项目(15BTQ040)的结项成果,是较早全面梳理评介当代古籍版本鉴定之经验、方法与案例的一部专著。由扬州大学江苏高校优势学科“文化传承与区域社会发展”建设基金资助出版。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哈佛燕京图书馆善本室原主任、复旦大学特聘教授沈津先生执颖题签,东南大学古典文献学研究所所长王华宝教授撰写序言。该书立足于中西方书志学研究的学术背景,以口述史料为视阈,整理集成并系统考量了当代不同流派古籍版本学家的鉴定经验、方法与案例,更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综合研究。书中既有对前代古籍版本学研究流派的条分缕析,更能从学科发展史角度把控当代古籍版本学研究的宏观走势。作者的研究路径结合了学科特性,实现了口述史学与古籍版本学的交叉融合,体现出“口述史”与“文本研究”互为补充的学术新思想,彰显出充分挖掘古典学之学术资源的特色。八十高龄的著名版本目录学家韩锡铎教授将以《中国古籍版本学破天荒的评论著作》为题发表书评,认为“在以前的文章或著作中介绍一个人的版本学成就是较多的,此书是评论1949年以后群体的版本学成就,可以说是破天荒的。” 东南大学古典文献学研究所所长王华宝教授所作序言摘录: “前人有‘读书宜求善本’之说,而何为‘善本’,众说纷纭。清末张之洞指导学生读书,有‘足、精、旧’三定义,简明宜从。20世纪80年代修撰《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时,学术界形成‘三性九条’之说。三性指‘三性原则’,即历史文物性、学术资料性和艺术代表性;九条指‘九项条件’,较为具体,兹不详列。古籍鉴定为古籍版本学之重要内容,鉴定者既需掌握古典学的基本理论,通过全方位、多学科的考证,知其源流,辨其真伪,品其优劣,明其价值,也需沉浸其中,积累实践经验,获得‘直感’,形成‘通感’。适时总结经验教训,特别是对古籍鉴定老专家‘一眼入神’鉴定功夫的‘实录’传承,就显得特别重要。 扬州大学图书馆古籍部赵宣团队‘口述史方法下的中国大陆当代古籍版本学家鉴定经验整理集成与研究’课题,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其结项成果《口述史视阈下的古籍版本鉴定研究》,则有着很鲜明的学术特色。首先是研究对象的鲜活性和一定的代表性;第二是研究方法的合理性和学术性;第三是该书让我感受到古籍鉴定的专业性和重要性;第四,作者既重视古籍鉴定的实践,又重视古籍版本的基本理论,并对访谈者做过先期研究,因而论述问题时,能把握重点,揭示特点,展示出古籍工作者发现问题的职业敏感和良好的专业素养,故其所论值得学术界重视。赵宣不但在图书馆古籍工作方面勤勤恳恳,多所奉献,而且继承家学,耽于古学,精进不已,屡获省级、国家级课题立项,成果颇丰。因穷数周之力,先睹为快。近二十位当代最杰出的古籍版本学家的真知灼见,加上赵宣口述、文档与研究‘三位一体’原则指导下综合研究的独到认知,让我受益匪浅。” 作者简介: 赵宣,男,1970年出生。扬州大学图书馆古籍部副研究馆员、文学院古典文献学硕士研究生指导教师。曾先后在《文史知识》、《文教资料》、《朱子学刊》、《图书馆学研究》、《图书馆理论与实践》、《图书馆》、《图书情报工作》、《大学图书馆学报》等刊物发表训诂学、文献学、图书馆学论文50余篇,其中CSSCI来源期刊和核心期刊30余篇(作者说明:“ 由于沟通原因,加之时间较仓促,本书内封之“作者简介”未经著者最终审定,以致正式出版时误将任现职后发表的论文数当作著者所发表论文总数。特此说明并致歉。“),文章曾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或被其它刊物摘录;曾获得省文化厅首届图书馆学情报学科研成果一等奖一次、文化厅第二届第三届第四届科研成果奖二等奖各一次,中国图书馆学会年会论文评比一等奖五次,国家级和省级学会论文评比二等奖十多次;主持并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和江苏省社科基金项目各一项,主持并完成市厅级基金项目三项,校级基金项目两项。为中国训诂学研究会会员、中国图书馆学会会员、江苏省语言学会会员、江苏省图书馆学会会员。 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售书网址 口述史视阈下的古籍版本鉴定研究. https://www.ssap.com.cn/c/2019-10-29/1081647.shtml 目录 序 王华宝 绪论   第一节 国内外相关研究的学术史梳理及研究动态   第二节 本研究相对于以往的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   第三节 研究对象、框架、重点难点与主要目标   第四节 研究思路、方法与创新之处 第一章 中西方书志学研究的视阈异同   第一节 以交叉学科形态存在的西方书志学研究   第二节 中国古典文献学的研究内容、角度与意义   第三节 中国古籍版本学的形成、内容与功用 第二章 古籍版本学研究流派析论   第一节 作为版本学指导思想的“善本观”之异   第二节 作为分野点的版本鉴定方法:完备但各有侧重点   第三节 洪氏“藏书家五等说”之考索及其局限性 第三章 赏鉴派版本学家的实践经验、方法与案例(上)   第一节 版本目录学家江澄波先生印象记   第二节 版本目录学家丁瑜先生之版本目录学研究   第三节 王贵忱先生的藏物之道与版本目录学研究   第四节 版本目录学家沈津先生之古籍版本学研究   第五节 陈先行先生根植于宋版研究的稿钞校本鉴定 第四章 赏鉴派版本学家的实践经验、方法与案例(下)   第一节 朱赛虹女史多维视角下的清内府本研究   第二节 李际宁先生之佛经版本研究   第三节 韦力先生的版本目录学、藏书史与文化史研究   第四节 陈红彦女史的版本目录学与古籍保护研究 第五章 校雠派版本学家的实践经验、方法与案例(上)   第一节 追忆版本目录学家张秀民先生   第二节 追记版本目录学家瞿冕良先生   第三节 版本目录学家沈燮元先生印象记   第四节 骆伟:勤力端方写人生 第六章 校雠派版本学家的实践经验、方法与案例(下)   第一节 李致忠先生基于“虚鉴实考”理论下的版本目录学研究   第二节 史金波先生基于民族史与民族文字的西夏文古籍版本研究   第三节 韩锡铎先生基于文献整理实践的版本目录学研究   第四节 安平秋先生之汉籍引进工程与古籍整理工作   第五节 杜泽逊先生基于目验与校勘双重考量下的版本目录学研究 第七章 从近现代学科发展史透视当代版本学研究   第一节 民国时期的版本学研究进展   第二节 现代版本学研究的里程碑式著作   第三节 当代版本学发展之大势 参考文献 附录   扬州大学图书馆馆藏许心武专藏考略   中国当代目录学研究评议     ——重拾“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要义   为往圣继绝学为文明留根脉     ——全力推进我国古籍保护事业的建议与对策 后记
个人分类: 圕人堂|4094 次阅读|2 个评论
从这里了解一九四九年后的中国科技
animalfarmer 2017-3-24 20:12
作者:武际可 从1949年到现在已经半个多世纪,不算短了。这是一段充满波澜壮阔、惊心动魄事件的历史,很值得从各个角度加以回忆、总结。的确,我们也看到了一些从不同角度写的作品,例如抗美援朝史、文化大革命史、反右史、经济史、文学史,等等。对于科学技术来说,这一阶段也充满了值得永久铭记的事件,然而,长期以来,却没见历史作品对此加以系统表述,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对于历史,科学家有话说》一书的出版,弥补了这方面的遗憾。这是一本口述历史,书中收集了作者访谈16位科学家和科技管理人员的近20篇纪实记录。受访人共同特点是亲历过1949年以来中国科技界最重要的变故。他们多在中国科学院工作。中科院是中国科学技术最高研究组织和研究群体,在反映我国科技发展的状态上具有代表性。读了这本书,对1949年以来我国的科学技术事业是怎样走过来的会有一个基本了解。 科学家讲究实证,与历史界常见的为尊者讳的做法不同,他们有强烈的尊重事实的传统。所以,固然这些学者在谈论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例如人工合成牛胰岛素时会眉飞色舞,但在谈论曾经走过的弯路时,他们也一样坦然,并不回避。例如,他们比较仔细地谈论了当年如何种“亩产万斤”田、如何进行“消灭麻雀”运动、如何进行“超声波”实验等。生物界受访人对当年如何批判摩尔根学说,更是毫不回避。对享誉海内外的著名科学家,则既谈论他们的成就,也谈论他们的失误和毛病,因为他们认为,再有名的科学家也是人而不是神,也会犯错误。读了这本书,你会对书中涉及的著名科学家有一个更接近实际的印象。 在半个多世纪里,尤其是改革开放前的三十年,我们国家经受了多次的“折腾”。科学界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被“折腾”得尤其厉害。在“反右”“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等运动中,有的整人,有的挨整,没什么人能够当“不粘锅”。书中访谈的科学家,在“文革”中更是几乎无例外地被作为“反动权威”加以批判,有的还被打成“反革命”。这些往事十分沉重,但在访谈中,人们并没有回避,谈得比较心平气和。言谈之中,受访人对那些在极左风强劲的情况下仍然能坚持常人见识的领导干部,流露出深切的怀念和尊敬。这种口碑表明,只有按照科学规律办事,才能够顺利成功、不走弯路,才能得到知识分子的拥护,才能充分调动科学家的积极性,才能让科学事业繁荣光大。读了这本书,会引起你对这类问题的深入思考,并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和教益。 总之,这本书值得一读,特别值得那些对当代中国科学技术史有兴趣的人一读。 《对于历史,科学家有话说》熊卫民著,东方出版社, 2017 年 3 月 来源:中国科学报.2017-03-24
个人分类: 他山之玉|4427 次阅读|0 个评论
难得的童年馈赠----童庆炳先生口述史(一)
黄安年 2014-1-23 07:02
难得的童年馈赠 ---- 童庆炳先生口述史(一) 黄安年推荐 黄安年的博客/2014年1月23日发布 黄安年推荐 黄安年的博客/2014年1月23日发布 童庆炳先生是科学网的低调博主,北京师范大学的资深教授,教育部文艺学首席专家,曾任两位诺奖的导师。北京师范大学校报2014年1月10日第4版刊登了《童庆炳先生口述史(一)难得的童年馈赠》,现在推荐给网友,资源共享。 童庆炳先生口述史(一) 难得的童年馈赠 ■ 童庆炳先生(左二)与同学在一起 ■ 童先生的故乡   编者按:他出身贫寒,从福建西部弯弯的柴路走来;他秉德明节,虽屡经动荡却始终无愧于心;他精研覃思,师从黄药眠、钟敬文、启功等前辈大家;他乐育英才,门下弟子纵横学界文坛。年过六旬,他仍不辞辛劳,领衔建立起教育部文科重点研究基地。年逾七旬,他仍坚守讲台,为本科生讲授《文心雕龙》。从本期起,我们将向您讲述著名文艺理论家、北师大资深教授童庆炳先生的人生故事,让我们与童先生一起,循着伴随他成长的历史车痕,触摸他与北师大交织一甲子的岁月年轮。 1936 年,我出生在福建省西部龙岩地区连城县下面的一个乡村,地名叫莒溪乡。莒溪乡有条河叫莒溪,这条从深山里流出来的河,环绕莒溪乡一周,就奔流到汀江去了。汀江是闽西最重要的一条江,所以莒溪也好,汀江也好,都是我的母亲河。   这里的山水是非常美的。漫山遍野都是竹林,松树是成片成片的,山上古树很多,最多最大的就是樟树,许多樟树都有好几百年。春天到来的时候,布谷声声,漫山遍野映山红都绽放了,那景色真的让人难忘。村子里有温泉,还有很少人知道的恒温泉,它一年四季永远保持在21摄氏度,泉水从村子中间冒出来,流出后经过几十个池塘,再流到莒溪里,夏天很凉爽,冬天冒热气,妇女们都在泉边洗衣服,每当家里要做酒或煮粥,都要来这里挑这水。这水里可能有特殊的矿物元素,煮出来的粥特别香甜。我常对朋友们介绍我的故乡,最后一句总是:水是故乡甜、山是故乡美。   但最初故乡留给我的,却是最贫穷的印象。山水很秀丽,可是却很贫穷。贫穷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因为贫穷不但伴随着我,还要时刻剥夺我学习的权利。我能够到北京来读书,能够留在北师大,后来成了教授,现在还给我评了资深教授,愉快地跟朝气蓬勃的学生们一起谈论学问,纯粹是偶然。因为从小,我的理想就是每天能让家里人有五斤米下锅。我们家老少三代,七口人,七张嘴都要吃饭,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了,包括番薯(白薯)也都吃光了。这时候父母就开始吵架,因为第二天没有米下锅了,连南瓜和白薯也吃光了。   那时我刚上小学,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我的老祖母,我自己饥饿,我自己痛苦,我更能体会他们忍受的饥饿和痛苦。父母很为难,虽然乡里的亲戚朋友很多,但是一次次去借,这太没有面子了,父母已经没有勇气去借。所以每次都这样,第二天没有粮食了,他们总要吵一架,吵架结束了,家里静得不能再静,连我们小孩都知道,家里面临着走不出的穷苦。最后是我母亲,或者我祖母,拿着一个口袋对我说“去你姑姑家”,或者“去你舅舅家”。我在家是老大,那时已经懂事了,所以每次都让我去借米。但借米不是件好差事,因为姑姑家舅舅家也并不富裕,跟我比较亲近的是我二姑。于是我到二姑家了,一句话不说,把米袋子往桌子上一扔,姑姑就知道,说“又没有米啦”,我也不回答。她问“你们怎么回事”,我只能说“我说不清楚,你去问我爸爸”。这样的贫穷,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是很可怕的。由于总是干这样难堪的事,我的痛苦像瘟疫,在我心灵深处传染开来,终日都是无精打采的,所以我小时候做梦都希望我家每天清晨有五斤米下锅。   因为贫穷,我很早就从事体力劳动。什么活我都干,插秧、割稻、除草,我们管这些田里的活叫“作田”,此外挑水、放牛、挑柴、拔猪草、拔兔草……特别是挑柴这个活,是相当艰苦而又危险的。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交给我最多的,就是挑柴。特别是在夏收之前,一定要把家里的柴挑满,因为夏收时节,就得下地干活了。我写过一篇散文《柴路》,讲的就是砍柴的经过。柴路弯弯,我和我的小伙伴“雪老子”要到深山里挑柴。我们找到一片山,先一次性放倒一些树木,通常要砍四到五天,将一座山里那些不太高,看起来不可能成材的树全都砍掉,然后晾在那里,晒上一个月。等第二个月晒干了,再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挑回家。   问题不在于砍柴,而是我们那里的山路非常狭窄,一边是陡峭的山坡,另一边是万丈悬崖,悬崖下是深不可测的溪水。所以在柴路上每走一步都要走得稳稳的,要很小心,不然会掉下去。我们那里很多人都这样掉下去了。特别是雨天,上面下雨,我们头上却冒汗,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等脚踩上平地了,这一天的危险就结束了。到家里,母亲还要用秤,称一称挑回来的柴有多少斤。我初中的时候停学一年,那时候给我规定的是每天九十斤,那时候我十三岁。我是从三十斤开始挑,每天加几斤,最后定格在九十斤。所以我性格的一部分,是由弯弯的山路塑造的。