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曼 ( Ray HYMAN ) (何宏 译作者81年文章) 若是你,遇到以下情况的反应是怎么 ? 有位能力很强、备受尊敬的同事告诉你,他几天前在家里搞了一场降神会。降神的现场过程中,有人请灵媒创造一朵向日葵。结果一棵六英尺高向日葵掉到桌子上。你的同事请所有现场的人签字公认这一事实,都是可靠可信的人。他向你保证事前检查过房间的各个角落,还采取了预防作弊措施。他认定唯一解释只能是灵媒拥有特异功能。 请花点功夫想一想,若是你,会作如何反应。要记住说话的同事是位自己本专业领域相当有名气也确有建树的科学家。但现在他介绍了前面那种降神会的经历,而且说在仔细的实验控制条件下,他说还见到了许多目前科学尚根本无法解释的现象。 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科学家所面对的正是这一情况。阿尔弗莱德.罗素.华莱士,是自然选择进化理论的共创者,当他于 1869 年向自己的同事公布说自己转而相信唯灵论时,令众人大吃一惊。之前同事们都认为他当然与大家一样,是唯物论的自然观。震惊之余,华莱士的同事们反应各自不同:有人很难堪,有人不预理睬,有人公开恶言相向,有人攻击他的人格。对他所举证据,有人即不听也不看,有人曲解他的原话,还有种种其它种种无法冠之以科学、理性与冷静的行为。 华莱士古怪观点及他的那些同事混乱反应,在我看都属“病态科学”的实例。这个词是从诺贝尔奖获得者爱尔温.朗格穆尔那里搬来的。 1953 年在通用电气公司讲话的时候,他率先使用这个词( Langmuir, 1968 )。按他的定义,“病态科学是打着科学旗号的非科学。”他当时举的例子包括发现奇异射线或奇异的力,比如说 N 射线,基因有丝分裂辐射等例子。我这里再加上对火星大运河,不存在的瓦尔堪行星,华莱士的“心灵力”等例子。而且我认为这个定义还应扩展到包含科学家们对错误观念和理论的顽固坚持。举例来说,人们长期否认流星来自星空。却咬定重过空气的机器飞不起来,以及其它许多类似问题。另外当然还包括人为修改数据,有意无意的剽窃,有意作假等等非科学的行为。 在我看来,这些例子有一些共同的特点: 1. 里面有位颇有造诣很有威望的科学家; 2. 出乎同事意外,宣称存在某种奇异的、当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或规律; 3. 科学集团要么对此置之不理,要么如临大敌大加批驳; 4. 这位古怪的科学家获得支持者的紧密拥护,团结一致抵抗外来批判; 5. 因为所谓的发现终究得不到科学界的验证,从而越来越不得人心; 6. 该项所谓发现最后终于从科学文献、课本和教学内容中取消。 病态科学所提出的问题 华莱士的同事绝大多数都不相信,单凭“心灵力”就能把六英尺高的向日葵从空中搬出来。我想在坐的大伙也是这种观点。在那些尊重华莱士,认为他是正直、出色科学家的朋友和同事中间,就出现了个问题。他们不能说他不够资格;也不能说他不诚实,是在撒谎。 诚实可信又出众的同事提出了这种说法,科学家们该怎么办?回答当然只能是理性、客观、公正、开明_即遵循科学精神。然而科学家们通常自身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大多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尽管可以理解,非常遗憾的是,人们的反应是混乱的、双重人格的、怪异的、极端情绪化的。面对病态科学人们不是进行严肃认真的分析研究,而是毫无条理乱作一团。 如果说存在“病态”的话,科学界表现出的病态反应一点不比作怪异宣称的科学家要少。科学界一些自视正统的人的狭隘反应可谓琳琅满目_人身攻击、文字封杀、含沙射影、断章取意等等。这样的反应并不能折服怪异宣称。结果至多不过完全将单个事例从科学知识中剥离出去,下一代的科学家们不了解全部详情,还会受到毒害。所以抵毁攻击对方的手法对科学来说有很大代价。 华莱士所遭受的冷遇 前面提到,科学界对华莱士的反应可说是非常令人困惑的,希奇古怪、反复无常、非常情绪化。有些人,比方达尔文只是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另一些人则对华莱士所举证据置之不理。那位最坚决的反对者_自视代表科学界捍卫科学的“斗士”是生理学威廉.卡本特( William Carpenter )。他的基本观点可归结为: “我信念的支柱是已经备受检验的自然规律;一旦人类实践活动中出现明显的背离,我们首先应当考虑的要么是描述失实,要么是无意的自欺欺人,或是两者的结合,除非说通过机警的怀疑者的核实能排除这些可能( Carpenter, 1877 )。” 在假定作弊与自欺欺人之外,卡本特还攻击相信异常现象的科学家要么能力欠缺,要么只是在成名的狭窄专业里算得上专家。 