我知道,山路挑柴是这样,干别的事情也是这样,人的一生也是这样,总是艰苦而又危险,因此你要拿出你的坚定、坚持、坚韧,要拿出这种不倦的精神,你才可能把柴挑回家。长大以后,我明白的第一原理就是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想获得成果,就要有那种在山路上挑柴的精神。   挑柴是贫苦童年给我的一大馈赠。农村的孩子和城市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吃过苦,吃过苦的孩子再来上学,不用催促,就知道怎样把学习学好。后来我当教师、当学者,我知道要拿出挑柴的精神加以对待,才会有结果。所以,我们小时候虽然贫穷,但那劳动、那奋斗、那困苦也给了我精神上许多启示。   当然,因为贫穷,我的读书之路是非常曲折的。小学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的小学是在解放前读完的。我们乡小学的质量很好,老师也不错,整个小学阶段,我的学习都非常好。只是老师的教学方法还是体罚式的。国文课很重要,老师讲课的办法,就是先疏通文意,高声朗诵,然后要求我们背诵课文,老师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老师最后再念一遍,完了就让学生们哇啦哇啦大声地读,所以整个学校都是读书的声音。作业也是背诵,头天教过的课文,第二天要对着老师,大声地背诵出来。要是背不出来,老师就会用竹鞭打你的手掌,还要到教室外跪着背诵。   那时我的背诵很好,能够背下的东西很多,不仅能背诵许多古代的诗文,也有许多现代的篇章。其实,由于我们讲的客家话与普通话相差较大,背诵几乎是那时候唯一的办法。我们管“上午”叫“昼时”,“下午”叫“昼了”,都是古文词。这些词在普通话里没有,而普通话里的“上午”与“下午”在我们家乡话的词语里也没有,所以我们只能背诵,老师把家乡话和普通话都写在黑板上,连每一个词都要背诵,有的发音相差很远。   然而对我而言,学习是非常愉快的。我在读书时,不断得到学校的表扬、奖励。母亲从我小时候开始,就在我们吃饭的饭堂墙壁上,从下往上开始贴我获得的奖状,最终小学毕业后我的奖状贴成了一面墙。那是我的“博物馆”,只要有生人到我们家,母亲就要想办法把他们引到这面墙壁前,高兴地给客人讲这张或那张,有时候母亲讲错了,站在一旁的祖母就会出来纠正。母亲和祖母都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优异而自豪。她们对我的爱是溢于言表的。   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到了1949年夏天,我要到县城考中学时,父亲的意思却是:小学毕业后就不读书了,在家参加劳动吧。父亲说:“你读了初中有什么用,还是回来种地,家里也困难,因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与其去读书,还不如回来帮我一把手,做个劳动力。”况且,全县报考的有四百人,录取的是四十人,机会很小,父亲说我也不一定能考上,还得花钱。幸运的是母亲和祖母说让我去试试,于是我和我小学的几个同学走了六十里地,到县城考试去了。到了发榜的日子,我们一起去看红榜。看榜的时候我跟别人“看法”不一样,那是一个红榜,四十个名字都在那里。我是从最下面往上看,四十名没有,三十九名没有、三十八名也没有。当我看到三十七名的时候,我的一个同伴叫起来:“童庆炳,你在前面呢!你是第三名!”我连忙往上一看,果然,第一名和第三名是我们乡小学的,我们小学有位年纪比较大的,他考了第一名,我考了第三名。这下子高兴得不得了,我想这就可以和家里有个交代了,也许父亲会支持我上学。   回到家里,全村的人都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第一、第三名都被我们村占了,大家都说庆炳这孩子有出息,是读书的料子。父亲在乡里那么多人舆论的压力下,不但说不出“反对”两个字,而且还给我做了一套新衣服,这样我就上了初中。那是1949年,印象中是九月,我们那里还没有解放。到了第二年,1950年才解放了。   我从来不埋怨我的童年生活。相反,正是那贫寒艰辛、那借米的经历,那弯弯柴路上的风雨,还有那祖母、母亲舐犊般的爱,这三者如同鼎之三足,它们托起了人生的宝鼎,这是我获得的童年的珍贵馈赠。 (整理 罗容海) 供稿:
个人分类: 学术问题评论(07-11)|2584 次阅读|0 个评论
[转载]抢救史料,作为口述史的价值
wenhuazhoukan 2013-10-7 18:54
■本报记者 温新红 实习生 马玥浩 《史家心语:当代科技史名家访谈录》因其采访的对象和内容,同样具备口述史的价值。张九辰说:“看看那些老先生们的研究经历和体会,对想要了解科学史的人来说,可能比听一些理论性的东西,更有感性认识和借鉴价值。” 张九辰一直有个遗憾。她是做中国地质史研究的,2000年开始做民国时期地质学口述史,但那时她所能够访问到的老先生,已经是抗战时期参加工作的,更早的资料就没有了。 “科学史学科起步晚,建立时间短,这本书中一些受访者非常了解早期的事情,其中有些老先生还是当时一些科学事件的参与者,给后人积累了非常好的史料。”张九辰说。 万辅彬对此也很感欣慰,采访前都花了大量精力下了不少功夫,古陶瓷与玻璃材料科学家李家治接受采访时已92岁高龄;研究中国机械史的学者陆敬严曾因脑瘤动过两次手术,出乎意料地聊了3个小时。 采访的科技史家中许多是开创者,也是探索者,他们走过很多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像陈久金1976年开始做少数民族天文学史研究,开辟了一个新领域,做了很多开创性的工作。”万辅彬告诉记者。 同样让万辅彬遗憾的是,他们“动手”也晚了点,没有采访到像钱临照等几位在科技史有开创研究的科学家。 邹大海也认同张九辰的观点,“这本书把对科学史家的采访结集拢来,形成一定规模,对了解科学史的过去是大有裨益的。另外,有些采访者和受访者是同行,有些是师生关系,能让受访人谈出他们的思想和最得意的研究。因此,访谈内容很专业,也相当有学术价值。”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副研究员郭金海也认为受访者的讲述,“为了解和认识科学史学科的成立和发展提供了史料”。 郭金海近年做了不少口述史的工作,认为口述史料有助于“还原历史事件”。因为历史上的许多细节在档案里是没有留存的,而通过受访人的口述有时可以获得。同时,他也认为,口述史有一个弱点,即当事人的回忆可能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而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不能因此降低口述史的价值。有时受访人提供的口述史料和线索,往往有助于采访者和研究者认识历史的真实面貌,甚至有助于推进相关的研究工作。” 对此,张九辰也认同,“口述史的目的是多种多样的。但是我想有一个共同的,就是抢救史料,弥补文字资料的不足。这种抢救工作是特别重要的。”当然,“史学家强调的多方互证,也是必要的。” 《中国科学报》 (2013-09-27 第14版 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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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热度 2 heitiedan2012 2013-10-2 03:39
对历史我是外行,但是我对历史很有兴趣。最近参与到一些与口述史有关的工作,对这个领域也开始发生了兴趣。 做口述比较累,要长期在外面跑,要与各种人打交道。要善于与他人相处,这样才有可能引导对方谈话的兴趣,也才能说出对方最想说出,也比较精彩的内容。你的谈话对象中,有的人善于健谈,有的人则不太善于跟外人讲话。对于前者,相对而言,访谈比较容易一些;对于后者,做访谈就有一定的难度。 最近,做口述史的人很多,出的书也比较多。但据行家讲,这些出的书里,其实很多质量一般,因为在那些做口述的非史学家眼里,人家说什么,你记什么,然后把人家说的东西整理出来,一出版就成了口述史了。其实,行家说,这里学问很多,要做的工作也很多。 在做访谈之前,采访者要做大量的案头工作。你如果对你要采访对象所涉足的领域或者专业完全不了解,这样的访谈是很难做出彩来的。有一位做访谈的学者,采访一个医界最有名的专家,专家是神经生理学方面的,而这位访谈者对此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在访谈时,只好避开受访者的专业领域,而只能谈及其他非专业的东西。对于那些非专业的东西,由于采访者有较丰富的经验,也能引导受访者谈出彩来。比如,这位老专家是一位京剧爱好者,他就能说出很多与京剧有关的历史,发展脉络和我们原来完全不了解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也很精彩,但是受访者对于他最钟爱的神经生理学专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由于采访者完全没有办法深入这个领域,这次访谈虽然也不能说不成功,但总归留下了不少遗憾。 对于艺术表演领域,很多人以为不就是表演吗,这又什么难的?但在我心里,由于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所以我其实对表演就是一无所知。如果要我去采访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我很知道我很难有所深入,很难挖出精彩的东西。除非对方无意中说出了某些闪光的段子,而我也足够敏感,能抓住它们,也许还能有点收获。但这基本是靠撞大运,是不太靠谱的做法。 我所知道的做口述史的人,几乎都有史学领域中的博士学位。他们不太甘心于那些陈旧的方式与观念。比如,一说起老北京,就是前门楼子,就是提笼架鸟,就是蝈蝈蛐蛐,就是京剧曲艺,就是大碗茶,就是城墙洋车之类。老北京实在是太丰富了,也太复杂了。有人在做一个北京郊区的口述,所请到的访谈对象,其祖上是皇家庄园的庄头,就类似于《红楼梦》中的庄头乌进孝。他们不是农民,却干着农活。他们的户籍不在当地的户籍部门,而在内务府。这些人的状态就很有意思。他们种的是皇上家的地,打下的收成都要送进皇室。这样一些人,今天有多少人知道曾经有过他们的存在。他们是不是也是老北京的一个组成部分。给皇上家干活的绝不只是这一类人,肯定皇家的任何吃穿用度,都有一大批北京郊区的劳动者在为他们服务。我能想到的就有从玉泉山给皇城送水的人们。每天都有不少送水的车辆从西山拉进北京城,送进紫禁城。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生活状态是什么样的。估计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能知道了。那些人的后代,今天还知道不知道他们祖上的生活状态,他们对此还有多少记忆?再过多少年,恐怕这就是永远无法了解到的历史之谜。 人们知道北京有个琉璃厂,在和平门外,也知道有个琉璃河,在房山距离涿州不远的地方,人们会联想到这些地方与皇家建筑中的琉璃瓦、琉璃砖有联系。但有人了解到,实际上,门头沟的琉璃渠才是明清两朝专门为皇家生活琉璃件的场所。解放后,由于古建修缮的需求,琉璃件还在不断地生产。但生产者多为祖上就是以此为业者的后代或者徒弟。他们中有的人对此非常精通。他们说,明朝的琉璃件比清朝的质量要好,做工要精美。可是为什么后来的清朝在这个方面比明朝还要倒退,业者说,这可能就是后来的人们对此不太精心了,反正能糊弄就糊弄过去,给皇上家干活,差不多就成了。再精益求精,也得不到更多的好处。这样,一门好手艺就这样发生了蜕变。像这样的历史,如果再不抢救,真就成了空白,后世的人们再也不可能了解了。 有些做口述史的人,也想做一些变革,他们不再只是单纯被动地听取讲述者的叙述。他们对讲述者的某些观点也会当面提出质疑,甚至发生争论。当然,他们会把原貌都保留下来,如果能出版,就把这些原始的面貌展示给读者。 现在有不少做校史、厂史或者其他机构历史的人,做出来的都是歌功颂德。史学家认为,这根本就不是历史,这种东西也都是片面的。而口述史的一个好处就是,把每个人的口述记录下来,原来他是什么观点,就保留什么观点。原来他是什么看法,就保留什么看法。对同一个问题,对同一个史实,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有的褒,有的贬,有的肯定,有的否定,只有把这样的全貌都展示出来,才是尽最大可能展示历史的真实,或者说最有可能贴近历史的真实。 现在还有一样市场化的做法。有些老人,很想为后代留下点什么。于是就有公司上门,为老人做口述,然后转成文字,加以编辑,装帧精美,要价昂贵。他们做出的类似回忆录之类的书,都是精装本,整个费用从十万到三十万不等。这些书一般也不是正式出版物,也没有书号。做出来就是为安慰老人的。更要命的是,这些所谓口述回忆,多是为传主的歌颂丰功伟绩,没有半点史学价值。那里面只说过五关斩六将,没有走麦城。甚至过关斩将也未必都是事实,反正是哄老爷子玩的。但干这个能来钱,所以不少公司趋之若鹜。晚辈们为了表达孝心,也乐得为老人花这笔钱。所以对于这类东西,千万别当真。只当是一出游戏,自娱自乐,笑笑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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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口述史
热度 1 heitiedan2012 2013-2-16 21:57
我所看到的最早的类似口述史形式的作品应该是冯骥才和张辛欣所著的《100个人的十年》,其中采访了100个经过文革年代的人。那应该是80年代中期时的作品。只是那个作品主要是个人的叙述,并没有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对话。所以,这种口述被整理的痕迹肯定是比较多的。而且,当时看这个作品,有一个感觉。就是自述者几乎人人都有怨气,都是在描述自己的不幸遭遇,都认为自己是纯粹的受害者。所以这部作品我以为有一个缺陷,就是同质化比较严重。不过,在当时那个时代,这种类似口述的作品有一个特点,即当事人距离历史事件时间上还比较近,所以记述事件细节的准确性或者可靠性也许更多一些。当然也不一定,美化自身,丑化他人的意识即使并不是自觉的,也是可能存在的。正如许多回忆录有这样的缺陷一样。而且,那部著作中,对细节的描述不是太多,而且更多的是个人的感受,客观的叙述比例也不大。 后来看到的《十六个旗人妇女的自述》,算是第一部比较正规的口述史作品。作者定宜庄于90年代采访了一些老年的旗人妇女。当年清王朝覆灭时,这些旗人妇女还都是孩子。但是家国的变迁使他们的生活骤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读到这本书后,我原来以为,一说到旗人,就一定是满族人,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八旗既是军事组织,也是行政机构。除了有满州八旗外,还有蒙古八旗,还有汉军八旗。而汉军八旗与后来从汉人中招募的绿营兵又不一样。同时,在这部口述史的最后,有一个满族老年妇女,给作者写了封信,叙述她的祖先,也是满族人,但是跟努尔哈赤那一帮人不对付,不愿意参加八旗,结果整个部族都离开了祖居地,就为躲着满州八旗,而过着自己希望的生活。 所以这一批满族人就不是旗人。这事看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最近读到定宜庄写的《老北京人的口述》,也采访了不少满族的老北京人。其中有一位用的是化名来接受采访,这位是端华那一家族的后裔。端华就是跟肃顺一起在辛酉政变中被慈禧太后杀头的的八个顾命大臣之一。端华这一支的祖先也跟努尔哈赤他们不对付。努尔哈赤是要侵略中原的,而端华的祖先是效忠明朝皇帝的。后来,端华的祖先被努尔哈赤给杀了,逼着他们这一家族加入了八旗。所以端华他们家族和爱新觉罗这一家族是结了死仇的。 到了肃顺和端华他们当了顾命大臣之后,慈禧和恭亲王奕訢,也就是鬼子六合起来要杀肃顺和端华等人,其实也就是怕如果这些人一旦掌了权,会报复当年他们的祖先被爱新觉罗氏杀了的这个仇,所以爱新觉罗这一支就一定要除掉肃顺和端华等人。但是这样一来,他们这个家族与爱新觉罗家族的仇就结的更深了。 满族作为少数民族,统治了中国近三百年,但统治者民族内部却又有如此复杂的矛盾,真是令人难以想像。这些细节,在所谓官方史册中是看不到的。所以,口述史增添了历史的立体感,使历史更加丰富,也更加多彩。 书中还提到,明朝被清朝推翻后,明朝皇族后裔中有一个叫朱舜水的,跑到日本。他对日本人说,满族这样一个只有几万人口的少数民族,居然就能打败了有几万万人口的明朝。这个教训很值得吸取。他还对日本人说,一个人数不多的民族,要想打败拥有众多人口的民族,就得学习满族人。满族是从东北满州起家的。所以后来日本侵略中国,一定要先占领中国的东北,这个理论的原由就来自朱舜水。 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重视口述史。口述史不是只记载政治领域里的所谓大事,它还记载着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过去的历史基本都是官史,这些官史只记载政治大事,有些对人物的描述也都与政治有关。这就让历史显得过于单调。所以,如何体现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如果没有口述史的加入,那么只从原来的历史文献中,是很难看到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痕迹。 央视的崔永元也看到了口述史的重要性,他也要做一个口述的文库。这确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当然也是相当难做的事。 虽然口述史会增加历史的丰富多彩,但口述者本人的记忆并不绝对可靠。所以,应该如何看待这种口述的误差,如何处理真实与虚假的关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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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口述史
heitiedan2012 2012-9-12 22:19
上午偶然旁听了几位历史学者的研讨会,听他们讲述所做口述史的选题。其实他们讨论已经不完全是选题了,而是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在听的过程中,感觉其中一些题目很有意思。有一个青年博士生,在做一个满族家族史的口述。他采访的这个家族主要是通过姻亲关系串起来的,讲述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很重要的是,这些健在的老人不仅记忆力很好,而且也很会讲,很会组织他们的历史材料,这恐怕很是难得。还有一位青年学者,也是做家族史的,也是一个满族的家族。值得庆幸的是,他的采访刚结果,接受采访的老人就去世了,这也算是一种惊险。如果采访没做完老人就走了,那这种遗憾无论如何是弥补不了的了。 有位青年女学者,在做北京边缘的一个题目。她采访的是在北京顺义区那些清朝内务府专门给皇家供应粮食的庄头们的后代。在《红楼梦》里,有个庄头叫乌进孝,那个庄园是属于贾府的。而这群在顺义县做庄头的是专门伺候皇上的,他们的土地是皇家的土地。他们不光归内务府管,而且内务府的档案上都有他们一号。都有哪家,家长姓甚名谁,今天这些后代们的先人,都能在档案中查到。这位女学者不仅做采访口述,而且把档案与口述结合起来,学术性非常突出,这也是做其实口述史的人所难以望其项背的。另外,作为北京的历史记忆,过去是把焦点集中在北京城里,大多是皇城之内,也就是今天地铁二号线之内的范围。而过去的远郊区县,在清朝时代,并不归北京管,有的归直隶管,有的还归别的省管。如果说在这些区县里种地的农民,如果他们的劳作与北京城里人的生活没有直接的关系,那么记录老北京的人和事就不太好找内在的逻辑关系。但是皇家内务府所管辖的这些庄头就不一样了。这样的农户,在其他省份是找不到的,他们是一群特殊的农户。除了这样的农户之外,京郊还有些人做着其他为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服务的差事。比如为官宦人家抓鹰熬鹰,为城里的有钱人家抓鸟送鸟食,为城里的闲人送蝈蝈等各种鸣虫,都是一些京郊人家维持生计的活路。这样的生计,这样的人家,虽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数和个别的。他们和老北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今天,他们的后人也和先人的这种生计保持一定的联系,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吗? 他们的选题中还有做同仁堂的,做这个题目可能有点难度,因为采访者不太懂药,而且要说起同仁堂不可能离开说药。过去一说起同仁堂,就总爱说同仁堂的老板乐家,而这次他们主要采访的是药工。药工的视角肯定跟老板的视角不完全一样。而且老板也可能懂药,但是药工对药的理解与老板的理解又有一层不同。所以采访者听起来就特别有意思。 选题中还有一个涉及到过去宫廷中的琉璃制品。我们过去一提琉璃,就是故宫和天安门的琉璃瓦。其实琉璃制品不光是琉璃瓦,也有琉璃砖和其他物件。他们采访是位于门头沟的琉璃渠。但是据老人儿说,那个地方本来应该叫作琉璃局,是清朝工部下的一个制作单位。也算是官府管辖下的一个企业。虽然琉璃局为皇家干活,但这个部门不归内务府管,而归工部管,放在今天就是归工业部管。这些琉璃局的后人们,说起琉璃制品,也是滔滔不绝。他们说,最早的琉璃制品是在山西做的,琉璃渠的先人们都是从山西过来的,他们在山西干活的时候,最好的琉璃制品都是自己留下的,把最好的留下之后,次好的就送到北京,给皇家使用。所以他们认为山西有很多建筑上的璃璃件,比北京故宫里的还漂亮。不过我有个疑惑,现在北京的琉璃件都不可能是明清时代生产的,都是解放后生产的,用来修缮这些古建筑,这似乎没有与过去的山西制品相比较。只是我的疑惑,这些学者们无法回答,要回答还得去找琉璃渠的老人们。 这些老人们还说,明朝时的琉璃件比清朝的还要漂亮,因为明朝生产琉璃件的工序还要更复杂,更繁多。到清朝时已经简化了一些。但是这种说法似乎也不太能得到印证了。因为我们今天也没法知道到底在今天还有没有明朝遗留下来的建筑物仍然在使用明朝的琉璃件了。 不管怎么说,我从中进一步了解到,做口述史不仅很重要,而且也很有趣。而且做口述史也不是单纯地去找老人们采访,像前面说的档案文件也很重要,至少档案的查找与口述之间可以有个相互的印证。要不然,光听口述,虽然其中会有真实的成分,但也难免一些误记误传的成分。口述的采访者和整理者也不是单纯地记录和转述别人的故事,他也要从中进行一些分析与综合,从中概括出更深层的内在东西。所以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采访,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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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史的意义
热度 4 heitiedan2012 2012-7-5 16:45
我的同学定宜庄采写的《最后的记忆》采访了16位旗人的女性后裔,这本书虽然写成十多年了,但是其历史观仍然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这是我读到的第一本口述史。她在前言部分写的很清楚,过去人们研究满族,研究旗人,都把焦点集中在皇族身上,集中在爱新觉罗氏身上。但是在实际上,作为最后统治中国封建王朝的少数民族,其历史是相当丰富的,而且,这段历史并不只是由少数人来写的,在这个族群中,最大多数的是那些处于中下层的人们。 从这部书,我不仅知道了清代八旗有满洲八旗,还有蒙古八旗,还有汉军八旗。所以所谓旗人,并不必然指谓满族。另外,我也知道了,在满族人当中,除了大多数已经入旗的之外,还有很少一部分人拒绝入旗,这些人人数很少,是八旗之外的满族。另外,我也知道了在今天北四环西路和西四环北路,当年都是清朝驻军的军营,像典型的火器营,蓝靛厂一带,直到香山一带。从地名上看,就有厢红旗(本来应做镶红旗)、正蓝旗等。今天的西郊机场,就是当年清兵的操练场,日本占领北京后才把它改为机场。 从这些旗人妇女的口述中,我们看到了解满族这个民族的很多特性。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一般比汉族要高一些。旗人不缠足即是一例。而且旗人对女孩的出嫁很重视,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家,不会轻易把姑娘嫁出去,宁可在家养到二十八九岁,有的甚至到三十多岁。并不会因此就有所谓“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这样的说法。旗人女性很能干,比旗人男性更有担当。在清王朝被推翻后,很多吃皇粮铁杆庄稼的男人们找不到事做,肩不能担,手不能提,因为原来就会提笼架鸟。但是女性就不一样了,她们为了养一大家子人,什么活都肯干,甚至有的男人都干不动的扛大包的活,有的女性也能干下来。 民国时期,由于对满族与旗人的歧视,很多满族旗人不敢说自己的民族是满族,就改为汉族。这一改到了解放之后,也没再改回来。可能文革后,有些人恢复了满族,但也有些人无所谓,就这样下去了。只是我们现在对于满族和旗人的文化,研究得还远远不够。像满语,几乎已近失传,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无论我们会说清王朝在鸦片战争之后如何腐败,如何割地赔款,但是我们不能否认,满族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为中华民族疆土的扩大与稳固,还是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对中华民族相互之间的团结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当年满蒙一家,蒙藏一家这样的观念,都为中华民族今天的团结做了很多有益的事情。当年同盟会所谓“驱逐鞑虏”的口号,虽然也有振兴中华的含义,但毕竟对民族团结是有害的,在民族观念上是狭隘的。 定宜庄把口述史的关注点放在普通人的身上,这一点很难能可贵。关于历史究竟是大人物写的还是小人物写的,虽然在咱们这个至少在旗帜上还是坚持历史唯物论的国家里,在理论上似乎不是问题,但在学术界的现实中,这其实仍然还是个问题。小人物是无足轻重的,大人物才是举足轻重的,这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成为不证自明的公理。但在实际上,其实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这些所谓不证自明的东西真的就那么一目了然。 当年学外语时,有一个句子,表达了英语中字母拼写的某种对称。Able was I ere I saw Elba。据说这说的是拿破仑。拿破仑在带领他的士兵翻过阿尔卑斯山的时候,说“我比阿尔卑斯山还要高。” 有位名人说,如果没有拿破仑身后的那一群士兵,拿破仑就只能被意大利人赶走或抓住。 过去的历史太注重大人物了,这样的历史肯定是不完整的。没有普通人的生活,没有普通人的生产和繁衍,历史根本就无法延续下来。这本来就是一个明显的事实,可是我们很多人就是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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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力学史与方法论会议感慨
热度 3 Moviez 2011-10-22 23:24
上个月第五届力学史与方法论会议在大连举行,对力学史一向感兴趣的博主必然不会错过,周末两天密集的报告着实让俺收获颇多,捡几件事聊聊。 一个是白欣老师讲的力学史口述的问题,这个事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很多老前辈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若再不抓紧,留给后辈的就只有遗憾了!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点工作,平常留意身边长辈说的话,做个有心人,事后记录整理一下,不管是以后谁用它,这都是难得的素材。 还有一个就是力学学科属于基础还是技术学科的问题,虽说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有书面的定论:力学即是基础学科又是技术学科。但平常的思维和交流运用中,“实用”的惯性还是会影响着几乎每一个人,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东西有什么用?”、“这东西能做啥?”等价值判断,我们似乎忘记了科学的第一目的是认识这个世界,探索其运行的机理,然后才是考虑对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有何意义,对其加以改造,更好地为人类服务;我们是不是有些太短时了?以致忽视了技术的基础。 姜楠老师讲的天大的风洞故事耐人寻味,物质条件匮乏的年代竟然造出比现在各种砸钱的还好用,耐用,这真是值得现在的学人深思,完了现在,竟有人想拆除有这个好用的“历史记录仪”,这简直就是罪孽啊!假若哪一天真有这种事发生,那处在这个充满闹剧时代的我们,必将被后人诘责,所以,我们要有所行动,对历史负责,对前人负责,对后人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再就是关于几位钱老(钱学森、钱伟长、钱令希三位老前辈)的话题,作为钱令希老先生的第三代传人,除了 隋允康老师和武金英老师的追忆让俺再次沐浴在钱老的光辉之下外, 俺还有幸聆听了吴昌华前辈的口述史,仿佛回到了那个艰难岁月,同时也是卓有成效的黄金时代!32KB的内存,逼得你要把程序简练高效到每一个机器语言编码,打孔纸带的输入输出使得那个时代的编程成了一件体力活!大工也是在那个时候广交朋友的,那一代人无私奉献只为一个理想:中国科研事业的崛起! 另外,参会期间见到了自己敬重的武际可和戴世强两位力学界的前辈,他们也是科学网的精英博主;平常网络的接触没少给自己教诲和鼓励,戴老师还给俺一个“头号粉丝”的称呼,真是受宠若惊啊,怕自己不够努力,作出的成绩不够给前辈丢人啊。 加油,奋斗吧,博主! 附合影照片几张: (我和武际可老师在一起) (我和戴世强老师在一起) (参会闲暇,师弟在忙碌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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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华新民:读乡贤钱伟长《八十自述》引起的话题
热度 2 Mech 2011-5-17 14:15
钱伟长老人去世后,在网上读到了他在八十岁那年写的《八十自述》一文。他的叔父钱穆在八十岁时写过《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在台湾发行。钱伟长到八十岁写自述,看来是仿效叔父的做法。 钱伟长出生在无锡农村一个名叫七房桥的地方,那是一个钱氏家族聚居的地方,但是他在自述中说:“我4岁时家宅失火,七房桥旧宅被焚,全家迁居荡口。”荡口在 七房桥以东五里路,现在有了公路,无锡、苏州的郊区公共车也就是一站路左右的距离。他在自述中回忆家乡的那些事,大多发生在荡口,这正是笔者出生的地方,所以,按中国传统规矩,我得称钱伟长是我的“乡贤”,虽然没有机会见过他的面。他关于早年家乡的回忆,加上他的叔父钱穆的回忆,让我对于自己出生前的一、二代人在家乡的生活状况和环境增长了不少见识,那是故乡已经远去和消失了的背影。 一,故乡的背影 荡口是以我们华姓 人为主的集镇。我看到一份家族资料上说,在元末的各路汉人造反大军中,那一带属于张士诚的势力范围,等到洪武皇帝建立大明朝,我们华氏的祖先因为追随过张士诚的队伍,站错了队,受到惩罚——禁止其子孙参加科举考试。这事我们后代怨不得祖宗,谁叫你不幸错生在了那个地区呢?就像湖南、江西多共和国的开国将 军,而浙江多历史反革命一样,历史的大潮卷过来,谁也不知道卷进了红潮还是黑潮,会被卷到哪里去。 任何时代都是一样,从事商业活动的人都是先富起来的人,譬如在改革开放初期,大款中多是下海经商的无业返城知青和劳改释放犯等,以至有“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样的说法。我们的祖先,大概也是这样,被朱洪武堵死了学而优则仕的路子,只能从事当时社会的职业仕农工商之末流:酿酒和酱油的制造和销售。在后来的年代里,同执政者的愿望相反,荡口的商业繁荣起来,发展成一个方圆几十里农村的中心集镇,也出了一些大户人家和书香门第。这种状况,在我开始记事的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还有残留:那时家乡还有若干酱油的作坊,钱穆在他的《师友杂忆》中提到他的一位名叫华山的小学老师,五十年代还在世,他家就是开酱油作坊的,在镇上也算得上是工商界的头面人物。另外到处都可以看到破碎或完整的坛坛罐罐,以至有些人家的围墙的顶部都是用这种剩余的酱油罐和酒坛子充当砖瓦砌起来的。 钱 伟长号称是所谓“三钱”之一,三人都来自苏浙地区的钱氏宗族,据说都是吴越王钱镠的后代。但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们三人的家庭背景实际上非常悬殊。钱学森出生于杭州的丝绸富商之家,可谓出身“豪门”;钱三强则称得上出身“名门”:他的父亲是语言文字学家钱玄同,又是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之一;至于钱伟长,家境清贫,而且至少是“贫三代”,不折不扣的出身“寒门”。据钱穆在《八十忆双亲》中回忆,他们家“先前也阔过”,有良田十万亩,不过那是十八世祖宗时代的事。到钱伟长祖父这一辈,家里已经没有田产。他祖父体弱多病,不胜科举考试的艰难,只能在家乡设馆授徒,后来也作些管理宗族事务、给人家写状纸一类的事,大致说来,职业就是“塾师”和“讼师”。钱伟长的父亲名钱挚,字声一,短寿,生前一直是乡村小学教师。因此,钱伟长的青少年时代是在贫困中度过的,他说:“父亲中年39岁早逝……,全家遭到极大的困难,遗有一弟二妹,三个月后,母亲又生下了遗腹七妹,一家六口,无隔日之粮,父亲又无积蓄,除一柜中国书外别无长物。幸有父叔老师华倩朔先生慷慨允住进黄石弄华宅余房,免租十年;并得七房桥族人出面交涉,由钱氏怀海义庄长年捐供救济粮,孤寡 免于饥饿。四叔除每月供给母亲六元家用补助外,并全力资助我上完高中。这样使我一生中度过了第一个生活难关。” 钱伟长家无地无房,他父亲当乡村教师是一家收入的唯一来源,父亲一旦去世就断了生计,不过旧社会里发生了这样的事,似乎也不见得总是像“忆苦思甜”会上说的那样: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上面这段自述表明,当时那个社会里穷人也可能得到救济:一个名为华倩朔的人,曾是他父亲和叔父钱穆的小学教师,免费给钱家的孤儿寡母提供了住所。此人是我们镇上的名人,上世纪五十年代还在人世,似乎还在中学里教点书,人人都尊称他“倩朔先生”。我那时刚开始识字,以为他名字叫“浅”,不懂为什么不 管什么辈份的人都叫他“浅叔”还要外加“先生”。有很多关于他的轶事在乡间流传,直到今天我还记得一些:他在前清得过功名,曾经到广西、云南一带做过县官,还从那边带了一个夫人回来,被家乡人称为“广太”。流传最多的是他慷慨助人的故事。有一则说,某陌生人急需用钱向他告借,他听了后说:“我手上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借给你,你去某处把我的旧房拆了,砖瓦木料可以换些钱,够救你的急了。” 倩朔先生不仅有视钱财如浮云的古代侠士之风,还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文人,钱穆在他的《师友杂忆》中这样记载这位老师:“唱歌先生华倩朔师,名振,初字树田,荡口镇人,尤为一校师生共仰之中心……倩朔师曾游学于日本,美丰姿,和易近人,喜诙谐,每以东方朔曼倩自拟,故改号倩朔。……师擅书法,亦能绘事,并能吟诗填词。……曾编写唱歌教科书,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其书畅销全国,历一二十年不衰。书中歌词,皆由师自撰。尤有名者,为其西湖十景歌,全国传诵。”顺便说一句,也是去年逝世的画家华君武虽然出生于杭州,他的祖居也在倩朔先生居住的黄石弄里,两家可能有相当近的亲族关系。 除了华倩朔的慷慨相助,钱家的孤寡还得到由钱氏怀海义庄长年捐供的救济粮,保证了他们的基本生存所需。所谓“义庄”,实际上就是一种家族内互助的社会慈善组织,在我们家乡一带很普遍,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上世纪五十年代,义庄已经不复存在,不过有很多地名如“老义庄场”、“新义庄”、“襄义庄”等等,门前往往是粮船靠岸的码头和宽阔平整的砖石铺的晒谷场,还见证着它们曾经的风光。年轻的时候没有细究,这些年看了一些资料,才知道它们的来历。原来它们起源于北宋范仲淹的——用现在的时髦话说——“制度创新”,这位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为座右铭的政治家借鉴佛教寺庙的庙产概念,用在宗族祠堂,就是由宗族里富有的家族捐出部分土地作为宗族的公产,用这些土地出租或其他方式经营得来的收入接济宗族内的贫困户,一般是失去家庭主要劳动力的孤寡老弱,有的还划出一定的份额,专门补助宗族内子弟的学习和赴考的费用。大概因为范仲淹是苏州人,所以义庄在苏州府所辖地区十分普及,到了清代乾隆年间,皇帝为了鼓励这种“非政府慈善机构”,专门通令给予嘉奖和保护,禁止宗族公产的转让。在这种政策倾斜鼓励下,义庄的公产只可增不许减,规模得到很大的发展,有资料说,我们荡口华家的老义庄曾经拥有几千亩土地,被称为“江南第一义庄”,其他姓氏的宗族也有或大或小的义庄。 钱伟长的祖父和父亲都早逝,其家庭两代人都受惠于义庄的救济。钱穆在他的《八十忆双亲》中说,他父亲去世那年,他才十二岁,他的大哥(即钱伟长之父)也不过十八岁,他们依例在钱氏怀海义庄领取抚恤。他记得,在他父亲去世的当年除夕“午后,先兄去七房桥领取义庄钱米,……余一人独坐大门槛上,守候先兄,久久不见其归。”情景虽然凄凉,但是同族人的帮助使他们一家渡过了难关,直到几年后他的大哥在常州府中学堂师范班毕业有了收入为止。 可见,百年前的故乡,已然有了“集体所有”的公产——虽然那是属于同姓的宗族,有了民间的慈善组织,还有守护传统道德的士绅,做着扶弱济贫的善事。读者今天读到钱穆、钱伟长叔侄的回忆中那些在困境中受到救助的文字,也会同作者一样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像这样温情的文字在他们的回忆中还有许多。钱穆在《师友杂忆》中讲到他进常州府中学堂学习的经历,也同样感人——光绪末年(1908年),他和 兄长在荡口的小学读书,其兄在四年级毕业班,他还在三年级,当时常州府中学堂刚创始,他因为从小聪颖,受到老师鼓励,跳级随兄长和其他毕业班同学一起前往报考,起初别人都录取了,他本人未被录取,过了十来天,就在他大哥已经打点行装准备启程上学的前夕,他就读的小学得到通知说他本人也被录取了,他的体育老 师钱伯圭连夜赶到他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并且跟他的大哥讲:“今夜即速为汝弟整理衣物,明晨可随众行。至于床上枕被铺盖,我已代为筹措,明晨当径送船上,勿再操心。”因为“伯圭师知余家贫,仓促间不易办此一大事也。”——体育老师连上学的铺盖都替他准备好了。上路的那天,学校的校主,我们镇上的首富,还专门派管家把他们护送到无锡的火车上。这类“感动中国”的事情,是这片土地上自古以来就一直绵延不绝的。并不是到了“新社会”才有的新生事物。 如果说,他们幼年在家乡得到的救助出自于宗族和乡亲的关系,那么随着他们学业的升级,得到的资助来源也就更为广阔。钱穆的大哥在常州读一年师范即毕业,回到家乡办学,因为有了职业和收入,“先母即令先兄不再领怀海义庄之抚恤。”但是刚刚开始工作的大哥,薪水微薄,生活反而不如从前领取救济粮米的时候,钱穆在常州读书难以为继,这时荡口小学里的旧师长,“为余申请得无锡县城中某恤孤会之奖学金,得不辍学。”同样的事也发生在钱伟长身上,他在《八十自述》中说:“苏州高中毕业时,立刻遇到了人生道路上又一个难关,升学呢还是就业。一方面家庭经济十分困难,亟需就业养家……。幸有上海天厨味精厂创办人吴蕴初先生决定在全国设立清寒奖学金,公开以考试选拔补助家境清寒的高中毕业生上大学,我决心一试,竟然录取。”可见当时的慈善助学事业,已经超越宗族的界限,而开始有惠及全社会的组织。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些慈善组织的帮助,钱穆和钱伟长不会有他们日后在学术上的成就,中国就会少了一位国学大师和一位杰出的科学家。 钱氏叔侄在他们回忆中叙述的故乡社会风情,几乎没有提到过政府对他们生活的影响,这印证了近年有些学者对于近代中国社会的“重新发现”:那是一个还保留着几千年文明积累起来的传统的中国社会,政府管治只延伸到县一级,县以下则是以士绅和宗族为主导的自治社会。例如,钱穆回忆里讲到他的父亲在世时因为钱氏义庄发放救济的不公,同他的同族长辈打官司,乡下没有政府的代表,双方要坐船到无锡城里的衙门去对簿公堂。那时的社会,当然不是莺歌燕舞,有贫富不均,宗族争斗,天灾人祸,百姓也有当时常见的吸毒、纳妾等陋习——钱穆就不讳言自己父亲长期抽食鸦片。另一方面,也还保留着不少值得肯定的传统和 习俗,如前文所述的乐善好施,鼓励年轻人读书。而且,人与人交往讲究诚信,如钱穆回忆里讲:“先父在时,向镇上各店铺购买货物,例不付款,待年终清结。先父卒后,……一日,上街购酱油,先母令携钱往,随购随付。店铺中人不受。余坚欲付,铺中人坚不纳。谓:‘汝家例可记账,何急为。’不得已,携钱归。其他店铺亦然。……及岁除,镇上各店铺派人四出收账,例先赴四乡,镇上又分区分家,认为最可靠者最后至。余家必在午夜后,亦有黎明始到者。……先母必令先兄及余坐守,不愿闭门有拖欠。”可见,在他父亲去世以后,他们靠救济生活,但是店家并不歧视“弱势群体”,仍然坚持以前的做法,接受他们的赊账,而他们也坚持年终将赊账结清。这样一种买卖双方的诚信,没有法律的约束,完全靠传统道德维系。假如今天的中国哪怕还保留一点点这样的诚信,就不会有层出不穷的民工讨薪悲剧发生了。 钱穆在其《国史大纲》全书最前面的“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里提出,“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钱穆的一生信念,无疑同他早年在家乡的个人感受有很大关系,他要用一生的研究来报答和弘扬使他感受到人间温情的中国传统社会。今天来看,中国历史中这些有正面意义的传统,本来确实可以在现代化的进程中演变成为新社会中的积极因素的。即使是建立在宗族基础上的义庄,也有着“集体所有”的社会主义因素,有可能演化为惠及整个社区的民间慈善组织。须知,钱穆和钱伟长在荡口就读的小学,本来是华家有钱人开设的私塾,只招收华姓子弟入学,但是在满清政府废除科举后,它也与时俱进,成了向四乡所有学童开放的新式学堂,钱穆进入那所小学的时候是刚废除科举的1905年,差不多是第一届的学生,从他的回忆中,我们看不到校方对外姓人有什么歧视。宗族办的私塾平稳地演化为新式学堂,并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其中的原因,在笔者看来,是因为中国的传统社会中宗族固然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是“有教无类”也是从孔子开始一直坚持的原则。同样的理 由,“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天下为公思想在中国也是自古以来深入士大夫人心的普世价值,由不同宗族的义庄联合起来,经过“创造性转化”,成为对全社区开放的非政府慈善组织,相信也不会遇到大的阻力。可惜,在随后的新社会里,义庄和乡村士绅一起被当作“封建残余”统统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新政权推行的“土地改革”和“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实际上是消灭中国民间社会自治的运动,使得政权从中央一直延伸到乡村和每家每户,实行了一种没有民间社会的政府包办主义,和原来意义上的“社会主义”完全南辕北辙。六十年后的今天,才有人出来想起来要重建民间社会,假如当年能把传统社会中原有的社会公益因素保留下来,今天的重建任务就不必从零开始。 二,真相隐去的“旧社会” 像笔者一样在上世 纪五、六十年代接受教育的人们,读钱氏叔侄的回忆,会觉得他们叙述的旧社会,同当年教科书里和文艺作品中灌输的旧社会形象完全不同。当时的书报刊物、文艺演出里提到旧社会,不管是前清还是民国时期,用“万恶”二字就可以概括。旧社会就是黄世仁向杨白劳逼债,还不了债的就要用女儿抵债,就要进刘文彩的水牢。旧社会里的先富起来的人,都是南霸天一类的地富反坏,旧社会的“成功人士”都是为富不仁,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在旧社会经历的青少年,应该是清白的,但是,如果出身“剥削阶级”家庭,一定要认识自己家庭的剥削本质,如果流露出有丝毫认为自己父母靠勤俭起家的想法,就会有教师、辅导员和同学来帮助你提高认识,直到你承认“乌鸦没有不黑的,起家没有不靠剥削的”。即使是出身于职员、小业主一类“非无产阶级”家庭的同学,也要检查唯利是图、斤斤计较、革命动摇性之类的家庭烙印。现在的党和国家最高领导机构中,就有几位这样的领导人,成长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相信他们当年在学校争取入团、入党时,这类思想汇报一定没有少写。可想而知,对“旧社会”缺少亲身的体验的青少年,在这样的妖魔化教育下成长起来,会对那个时代和来自那个时代的“剥削阶级”有什么样的印象。罗瑞卿的女儿罗点点在她的回忆录《红色家族档案》里,这样写道:1962年,她的姥爷和姥姥被发生在全国的普遍的饥饿赶进了北京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们。“记得那时我刚填写了我的加入中国少年先锋队的申请表格,我在填写‘主要家庭成员和成份’这一栏时,刚从妈妈嘴里知道我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竟然统统 都是地主。我在吃惊之余是深深的失望。因为在我心目中,地主就是‘半夜鸡叫’中的周扒皮,是剥削人民,压迫劳苦大众的吝啬鬼。” 其实,旧社会里先富起来的人中,像周扒皮这样的人即使有,也是极少数,正如旧社会的贫苦农民中也有少数流氓地痞一样。黄世仁、南霸天和周扒皮只是被大大夸张了的艺术形象。据罗点点说,她的姥爷、姥姥这样的地主分子,“只是漳河边上一对过着最传统小康生活的农民”,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鱼肉乡里的事情,甚至还在共产党夺取政权的过程中,作出过不少的贡献。共产党的高级干部中,像罗瑞卿夫妇这样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的人很多,类似这样的故事也很多,例如邓小平夫人卓琳的姐姐浦代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版的《无悔的岁月》中这样回忆自己的父亲浦在廷——也就是邓小平的岳丈——的发家史:浦在廷是驰名全国的云南宣威火腿公司的创办人,从茶马古道上的赶马人白手起家,他“一无经验,二无川资,靠的只是一股子拧劲和一身的力气,跟在别人的马队后面当脚夫。他不怕吃苦,敢作敢为,遇事又颇有心计,不久就在同行当中显露了头角。他攒了一些钱,购置了自己的马匹。”当年的阶级教育是“为富者一定不仁”,但是当年为了抗日和姐妹一起奔赴延安的浦代英却说:“我知道父亲不是一个完人,但是,在我的印象里,他却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还是在跑马帮的时候,他就显示出了慷慨大方的个性。……左邻右舍的有了什么急难事,他总是毫不犹豫地解囊予以帮助,哪怕当时他自己也正拮据。父亲为人正直,同情弱小,尤其热衷于从事公益事业。他做生意有一定的积蓄之后,时刻不忘父老乡亲。据县志记载,由他捐资修建的石桥就不下三座……。为了改造县城的街道,他还和徐东源等人一道,发动捐资,修成了城内西、北两街,上下堡大街和西门横街。” 可惜,浦代英这些话是在文革过去了二十年之久才讲的。罗点点对自己姥爷、姥姥在旧社会的真实生活的了解也是她母亲在文革之后才告诉她的。在文革之前的五、六十年代,邓小平、罗瑞卿都是妖魔化“旧社会”的所谓“阶级斗争教育”的领导者。位子更高的周恩来,也是最经常提到自己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的领导人,假如当年有人斗胆问他:你的父辈祖辈人究竟干了哪些欺男霸女、丧尽天良的事情?相信他也回答不上来。然而,这些“新中国”的执政者,为了证明他们夺取政权的合法性,故意把“旧社会”的真相隐去,在周恩来为实际导演的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的 序幕里,他们这样来描写旧社会:“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他们心里明知自己的父母就不是黄世仁、周扒皮这样的人,却一定要让全中国的青少年们接受“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说教。结果就是像罗点点说的那样,她把自己的姥爷和姥姥也当成了周扒皮。所以当文革来临的时候,红卫兵拷打她的姥姥,她只是 “默默地注视这一切,一点也没想到在这样一个老人受到残酷虐待的时候做点什么来帮助她,更坦率一点说,连我心里涌起的同情心都少得可怜。”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和这些红卫兵都是吸着同样的乳汁长大的。文革以后,痛定思痛的人们常常会问:那些平时温良恭谦让的女子中学学生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把自己的校长和老师活活打死的暴徒?罗点点的自述至少部分回答了这个问题。 三,钱穆、钱伟长叔侄的人生歧路 钱伟长的自述回忆了他在1948、49年间迎接解放军的活动。他当时在清华大学当教授,“知解放之将至,在心情激动中,有坚守岗位,迎接解放胜利的决心。”1948年12月24日,“我和董寿莘没有回家吃饭,请同学向家里打了一个招呼,二人骑自行车直奔石景山,在首钢见了原清华教授孟庆基,现已改名孟少农,他是入城工作组的人员,首钢业已解放,由他们派车送我们到达良乡司令部。晚8点到达良乡,见到了叶剑英、陶铸和钱俊瑞3位同志,我们汇报了清华情况,师生护校的激情,以及全校完好无损,只是粮食仅够3天的情况。叶帅当即指示钱俊瑞同志,把军粮一部分急救学校师生。我也汇报了岳父孔繁爵受华东局转中央军委之命,到北平动员傅作义起义的情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解放军首长,其平易近人,爱护师生的感情,深受感动。钱俊瑞是家乡鸿声里的族兄,知其名从未见过面,他是四叔的学生(小学),当然曾问及四叔,知在无锡江南大学,曾叮嘱我写信去请他留下来为解放后的教育服务。” 这里的“四叔”,即是钱穆,实际上钱穆在 家里行二,但是因为叔伯堂兄弟联合排行为四,所以取字“宾四”,钱伟长叫他四叔。钱伟长少年丧父,读中学时一直跟随着钱穆,叔侄二人情同父子。可是在对待 “解放”的态度方面,两人完全背道而驰。当时钱穆在荣毅仁的父亲荣德生创办的无锡江南大学任教,钱伟长是否遵照钱俊瑞的叮嘱给叔父写了劝留的信,钱穆是否收到了这封信,我们无从了解。不过,据钱穆在《师友杂忆》里说,他在看到国民党军事上的失败后,“决意暂避。时共党广播称荣德生为民族资本家,嘱勿离去,荣氏集团中人,亦劝余留校,可随队同迁。又族叔孙卿乃子泉孪生弟,亦屡劝余勿离去。言下若于共军渡江有深望。余告孙卿,吾叔日常好谈论古文辞,不知共军先后文告,亦有开国气象否。孙卿无以应。然其力劝余如故。”——这个“族叔孙卿”名钱基厚,是钱钟书父亲钱基博(字子泉)的孪生兄弟,也是无锡工商界的头面 人物。钱穆没有听取荣家和钱孙卿的劝告,还是离开了无锡,南下到广州,并最后出境到了香港。 我们现在知道,当时国共两党对于争取学者教授、社会贤达都下了很大的功夫。国民党方面曾派飞机到即将失守的北平“抢救学人”,但没有多大成果,据钱伟长回忆,“到1948年12月18日学校里只 有三位教授和二位讲师乘飞机南去,其余269位教师全部留校,学校照常上课。”共产党方面则通过各种渠道做工作劝他们留下来迎接解放,有些重点的知名人士则由地下党采取特殊的措施保护他们免受国民党胁迫和危害。不过钱穆的回忆中没有提到任何两党高层人士对他的关照,他似乎不在任何一党的重要人士的名单上。从国民党方面来说,主导安排学者随国民政府撤退的是朱家骅、傅斯年这样的“海归”,拥有西方名牌大学的学位,像钱穆这样连大学学历都没有的自学成材者,在他们眼中似乎还不够份量。1948年中央研究院的第一届院士里就没有钱穆,或许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另一方面,在共产党和左倾人士的眼里,钱穆则是一个坚持孔孟之道的守旧分子,据钱穆回忆,在抗战后的国共内战时期,“闻一多公开在报纸骂余为冥顽不灵。……后寅恪来成都,详告余。又谓,君倘在滇,当可以诽谤罪讼之法庭。”钱穆对陈寅恪说,“凡联大左倾诸教授,几无不视余为公敌。一多直率,遂以形诸笔墨而已。”显然,他不会是共产党高层想要花力气争取的对象。看来,钱俊瑞对于钱伟长的叮嘱,更多是出于他个人对老师礼貌性的问候。 如此看来,1949年的钱穆像一叶小舟混在南来北往的茫茫人海中,无人问津。那么,为什么到了1949年8月,毛泽东要在以新华社评论的名义发表的《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一文中,将钱穆同胡适、傅斯年一起归入受到 “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中国的反动政府”所控制的极少数知识分子当中去呢?他做了什么事让毛泽东如此愤怒呢?我们没有毛泽东或他的笔杆子起草该文时的内部资料。不过,钱穆的回忆录里记载了他在那年春天的一番谈话,或许可以对这个问题提供一点线索。当时国民政府已经败退广州,刚出任行政院长的阎锡山,会晤追随国民党的青年党和民社党人,或许因为阎锡山本人一向崇尚儒家学说,钱穆刚好应聘到广州华侨大学,无党无派的他也一起被请了去。钱穆在会上即席发言,说抗战时军队在前方保卫后方的知识分子,现在军队溃败,“恐不可恃。知识分子教育界可以人自为战,深入民间,当转上第一线,俟人心有定向,国事庶可挽回,政局可重建基础,然后军事始再可振作。”这些话分明是在替风雨飘摇的国民党政府出谋划策以图东山再起。在毛泽东的眼里,尤其可恶的是,那些深受党国恩泽的名教授,如国民党员朱光潜、冯友兰等都决定留下同新政权合作,偏偏这个“党不疼国不爱”的钱穆,不识时务,自己跳出来像伯夷、叔齐一样要替旧政权守节。在接下来的另一篇评论《别了,司徒雷登》里,毛泽东好像余怒未消,已经作古数千年、没有招他惹他的伯夷也受到株连,被骂成了“对自己国家的人民不负责任、开小差逃跑、又反对武王领导的当时的人民解放战争”。 被毛泽东点名批判,而且是同胡适、傅斯年绑在一起,大概是钱穆自己也没有料到的。1950年秋,在给学生的一封信里,钱穆这样写道:“余自抗战胜利后,足迹不履京沪平津,不在公立学校教书,单枪匹马,一介书生,怎么找到了我的头上。” 这确实有点历史的误会。钱穆不是一个政治上活跃的人物。他说,抗战前“余昔在北平,日常杜门,除讲堂外,师生甚少接触。除西安事变一次外,凡属时局国事之种种集会与讲演,余皆谢不往。”抗战胜利后,北大复校,胡适为校长,人在美国,由傅斯年代理,他们没有给钱穆发聘请函。而钱穆本人也不愿意去,他说:“倘再返北平,遇国共双方有争议,学校师生有风潮,余既不能逃避一旁,则必尽日陷于人事中。于时局国事固丝毫无补,而于一己志业则亏损实大。因此自戒,此下暂时绝不赴京沪平津四处各校,而择一偏远地,犹得闭门埋首温其素习,以静待国事之渐定。”最后,他挑了一个私人新办的无锡江南大学,希望远离政治中心,安静地做自己的学问。至于说到同国民党的关系,钱穆比胡适、傅斯年要疏远得多,他一直拒绝加入国民党,拒绝担任行政职务。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胡、傅 二人后来一直是台湾的学界领袖和文化班头,而钱穆在香港一留十几年,始终以办学为生,直到从中文大学退休,而且大陆文革动乱开始后才迁居台湾,此时傅斯年和胡适已经先后离世。 事实上,钱穆的若干学术观点也同国民党的正统教义相悖。例如他在抗战期间写的《国史大纲》书稿,将太平天国一律称为“洪杨之乱”,当时国民政府的审查机构也是“凡是派”,要求他改为太平天国,因为太平天国是得到过孙中山肯定的。钱穆对此抗辩道:“中山先生排除满清 政府,创建中华民国,始是一项正式的民族革命。至于洪杨起事,尊耶稣为天兄,洪秀全自居为天弟,创建政府称为太平天国,又所至焚毁孔子庙,此断与民族革命不同。”——信奉“必也正名乎”的钱穆认为太平天国必须正名为“洪杨之乱”,在这件事上没有妥协的余地。 我们知道,被毛泽东在反右时捆绑在一起批判的章伯钧和罗隆基实际上是民盟里势不两立的竞争对手。同样,钱穆同胡适、傅斯年等人也在政治立场和学术观点等方面有诸多分歧。他曾这样评说胡适等人:“而如新文化运动诸巨子,乃群据国立大学内当教授,即以大学为根据地大本营。而政府无如之何。又自全盘西化一转而为共产主义,苏联化,不仅排斥古人,即全国社会亦尽在排斥中。”钱穆的这些论述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尽管不为国民党所看重,却仍然要给兵败如山倒的国民党广州政府进言,而且决定离开大陆。因为在他看来,共产党的胜利意味着比全盘西化还要不能接受的“苏联化”,新中国所尊的共产主义,同“洪杨之乱”尊的耶稣,一样都是外来文化的产物。他甚至认为,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胡适、傅斯年等以及他们的西化主张,是为后来的“苏联化”开通了道路,也是有历史责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毛泽东批判钱穆也不算误会,因为钱穆的反共与其说是出于政治立场,不如说是基于更深层的文化历史观。 话说回来,钱穆对共产党政权的看法也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绝对,他当时到香港而不去台湾,也有驻足观望的意思,他在回忆中说,“当时一辈知识分子对共党新政权都抱与人为善之心。果使中共政权成立后,能善体这番心情,亦未尝不可上下一体,共期有成。”所以他想看一看中共有没有“开国气象”。然而新政权外交上的“一边倒”以及后来发生的历次运动,证实了他对中 国“苏联化”的担忧:五十年代初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许多他以前的同事、友人都作了自我否定或者受到批判斗争。1957年,在他培养下长大的侄子钱伟长被打成右派,在全国报刊上受到声讨。1959年开始的大饥荒期间,大量饥民逃港,香港居民纷纷给国内邮寄白糖、猪油一类的食品解救他们的亲属;钱穆的小兄弟钱文——人称“起八先生”——当时在家乡荡口,也收到了兄长从香港寄来的包裹和港币,是我们镇上少数有“外汇券”的人,持这种外汇券可以到无锡城里“侨汇商店”购买一般市场上买不到的商品。可惜起八先生当时失业在家,只能拿外汇券跟别人换了人民币维持起码的生活。据钱伟长回忆,他的这位“八叔”以前 经常在“小说月报”和“国闻周报”上发表文章。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就在那几年得了浮肿病在贫病交加中过早地去世。到了1966年,文化革命开始,曲阜孔府、孔庙、孔林受到红卫兵的毁坏,这在钱穆这样的坚持中国文化本位的学人看来简直就是“亡天下”的征兆。痛心疾首的他一直到死都把1949年的解放“正名”为“赤化”,而且誓言“赤祸”不除,决不回乡。 四,钱穆和家人的大江大海 当时新政权曾在香港争取那些观望的旧政权军政人员和社会名流,1955年国民党高级将领卫立煌的回归就是他们工作成功的例子。钱穆大概也在统战部门的视野之内。1950年,他尊敬的老师吕思勉曾写信劝他回归,在回信中,钱穆说:“回来虽无刀镬之刑,但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是学生万万做不到的。”由于他对于中共政权的这种决绝态度,他至死没有再踏上故土一步。这就使他和家庭亲属长期相隔两地,发生了和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里一样的故事。 “左倾教授”钱伟长同他叔叔在1949年分道扬镳,一直到1981年才在香港有机会重逢。据钱穆的夫人钱胡美琦在钱穆去世后所撰《时代的悲剧——钱穆先生和他的子女》一文回忆, 那一年,香港中文大学新亚学院——其前身为钱穆所创办的新亚书院——邀请钱伟长到该校“新亚学术讲座”作讲演。钱穆夫妇从台湾赴香港,使叔侄二人在分别三十多年后相聚。此后两人又相见了几次,在这几次见面中,免不了相互诉说离别之情以及钱伟长向他叔父介绍家乡故人的变迁。除此之外,钱穆每一次见面都叮嘱侄儿远离政治。1983年,钱伟长带同夫人孔祥瑛到香港讲学,钱穆夫妇也为纪念中文大学成立二十周年而在香港。据钱胡美琦在《时代的悲剧》中回忆,双方见面时,钱穆“当面叫祥瑛要多照顾好伟长,少问政治,把精力多放在学术教育上。以后我和祥瑛通信,宾四总是嘱我在信上写这几句话。有一年,我因事赴港,正巧伟长同时也要赴港开会。……动身前,我问宾四有什么话要带给伟长,他还是这几句,只加一句‘要多听太太劝告’。伟长年龄比我大一截,我十分为难。但伟长脾气好,不论宾四把这话重复多少遍,他从不生气。只解释说,两岸的社会情况不同,他会有分寸的。”——显然,钱穆对于侄儿热衷政治是很不以为然的,他的反复叮 嘱实际上是一种批评,言外之意大概是:当年你被打成右派,二十年不能翻身,不能参与重大研究项目,荒废了业务,而且连累子女上不了大学。现在总算改正了,在共产党下面参与政治,你要懂得急流勇退,免得重蹈覆辙啊。 其实钱穆反对钱伟长卷入政治是一贯的,包括当初促使钱伟长进入清华后由文史科转学理工科。钱伟长在他的自述中说他的“弃文从理”是因为“九一八”事变后受到了爱国情绪的激发,要走“科学救国”的道路,他在其他许多场合也都重复类似的说法。然而,他不曾提到在这件事上他四叔的意见。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荡口,还有不少见过伟长光屁股在河里洗澡的长辈和老人,笔者从他们那里听说的是,钱穆一直告诫侄儿,他们家庭没有什么背景,缺少社会关系,学习文史不易有好的出路,希望侄儿改学理工科,可以远离人事和政治,凭真本事立足于社会。可以推想,叔父的意见有相当的份量,对于钱伟长“弃文从理”的影响即便不是决定性的,也是他当初考虑的一个重要因素。 钱穆对于钱伟长的批评只是点到为止,毕竟那是侄儿,他对于自己的子女就用不着那么欲言又止了。1949年的大江大海,把钱穆同留在大陆的三子二女隔开了三十二年,1980年,当他同五个子女中的四个在香港重逢时,《时代的悲剧》一文中回忆的以下一幕令人们印象深刻:“当晚在旅店吃过晚饭已经九点了,一家人聚在一起闲话家常。那知宾四正式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在座所有的人吓了一跳。他用手指着儿女们问‘你们谁是共产党?’他虽面带笑容,也使刚见面的儿女一时惊得 不知所措。……四个子女迟疑了一下,还是老大钱拙先开了口。他说,‘当年以我们的家庭背景,怎么可能被允许入党呢?’我赶忙接着把话题扯开了……。”“宾四接着又问起十个孙辈的学名,听了儿女一一报上名字,显得很不开心。他说:这哪象是读书人家取的名字。”——显然,钱穆对于子女是否与受共产党“赤化”是 很在乎的,连孙辈起的名字,想必带有那个时代的革命气息,也让他不快。那次钱穆和子女会面一星期,“前三天,宾四专一批评共产党思想阶级斗争的不适合中国 国情。后三天,他对儿女一再重复讲伦理孝道的重要,要他们回去后多用功读孔子论语。并嘱他们各自好好教导自己的子女。我们的会亲,真像是天天在补课,而且是密集的方式。”——钱穆一生以教书育人为业,也有若干得意的门生弟子,而自己的子女却没有一个传承他的学问和文化历史观,一定是他十分伤心的事。 让钱穆更加伤心的是,他的儿女没有对他说实话:钱穆回台湾后,从一位新亚校友的口中得知,他的三子钱逊,实际上是共产党员。钱夫人说:“儿子的实况,竟是从外人口里获知,以宾四的性格,他是难以承受这个事实的。从此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难解的心结。”其实,钱穆对此或许是有预感的,因为钱逊从小就是令他最不放心的儿子。早在抗战胜利后的四十年代,钱穆在苏州的时候,钱逊还只是中学生,就曾去信苏联使馆索取书籍,被他发现后严厉训斥。在他同子女香港会面的时候,他被告知钱逊在清华大学教哲学。实际上,清华这样的工科大学当时是没有哲学系科的,也不大会有专讲哲学的教员,所谓“教哲学”,实际上就是给各系学生 讲授政治课,就算是教哲学,也只能是马列主义哲学。如果钱穆熟悉一点大陆的国情,就会对儿子的共产党员身份猜出八九分。从儿子这方面来讲,这样告诉钱穆,无非是一个善意的“忽悠”,希望可以减少对反共老爸的思想冲击。而父亲这方面,却对此一直纠结于心,钱夫人说,钱穆向她表示,“当年父子思想异途,他独自 流亡海外,儿子们以大义相责。当时国家天翻地覆,个人的利害、得失、悲喜、成败,早已不在他心上,也无须作何解说。三十多年来,整个国家成了共产主义的试验品。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是非对错,事实已摆在了眼前。如今父子重得相见,做儿子的岂可对过去没有一句交待?……儿女们只谈大陆生活的改善,吃穿都比从前有进步,这更使他不耐。宾四说,知识分子见面不谈国家民族的前途,只谈现实的经济生活,国家要知识分子何用?做一个知识分子又有甚么意义呢?” 钱穆和他的子侄之间在世界观、历史观和政治道路上的分歧,只是过去一个多世纪中国社会大动荡的一个缩影。从晚清开始,受到对外战争一次次失败的刺激,在欧风美雨的冲刷中,中国的知识分子就开始走上了激进化的道路,从中体西用到变法维新,从君主立宪到共和革命,从科学民主到共产主义,一浪比一浪激进,一直发展 到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和批林批孔。在此过程中,中国传统文化被弃如蔽履。钱穆这样坚守中国传统的文人也随之越来越边缘化,被视为冥顽不灵的守旧分子。年轻一代人,甚至同代人,大多追逐时髦的西化甚至“苏联化”思潮,没有人理会儒学、传统文化这类无用的“古董”。子女同父母在政治信仰上异途,甚至划清界线、 反戈一击,是上世纪后半叶司空见惯的现象。钱穆个人的遭遇,只是这大的时代悲剧之一例。笔者读钱穆夫人的这一段回忆,觉得钱穆在香港对子女“秋后算账”式的训话,是他在几十年中弘扬中国文化的努力所遭遇的寂寞、磨难和挫折积累起的感伤和激忿,在自己的子女面前,终于有了无需顾忌地一吐为快的机会。 五,螳螂捕蝉:蒋南翔和钱伟长 回想起来,钱穆及其代表的传统派在1949年前虽然受到西化思潮的挤压,在中国的文化学术界还有一席之地,话语权只是多和少的问题,因为占主流地位的是胡适、傅斯年这样的“西化派”中的欧美派,他们毕竟是受到“自由平等博爱”熏陶,而且还保留着传统中国读书人的君子风度。到了1949年后,“西化派”中的苏联派掌权,传统派的话语权,就成了有和无的问题。于是那些留在大陆的同事们,如钱穆在《师友杂忆》中多次提到的“芝生”和“锡予”,即冯友兰和汤用彤等 学者,纷纷在报刊上发表自我检讨,真心或者违心地否定自己过去受过的教育和学术主张,同胡适和他的思想划清界限,表示要学习和服赝马列主义。比较起来,钱穆在香港没有这方面的压力,但是经济上,却是过着流亡者的生活。新亚书院初创的时候,学生不足百人,教学、办公和师生住宿都挤在一栋楼的两层,夜里有的学生在楼顶上露宿,有的蜷卧楼梯上。那种困境,除了没有饿死,真的跟首阳上的伯夷、叔齐差不多。 此时,他的侄子钱伟长在北京却进入了他一生中风头最健的高峰期。他在《八十自述》中说,“从此一直到1957年,满怀热情地投入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战斗,担任了繁重的教学工作和教学行政工作,还有数不尽的各种社会活动。”这些社会活动包括:慰问志愿军伤病员,视察东北高教和厂矿修复工作,出席世界青年和平联合大会,参与宪法起草,出国访问缅甸和印度。他所担任职务,除了清华大学教务长兼任科学院的学术秘书外,还兼任种类繁多的跟业务沾边或不沾边职务:如全国青联常委兼秘书长,国务院科学规划委员会委员,甚至还担任八杆子打不着的中缅友协会长。当然,这一切风光和忙碌,随着他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嘎然而止,从此走进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低谷,那一年他四十四岁。 在《八十自述》中,钱伟长对于自己在反右派运动中和运动后的遭遇,只有很简短的几句话带过:“我在1957年1月31 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了‘高等工业学校的培养目标问题’一文。6月9日,《光明日报》未经同意而以钱伟长和曾昭抡等6人的名义,刊登了民盟中央向党中央 汇报的‘对于有关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造成了使人误解的舆论,接着就是1957年6月的反右运动,没有想到这种教育思想论争,竟以政治结论而告终,我被错划为右派,撤消一切职务,停止一切工作,保留教授,从一级降为三级。儿子竟也受到牵连,虽高考成绩优异而‘不予录取’,被分配到工厂当搬运壮工。反右以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环境十分困难,进行业务工作更加不易,几乎没有发表过任何论文,也没有出版过什么专著。”——钱伟长在他的回忆里把自己被打成右派的原因归结于教育思想方面的争论。同谁争论呢?他没有说。荡口的父老乡亲,乡下人见识短浅,有的说是无锡人钱伟长斗不过宜兴人蒋南翔,有的说是小户人家出身的人斗不过大户人家的少爷。替他叹息之余,不免也有埋怨:伟长吃亏就吃亏在一张嘴上——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钱伟长从小能说会道,得理不让人,有“铁 嘴”的名声——要是他少说几句,要是他听得进阿叔宾四的话:没有家庭背景的人,少问政治,多做学问,何至于会跌这么大的跟斗呵? 钱伟长的社会活动极多,尊敬他的人和讥刺他的人都称他为“万能科学家”,鸣放期间的言论也涵盖方方面面,包括主张理工合校,对全面学习苏联有保留,宣扬英美的大学教育等等。不过,依笔者“事后诸葛亮”的看法,以下这段话恐怕是他被打成右派的要害,这是刊载于1957年5月17日《人民日报》上的钱伟长发言:“我是老清华了,一向是敢说敢做的,但这些年来,当家做主的味道越来越稀薄了。许多事情很想插手,但是做不了主,因为另外有一条线,总比你快。对于校务,我只能在事情还没有做出决定前提提意见,决定以后就服从执行。但究竟其间是怎样决定的,这些关键性的问题就茫然不知了。校务委员每当开会决定学校里的一个重大问题时,总是由党内负责干部介绍一下情况,问题分析的很全面,谁也不会投反对票,就这样顺利通过了。党内有好多资料,党外人不知道,很难发言,校务委员会实际是个形式。党把人分成两类,对一类人(党团员)总是先看他的优点,对另一类人总是先看他的缺点。清华党委对老教授总是抱怀疑的态度。多数系主任与教研室主任没有真正当家做主。象建筑系主任梁思成教授这几年就是挂个空名,从未问过系务,竟然连一个徒弟也没有。近年来学校里一种寂静肃穆的空气实在让人难受极了,老教授们认为没有出息的一些人,偏让他进教研室当助教。选拔学生出国,教师提级等重大问题,也没有征求过教授们的一点意见,走的尽是党和行政路线。过去教授家里总是有川流不息的来来往往。现在呢,大家‘板板六十四’,板起面来办公事,特别是师徒间的关系不融洽。你在学术上帮助他,他却抱怀疑批判的态度来学习,甚至还要斗争你。试问这样如何教呢?”——“板板六十四”是我们家乡用来形容一个人循规蹈矩、不苟言笑的土话,别地方的人大多听不懂,居然也上了人民日报。这是“引蛇出洞”阶段,需要把他们的话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同所谓“教育思想方面的论争”比起来,这段话才真的触及了问题的核心:校务、系务由谁当家?助教和留学生的选拔、教师提级由谁说了算?显然,钱伟长觉得校务委员、系主任、教研室主任以及教授是有资格在这些重大问题上“当家做主”的,而实际上却插不上手,做不了主,“因为另外有一条线,总比你快。”钱伟长的这些怨言,从他本人的角度来说,是很自然的,他在自述中一再强调自己爱国和革命都不后于人:1931年“九一八”后,他为了救国而“弃文学理”;1935年“一二?九”运动中,他参加了各次抗日救亡大游行和示威 活动,参加了清华大学南下自行车宣传队,也加入民族解放先锋队和海燕歌咏团等中共党的外围组织;抗战胜利后不久的1946年,他就回国参加了清华大学在北京的复校工作,比钱学森、郭永怀早回国近十年;在此后的国共内战期间,他就同许多地下党的负责人接触,在家中招待地下党人员;在国民党撤退时,反对清华大学跟随南迁,还代表清华大学护校斗争的师生到京郊解放区同入城工作组和解放军领导联络接管清华大学事宜。既然解放就是人民翻身当家做主人,自己又有这样一份光荣的经历,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以为在清华大学当家作主,舍我其谁? 他不知道,他的这些经历,在“另外一条线”的眼里,和蒋南翔的革命经历相比,还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蒋南翔同钱伟长同年出生,而且可以算是同乡:宜兴同无锡是相邻的两个县,历史上都属于常州府、苏州专区,现在都划归无锡市管辖。蒋1932年入清华,比钱晚一年,如果不是钱伟长转学到物理系,他们还是中文系的前后届同学。然而蒋的革命资历确实不是钱能够比的。蒋南翔入学后第二年加入共产党,曾任清华地下党支部书记,是“一二九”运动领导人。当钱伟长在大学毕业后留校读研,并随清华迁到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的时候,蒋南翔则在北平、上海等地从事地下工作。1941年,对两人都是关键的年份:钱考取庚款留学到了北美,蒋则到了延安。待到1950年他们在清华重逢,一个是清华大学的海归教授,副教务长,自诩为“老清华”;一个是“另外一条线”上派到母校来的新校长。如此同学同乡之谊,为什么蒋要把钱打成右派呢?同是清华校友的韦君宜也纳闷,她在《思痛录》中问道:“(蒋南翔)手下无情地划上了钱伟长。这为什么?他说过钱伟长这个人不怎么好,可是不怎么好不能等于右派呀!是那种全国的政治形势使人都不能自保,亦不能保朋友了,还是等着将来再甄别他?可是二十五年未予甄别。对此局面,我代老蒋解释也解释不出来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上面引述的钱伟长发言里:两个老同学,都要在清华大学当家作主,就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以至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1957年7月14日,反击右派已经开始,《人民日报》刊登钱伟长的言论:“……我要去告诉周总理,不是我滚蛋,就是蒋南翔滚蛋。我向周总理辞职,允许我辞职,就算啦,不允许我辞职,就得说个 明白。”——实际上,两人的恩怨一直到死都没有说个明白。右派分子在文革后几乎全部改正,只是在中央保留几个人,以示反右运动的必要性,而钱伟长在清华却迟迟得不到改正,拖到八十年代才由胡耀邦干预得以改正。因为文革后的清华大学又成了“蒋管区”,钱伟长虽然得到改正也无法施展,只能带着破碎了的在清华当 家作主的梦想,黯然离开了清华。在《八十自述》中,钱伟长对这位影响自己一生命运至深的学弟连一个字都不提。 当然,钱伟长被打成右派的原因,也不是用他同蒋南翔两人的个人恩怨就可以概括的。同时被打成右派的还有黄万里教授和许多师生,甚至连清华大学的党委书记袁永熙也被定为右派,从党内清除出去。袁永熙的妻子陈琏是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陈布雷的女儿,袁永熙夫妇都是抗战时西南联大的中共地下党成员。父亲和女儿、女婿两代人走上政治上对立的异途,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之又一例证。他们的结局比钱穆和他的家人要惨烈得多:陈布雷在1948年末,看到国民党政权失败之不可挽回,在南京自杀。女婿袁永熙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在政治压力下,陈琏与其离婚,子女也都随母姓,以划清界线。文革中陈琏因为家庭关系,加上曾有被捕后在父亲活动下被释放的历史问题而受到审查。1967年,不堪精神压力的陈琏在上海跳楼自杀,走上了她父亲十九年前的同一条黄泉路。 袁永熙为什么会被打为右派呢?据他的儿子陈必大回忆:“蒋(南翔)那时对爸爸常说的一句话是‘要有政权意识’,这是他的发明。意思就是,现在我们胜利了、掌权了,和那些旧知识分子 的关系变了。……解放前他们是我们反对国民党统治的同盟军,现在搞社会主义革命,我们是领导阶级,他们是被教育、被改造、被领导的对象,不服气就要斗争,这没有什么其它道理可讲。‘政权意识’就是要按我们的观念改造世界,在各种运动、斗争中,拉得下情面,不手软,敢于坚持‘左’的作法,顺我者昌,逆我者 亡,因为政权就是镇压之权,就是压制、打击不同意见之权,不这样使用政权,最后就会丧失政权,……这种发挥曾被认为是很高的‘马列主义’水平。”袁永熙就是因为缺乏“政权意识”,拉不下情面,心慈手软,结果自己也成了右派。蒋南翔的水平就在于他对于政权——用今天的话来说,其实就是“核心利益”——有着高度的敏感。文革中清华造反派“井冈山”的“司令”蒯大富在这一点上看来是得了蒋校长的真传,他在一张别人的大字报上写下了如下批语:“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夺权斗争,从前权在校党委手里,我们和他们斗,把它夺过来了。现在,权在工作组手里,那我们每一个革命左派就应该考虑,这个权是否代表我们,代表我们则拥 护,不代表我们,则再夺权。”这段“蒯氏语录”使他一度受到毛泽东和江青的赏识,从而名扬天下。 不能说蒋南翔的看法毫无道理。当年那些反对国民党统治的同盟军,确实不过是共产党的同路人。他们反对国民党,未必是要搞社会主义革命,主要是因为对国民党的独裁和腐败失望,用我们荡口的另外一位乡贤王莘在“歌唱祖国”这首歌里写下的歌词来说,就是“独立自由是我们的理想”。钱伟长,还有那位当年在无锡“于共军渡江有深望”,力劝钱穆留下来迎接解放军的钱孙卿先生,应该都属于这样的“独立自由派”,他们以期盼的心情迎接解放,无非是希望国家独立,人民自由,希望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知识分子或许还希望能够保持“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结果,到1957年,钱伟长成了民主同盟的大右派。钱孙卿在新政权成立后担任过江苏省民主建国会副主任委员、江苏省工商联主任委员等职,到了1957年连同儿子都没有逃过被打成右派的命运。就是在北平城外叮嘱钱伟长写信让钱穆留下来的老资格共产党员钱俊瑞,看来也只是党的同路人,他担任过最初的教育部的党组书记兼副部长,当时的教育部长位子给了“民主人士”马叙伦。了解中国国情的人,都知道国务院(当时 称政务院)各部部长如果是民主人士的话,实际当家的是党组书记。所以,钱俊瑞可以说是新中国的第一任教育部长。但是往后却官越做越小,不久就退到学术领域。老家的乡亲们都看出来了:毛主席不喜欢钱俊瑞。这位老教育部长虽然逃过了1957年的反右运动,没有逃得过1966年开始的浩劫,十年文革中被监禁了八年。 按说,蒋南翔对掌权、用权有如此高度的敏感和自觉性,同毛泽东、林彪的思想十分一致,应当在党内一帆风顺。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蒋南翔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为被教育、被改造、被斗争的对象。这发生在他把钱伟长、黄万里、袁永熙以及一大批师生打成右派后不到十年 的文化大革命初期。他当时的处境同钱伟长在1957年的处境颇有雷同:钱伟长当年以为校务委员会、系主任和教研室主任是应该当家做主的,但是“另外有一条线”,走在他们的前面把决定都做好了。眼下的蒋南翔,以为自己代表党在清华当家作主理所当然的时候,“另外有一条线”却从吴晗的《海瑞罢官》入手,揪出了 “三家村”和邓拓,接着把彭真和整个北京市委一锅端。作为当年华北地下党的重要干部,彭真的老部下,蒋南翔毫无悬念地在一夜之间成为“黑帮分子”。这时, 中央派下来的工作组和革命群众告诉蒋南翔:他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清华大学贯彻的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他当年加入的北平地下党是叛徒刘少奇领导下的“白区党”。有一度蒋南翔的党籍都成了问题,被认为是假党员。总而言之,不管在清华文革的什么时期,工作组时期也好,造反派掌权时期或工宣队军宣队掌权时期也好,他都是人人喊打的清华头号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比较起来,早成了“死老虎”的钱伟长虽然还是“反动学术权威”,由于毛泽东在“六厂二校经验”中的批示,得到了“一批二用”的待遇。1972年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关系解冻,钱伟长有机会成为中国科学家代表团的成员出访欧美——他在海外学界有一定的名声和广泛的关系,又曾被批判为“亲美”和“右派”,让他出国向世界展示知识分子在中国受到的良好待遇,显然比“仇美”的钱学森出国效果更好。荡口的乡亲们,看到他出国的报道,也庆幸他跌了跟斗总算还有出头之日。有一年,他写信回乡,说在某次国宴上吃到了家乡的银鱼,已经多年没有尝到这样的美味了。乡亲们赶紧买了几斤上好的银鱼,托进京的人给这位在外面闯了祸的游子带去。 六,难言的“被告密”事件 钱伟长的《八十自述》中对于他在1986年末发生的所谓“告密事件”中的作用讳莫如深,只字不提。不提不等于不重要,笔者相信,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包括他写自述的时候。 1986 年11月,许良英、刘宾雁和方励之商量发起“反右运动历史学术研讨会”。他们联名写了一个开会的通知,散发给了反右运动的受害者,希望在来年以费用自理的方式在春节假期里开这么一个会议来纪念反右运动三十周年。没有料到,两个月后方励之、刘宾雁和王若望被开除党籍,并导致胡耀邦辞去中共中央总书记职务。以此为发端,“批判资产阶级自由化”运动在全国展开,同时传达了邓小平在当年12月30日的讲话:“在这次学生闹事中,民主党派表现是好的,周谷城、费孝通、钱伟长等几位著名的民主人士的态度是好的。”于是,钱伟长、费孝通告密的传言就在社会上,尤其在士林中不胫而走。有的传言还说,钱伟长在告密的时候,还说了方励之的坏话,表示自己要同他划清界限,甚至还暗示上边要解决自己的职位问题。到了1987年3月,钱伟长在政协会议上当选为全国政协副主席,似乎进一步坐实了他告密求荣的传言。 大概是因为不愿意用最坏的恶意推测这位乡贤,笔者对这些传言一直将信将疑。当事人方励之在钱伟长逝世之后写了一篇文章,题为“关于许良英刘宾雁和我联署的那封信”,又进一步增加了我对钱伟长“告密”的疑惑。他在文中没有透露事件的真相,因为他有承诺不再提这件事,不过他在文中所有提到被告密三个字时都加了引号。这让笔者对这一事件产生了一些新的理解——许、刘、方三人联名的那封信,是关于召开“反右运动 历史学术讨论会”的倡议和通知,方先生说,信写成后,“就散发给了可能的参加者”。显然他们在发信时不指望所有人都会响应和参加,并没有刻意保密。了解中国国情的人,都知道这种事是瞒不过当局的,尤其是收信人多是民主党派人士,而这些党派的高层,布满了有双重身份的党员。所以方先生颇有深意地给被告密三字加了引号,以表明在发起者方面来说,散发此信不是见不得人的行为,没有秘密可言,既然无密,何告之有?所谓“告密”,就像近年里“被增长”、“被就业”等 等词汇中的“增长”、“就业”一样,是由有关部门制造出来的。实情或许是,钱伟长当时确实做了不甚妥当的事,但没想到有心人将这件事炒作为“告密”向社会上放风。 应该从当时的社会背景来看这件事:八十年代的人们刚从文革这场浩劫中走出来,回顾历史时发现,假如当年能够采纳1957年的右派分子的许多批评意见,就不至于发生后来的大跃进、大饥荒,更不至于会发展到文化大革命的地步。右派分子在“牧马人”、“天云山传奇”和“芙蓉镇”等文艺作品被赋予了坚持真理的“受难者”形象。像钱伟长、费孝通这样一些当年受到全国声讨的右派分子,从前的“历史污点”洗刷一清,而且转化成了民众和知识分 子中的崇高声望,一时有成为知识界领袖之势,这显然是某些人不愿意看到的——当年钱伟长的罪状之一就是同党争夺青年学生。他们禁演了另一部称颂右派分子的电影“苦恋”,期望可以阻止这种势头,却引起相反的效果。“被告密”事件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起到了一石两鸟的作用:一方面阻止了“反右历史讨论会”这件令 这些人难堪的事,另一方面,又使费、钱等前右派分子成了“告密者”,从道德高峰上跌落下来,让人们想起蒋南翔的话:“钱伟长这个人不怎么好”。他们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本来不是告密的事件,“被”整成了“告密”事件,自己在士林中的清誉毁于一旦,钱伟长的懊恼和无奈,是可以想象的。追悔莫及之余,他要设法把损害控制到最小程度,于是找到了与方励之同在中国科技大学的钱临照教授,“向他表示,恳请大家(学术圈子)不要再提了‘那件事了’。”钱伟长算是找对了人,根据方先生的回忆,当年他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因为自己在反右后的“准右派”身份无法发表,钱临照当时是《物理学报》副总编辑,替他换了一个假名使他的论文得以发表,为此钱临照在文革中还受到了追究。有方的恩师钱临照出面说项,钱伟长的恳请获得了方先生爽快的允诺。因此我们目前还不能得知这件事的真相,希望将来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不致粉碎笔者对乡贤钱伟长的所有温情和敬意。值得一提的是,钱临照教授的父亲,正是本文前面提到的 那位连夜给钱穆准备好铺盖,使他顺利进入常州府中学堂念书的小学体育老师。两件相隔八十年的事,钱伟长和他叔父两代人,在困境中竟有同一个家庭的两代人向他们伸出援手,历史的巧合如此,不能不使人惊异和慨叹。 2011年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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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炳照口述史》提要
黄安年 2010-10-23 15:20
《王炳照口述史》提要 黄安年辑,王炳照口述,周慧梅整理 黄安年的博客 /2010 年 10 月 23 日发布 书名 : 王炳照口述史 著者: 王炳照口述,周慧梅整理 出版社: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 : 郭兴举 策划编辑 : 郭兴举 美术编辑 : 毛 佳 装帧设计 : 北少芳草文化传媒 责任校对: 李 菡 责任校对: 李 啸 经销 : 新华书店 印刷 :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版次 : 2010 年 9 月第一版 印次 : 2010 年 9 月第一次印刷 开本: 170X 260毫 米 印张: 18.5 字数 : 210000 字 定价 : 70.00 元 页数 : 286 页 作者介绍 :  王炳照( 1934 年 12 月 15 日 -2009 年 10 月 5 日),男 ,河北省景县人,中共党员,曾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1955 年考入北京外语学院俄语系读书,两年后转入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学习, 1961 年本科毕业后保送教育系第一届中国教育史研究生班学习,毕业留北师大工作。   曾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与心理科学学院院长,连任第三、第四届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学科评议组成员。现任中国教育学会学术委员和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史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全国教育科学规划教育史学科组组长,人事部博士后管理委员会专家组成员。此外还担任《教育学报》主编,《高等师范教育研究》和《教育史研究》副主编,《北京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清华大学教育研究》、《中国教师》等杂志编委会成员等职。王炳照先生还担任了华东师范大学、国家教育行政学院、河南大学、山西师范大学、河北师范大学、浙江师范大学、华南师范大学、湖南师范大学、江西师范大学、河南师范大学等大学的兼职教授。   先后协助陈元晖先生完成《中国古代的书院制度》,协助毛礼锐、沈灌群先生主编《中国教育通史》(六卷本)以及《中国教育家评传》(三卷本)等。此后,教育史界的老前辈们相继辞世,先生勇挑重担,组织全国各地教育史研究队伍,完成了一系列的具有通史性质的重大项目,主编了《中国教育思想通史》(八卷本)、《中国书院史》、《中国教育制度通史》(八卷本)、《历代教育论著选评》、《中国私学私立学校民办教育研究》等著作,先后获得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二等奖、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一等奖、第四届吴玉章基金一等奖、第五届国家图书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等奖项。   先生在先秦教育思想研究、孔子研究、书院研究、蒙学、以及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等领域多有卓见。《中国古代的书院》一书,基本奠定了中国书院研究的理论框架和基本范式。   先生一直亲自指导研究生,为教育史学科队伍建设尽心尽责,生前指导十余届博士研究生,已获博士学位者 30 多人。 (参见百度百科) 本书是教育史学大家王炳照先生的口述历史,由其弟子周慧敏博士记录整理,全面展示了王炳照先生丰富的人生故事,反映了新中国教育发展的某些侧影,并记录了北京师范大学诸多学者的逸闻趣事,也在一定上描述了北师大近几十来的一些难忘事件。口述史分我的出身、我的少年时代、俄语学院求学、在北师大的八年时光、混乱岁月、学报编辑十七年、重回教育系、后记、附录等部分。笔者和王炳照同在北师大工作和生活 , 读来十分亲切 , 引发共鸣和回忆 ,1965-1966 年笔者也参加了北师大临汾分校教学改革试验 , 经历了 文革 动荡全过程,文革结束后 1977-78 年间又在北师大文科学报工作。这部个人亲历的口述史如果有大量档案资料互为印整将有助于加大其学术含量。 作者口述前言 我本来是一个农家子弟,偶然有机会读了大学,留校作了老师一直工作至今。五十多年来,教书,写文章,编过一些书,也主持过一些课题,都是一个普通的教育工作者份内之事,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可以立传的。早在几年前,便有几个毕业了的学生张罗要作口述史,也有出版社来邀,我都谢绝了。我觉得一个人能做什么事情,老老实实的把这个事情做好了,做的自己觉得可以了,这个事就算了了,不希望张扬。去年年底,学校宣传部找到我的学生周慧梅,希望她来帮我整理口述史,准备在校报《讲述》栏目连载,看到他们很热情的张罗这个事情,加上是组织安排,我也不好拒绝;后来师大出版社郭兴举同志建议在此基础上整理我的口述史,我想这也是我这七十多年人生的一个反思,以便日后更好的进步,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就答应了。   对于口述史这个形式,我一直是很有兴趣,也是我比较关注的。中国教育史学科的研究方式、范式相对简单、薄弱。近些年来,我希望能借鉴相关学科的研究方法,比如人类学的、历史学的、社会学的,引入到中国教育史的相关研究中。我总觉得,口述史不应仅仅是个体的自传人生,更应该是在大的历史背景下,体现的是个体生命所承载的时代要求和学术追求。对于话语分析和叙事两种倾向的著文方式,我更倾向于明了易懂、绕有趣味的叙事,于是讲故事成为本书风格;在学生整理口述史的过程中,我要求一定要结合档案资料相互印证,这也算是对口述史这种记录历史方式的一种探索吧。   感谢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领导对这件事情的支持,也感谢学生周慧梅的辛苦,还要感谢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的叶子、郭兴举等同志,为出版此书所付出的努力。      王炳照 2009 年暑假于英东楼 417    ***************** 整理者后记      帮王老师整理口述史的动议很早, 2005 年《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教育学人约稿,我和克灿师兄一起承担了这个任务,完成了约 1.6 万字的《敬业勤学,乐观豁达 王炳照先生的学术人生》,发表之后反响不错,早年毕业的弟子们纷纷动议在此基础上做老师的口述史,也有出版社来约稿。但王老师态度很坚决,说我就是个普通的教育工作者,没有什么可以立传的,你们有精力去干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实际上,老师一直注重和提倡教育史研究方法创新,他是非常支持口述亲历这种记录史料的形式。我当时正在跟随老师攻读博士学位,也是教育学院给老师配备的助教,在协助他做北师大百年校史过程中,他多次给我讲要抢救史料,有意识的指导我去访谈潘欢怀先生(陈景磐先生的夫人)、程舜英先生、蔡春先生、何兹全先生、龚书铎先生、王世强先生等等,叮嘱我要录好音、做好笔记,说这些都是不可复制、不可多得的珍贵史料,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他一直以为自己还不够老,应该把时间挪给这些老先生。几位师兄要我平时留心,为老师的 80 寿辰出一本口述史早作准备。几年来,日常也积累下来不少材料,但是东鳞西爪,不成体系,我以为还有好多时间可以慢点做,岁月悠长,有的是时间啊!    2008 年底,北京师范大学校报拟在《讲述》专栏连载王老师的口述历史,希望我能帮助整理,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先斩后奏,然后用这是宣传部的任务来软磨硬泡老师,之所以敢如此放肆,是我知道他一向遵从组织安排,老师果然中招。年后不久,师大出版社郭兴举编辑约稿,建议在这个基础上作王炳照口述史,毕其功于一役,老师也就不再反对,我们列下了一个简要的计划和整理原则。那段时间我借调到校办,白天工作忙碌,查漏补缺的记述只能放在下班后,而整理工作大部分是在晚上完成。为了能按时在 2009 年 6 月底拿出初稿,我又恢复到读书期间的习惯,整理完一部分,就用电子邮件发给老师,他打印下来,逐句审核,等周末集中时间,他再一一指给我看,逐一修改。   老师的博闻强记是出了名的,他经历的好多事情都能详细的讲出个来龙去脉。老师 1957 年进入到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学习, 1961 年服从分配进入第一届中国教育史研究班继续深造,担任班长,受邱椿、邵鹤亭、瞿菊农、毛礼锐、陈景磐、陈元晖先生等业师指教颇多。 1965 年毕业留校工作至今,始终没有离开过教育史教学科研第一线。老师特有的豁达、幽默,还有对新中国 60 年曲折历史的亲历,自然形成了他口述历史的独特风格。我知道,他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部新中国 60 年教育史学科发展的历史,其中包含着忆旧的温馨,峥嵘岁月的坎坷,包含着对 80 年代以来思想解放后的教育史学科发展的激动、还有对学科将来发展的展望。在整理的过程中,我能真切感觉到他对新中国教育事业的感情,对他已经学习、工作 50 多年的北京师范大学的热爱,更有对为之奋斗了 50 余年的中国教育史学科的深深眷恋。他喜欢讲故事,喜欢笑,喜欢在轻松幽默中说明自己的一些想法。在整理口述史之初,他便和我明确了体例,他希望能将这种风格在口述史中体现出来。         记述故事的过程是轻松的。随着老师的讲述,我仿佛穿行在历史故事的隧道中,在这里,既有 30 年代的冀北农村人们生活的窘迫,也有农民对私塾教育和新式教育的真实心态,既有贫瘠童年生活中的些许快乐,也有农家子弟求学路上的种种艰辛和偶然;在这里,背影日益模糊的研究班导师群体慢慢清晰起来,独特的精神风貌卓尔不群,消逝在岁月中的青春也随着那火热的年代逐渐鲜活、青葱,仿佛就在眼前;在这里,我不大熟悉或原本熟悉的教育学院的老先生们,卢乐山、黄济、顾明远、吴式颖、王策三、厉以贤、孙喜亭;较王老师年岁稍小的王善迈、靳希斌、林崇德、王英杰、劳凯声,还有多年谊如师友的俞启定;王老师研究班的老同学,苗春德、雷克啸、陈德安、苏渭昌、宋元强、邱槿、何晓夏,还有河北大学的滕大春先生、阎国华先生,华东师大的瞿葆奎先生、李国钧、孙培青、江铭、张惠芬和郑登云五虎上将,厦门大学的潘懋元先生,浙江大学的田正平,还有周洪宇、杜成宪、刘海峰、刘虹、阎广芬等教育史的中青年学者老师如数家珍,津津有味的讲着他们之间的交往,他们之间发生的逸闻趣事。这些原本不在我们计划之中,老师谈的兴起,我也听的耳热,常常不知不觉,已是万家灯火,夜幕降临。这时候,师母催回家吃饭的电话会适时响起,我便自然而然到家里蹭饭。晚饭后继续开谈,有时候师母也会加入进来,饶有兴趣的回忆他们共度的峥嵘岁月、苦乐人生。我常常产生一种错觉,我不是在整理老师的学术人生,而是在做一部浩大的中国教育学百年史,他们的故事在口述史中得以延展。   整理口述史的过程是艰辛的。口述史虽是以讲故事的形式呈现,虽然前期已有一定的积累,整理成文的进展还算顺利。但成文后史料的核对和确认,老师一丝不苟,是以一种史学家的严肃态度来对待的。有时候为了核实一个资料,常常要查阅大量的文献,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的本科阶段和研究班,他说时日久远,记忆难免会有出入,特别是研究班,说当年全校共招收研究生 39 名,他们班占 20 人,该年正式实行导师个别指导制,有很多开创性的做法,这段历史值得后人研究,不可马虎。他要求我抽时间到学校档案馆核查 1960-1965 年之间教务处、校长办公室和党办的相关卷册,我多次往来档案馆,还请学生帮忙复印。起初我对这个做法有点不解,嘟囔这哪里是在作口述史,就是在作论文啊;口述史不就是有个人色彩较浓、不大容易客观的特色吗!,老师笑笑,说从我们这里尝试着做点改进吧。这个尝试背后,我体会到的是一个老教育史工作者对新的研究方式、教育史学科发展的执著追求。   看到我协助老师整理出来的口述史,真的很惶恐,因能力和时间所限,老师博大、深邃的人生感悟、学术追求难以企及完整风貌。我跟从王老师读书五年,常自惭是蹲班生,他不仅指导了我的博士学业,在历史学院作博士后期间,老师实际上依然承担着指导我的责任。老师的宽容放纵了我的任性,在老师的众多弟子中,我是少数几个敢和老师没大没小的,老师也常常笑着感叹带我是费心费力,也许正因为顽劣不堪,老师才将我留在身边工作,以便进一步教导教化。在整理口述史过程中,当我多次因加班迟缓到 7 点左右到办公室,老师仍然等在那里,有时还给我准备了饼干、饮料,还常常打电话让师母特意为我准备好吃的。每当我为一些事情苦恼、抱怨时,老师总是笑着安慰我向前看,尽力就好,告诉我怎样处理工作和专业的关系,保持乐观的平常心。可以说,口述史整理又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学习历程。 实际上,口述史的最后定稿是克灿师兄和我一起完成的,当我提出共同署名时,他坚辞不就,谦称无功不受禄,还将我发给他的稿子上的名字特意删去。他跟随老师多年,始终以长兄之责扶持、关爱着我,这次更是拔刀相助;田正平老师、俞启定老师、刘东敏老师,刘虹老师、还有王老师的老同学朱开云、雷克啸、何晓夏、苏渭昌老师等为口述史提供了珍贵的史料照片,教育学部的领导周作宇、顾定倩老师给予了大力支持,郑国民师兄为该书的出版费心不少,本书的责任编辑郭兴举博士花费了很大精力,在此一并表示感谢。因时间仓促和能力关系,文中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那肯定是我整理的不够细致,请大家批评指正,我非常希望这只是个开端,我愿意继续将老师充满故事的教育史深入下去。    周慧梅    2009 年 9 月 20 日谨识    感谢 周慧梅博士提供前言和后记的文本及口述史一书中的部分照片。其他是笔者翻拍自该书的。全部照片共 27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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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将口述史列为社科“十二·五”历史研究规划
黄安年 2010-10-4 12:38
建议将口述史列为社科十二五历史研究规划 黄安年文 黄安年的博客 /2010 年 10 月 4 日发布 我国现行学术研究体制基本上属于中宣部主管下的项目规划主导机制,其优点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短期内出学术政绩,但是缺点也明显 , 多元创新少 , 有些项目为少数机构所垄断,具有排他性 , 颇有官方史学的味道。 口述史历来是我国史学领域里的薄弱环节,几乎极少见到我国学人有影响的口述史研究成果面世。口述史主要是健在的国人见证近代现代的活的历史,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很少有人愿意专门从事口述历史研究 , 不仅鉴于人们对于新兴的口述史、社会史、个人史、群体史的重要认同不足 , 我们的学术档案保存和管理问题成堆,也鉴于项目和经费不落实 , 极大影响了学人的研究积极性。 现在,我们的口述史已经到了需要抢救学术遗产的程度 , 别的不说 , 仅仅列举几种人的口述史的研究对象 , 就值得给予太多的重视: *90 岁以上 ( 含重病中 80 岁以上 ) 学术造诣较深的专家学者和具有绝技的人才; * 南京大屠杀中的幸存者( 2006 年时仅 400 多人) * 日本侵华战争中细菌战的受害者 * 百岁老人( 2010 年统计超过 40000 人) * 类似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人 * 我国周边地区 90 岁以上 ( 含重病中 80 岁以上 ) 居民 这是一项庞大的理应可持续的口述历史研究规划,因为如果五年过去原来 85 岁的老人就进入了 90 岁的行列,我们需要有一个可持续研究的学术机构,来持续地组织这一研究工作。 各类相关研究会和学会、协会需要积极参与推动口述历史工作,大学和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和大学生、研究生,各地教研室和社会机构热心口述史学人 , 各级档案馆、博物馆、文史馆、地方志馆应积极参与这一工作。有了规划、有了组织、有了人才 , 我们就有可能做好口述史工作 , 而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将口述历史研究列入社科十二五历史研究规划。 附文: ***************** 南京大屠杀死亡人数新增 1240 名 又发现 7 名幸存者 2006 年 09 月 04 日 15:26:09  来源:新民晚报 南京师大 11 名硕士研究生地毯式调查又发现 7 名幸存者 昨天(3日), 2006 年暑假以江宁区为中心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调查数据终于整理出来。结果死亡人数新增 1240 名。 本次江宁地区侵华日军暴行调查由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 11 名硕士研究生负责进行,从 7 月 1 日正式开始,历时近两个月。是战后以来历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长、内容最详实的调查。调查组逐镇逐村地毯式调查了南京郊区江宁九个镇区、街道,走访了 1038 位老人,形成口述文稿 512547 字。 结果查明有确切姓名的死亡人数 1343 人,比以前新增 505 人;不知名死者 6018 人,比以前新增 735 人。总死亡人数是 7361 人。 张连红教授认为:南京大屠杀已过去 69 年,当时的目击者、幸存者如今都已进入古稀之年,抢救性记录他们的口述历史,对于维护和平和对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意义都很大。这是一场挽救性工程。志愿者们收集到的新证言使人们对日军在南京城郊的暴行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此次调查还在江宁区发现了 7 名幸存者。 他们分别为:新民村烈山村 25 号的夏登仓、横溪镇西塘社区桥西村的范锡贵、秣陵街道东南社区的张勤义、禄口街道陈巷社区前陈巷 52 号的周庆双、淳化镇滨淮社区祝家庄的甘道兴、建中官山 16 号的何德发、汤山街道孟塘行政村白家庄村的胡正宽。 这 7 位幸存者在接受调查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恨,让调查者看昔日的伤口。张勤义脖子上的 3 个枪口,周庆双残缺的中指和无名指、头上的刀疤,甘道兴腿部、肚子上的枪伤身体的伤口愈合了,但心中的伤口却永远无法愈合。甘道兴说:这么多年了,阴天下雨伤口还会痛,像刀子挖一样,有时痛得爬不起来。但最痛的还是心里的伤。 据悉, 1987 年,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还有 1756 名。到 2006 年,幸存者就只有 400 多名了。 ( 黄霞 ) 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6-09/04/content_504656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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