在卡本特看来,特异功能与有灵论均是“瘟疫性骗局”,所以他的使命是: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力尽自己所能,从这场瘟疫性骗局中拯救面临险境可能中毒倒下的人,希望能使他们与之划清界线,学会用理性常识抗拒来自友人的证词,那怕他们无庸置疑是些真诚的人。” 显然卡本特不指望拯救已经中毒的华莱士与克鲁克斯这些人。他只是想帮助还未被沾污的人。这或许正是卡本特对华莱士与克鲁克斯所举证据不屑一顾的原因。他只是要力尽可能大加批驳。对于具体的争论及别人拿出的证据他都没有兴趣。只是一昧想阻止他人不要去听,把人一开始就吓回去。 在我看来,这种过激反应恰恰是对科学极为有害。 不当应对所引发的负面后果 科学界对奇谈怪论抱情绪化、非理性、偏离话题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同时基本上也是难于避免的。但不管何种理由,我都认为不利于科学本身。那些“斗士们”对令其愤懑的宣称采取了攻击手段,只不过是切断了正常的信息通道,导致背后说人坏话,曲解原意,想当然地排斥不予理睬等等后果。他们只是要“搞倒搞臭”这些离奇的假说。一旦事实确是如此,这批人就觉得石头落了地,就不再理会了。 可是搞倒搞臭的办法使人产生不相信,却并不等于证伪。的确大多数情况下经常发现这些假说命该如此。卡本特这样的巡警式人物这时或许会感到很宽慰,凭自己情绪化的、非理性的手段就击败了病态科学,即捍卫了科学又保卫了未来的科学家们免受毒害。 可是这种搞倒搞臭的方式及其后效却恰恰实际招引来原本是想从科学中赶走的“妖怪”。对此我解释一下。 首先让我们考虑一下这种手段在对方支持者中会造成的影响。从传记作家与历史学家的记录中可以看到,华莱士的辩护如何伤害到后期的名望。他的一生被迫分割为两半,一个是正统生物学,另一个是非正统的灵学。他的同事们接受并尊敬他在正统科学领域的贡献,同时却完全忽视他的另一面。华莱士不得不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在常规的生物学里,他可以宣讲自己的看法,回答他人提问,在科学世界里发表文章。而一旦要谈及并发表自己对灵媒的研究工作时,他就只能在另一个围子里,要么是些从科学界逐出的人或者什么也不是。 对与华莱士同时代,曾试图在实验室中研究灵媒制造的特异现象的威廉.克鲁克斯这个情况更为明显。他不光受到猛烈攻击,想在科学会议上和杂志上介绍研究情况的所有努力都被粗鲁地回绝。最终他只能不再指望科学同事来聆听自己非正统的想法,只在灵学杂志上发表文章。与此同时他也还在继续纯粹正统的化学及物理实验研究,这方面的工作为仅被全盘接受,他还为此赢得了那个年代科学家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包括册封为骑士( Palfreman, 1976 )。 在其它的病态科学例子中,我们也能见到这种将科学家分割的情况。其效果只是隔离该科学家及其学说,使之无法在科学范畴得到争辩与解释。他被限制只能与那些已经相信或支持他的人交流。而这些人却大多未经科学训练更不懂如何进行严格分析。结果这位怪僻的科学家就得不到批评鼓励,不能修正,改进和弥补实验中的漏洞。这进一步强化自己的观点,一开始自己就是对的。 而这位怪僻的科学家来说,即使被主流批得信誉扫地,对方批评中所曝露出的荒谬,文不对题只会进一步强化他的信念。他的支持者及少数科学团体内的赞同者都会发现,那些批判全是基于曲解实情,文不对题,人身攻击,而不是针对具体的客观事例。这种不适当的批评并不能促使那位科学家检查自己的证据和言论,而只是让他觉得他受到了不公正的、非科学的对待。只能让他更觉得自己是对的。 在我看来这种搞倒搞臭的手法最坏之处还是对科学本身的冲击。搞倒了这种讨厌的假说之后,批评者成功地使科学界不思索该问题。或许这样一来真的使一些科学家们免受污染,可代价又是什么呢? 由于直接荡除了本来极为优秀的一些科学家的所犯错误,我们自己也就不能从他们身上再学到什么教训。以后的科学家不仅不知道这些错误是如何犯下的,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当他们读到华莱士的时候,只知道他与自然选择理论的关系。他们不知道他为心灵现象.面相学说进行辩护,还有他反对种牛痘。谈到克鲁克斯的时候,只知道是他发现了元素钽,他进行了阴极射线管研究,他发现了辐射计。人们不知道他还宣称发现了一种心灵力,这种力能使灵媒霍姆悬浮,还使弗罗伦丝.库克能够无中生有地变来全身可见的精灵。同样,他们也不知道牛顿晚年研究炼金术,奥利弗.洛奇研究死亡续存等等。 所以今天又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些科学家们会对尤里.盖勒的魔术表演信以为真,一些人认为有人使相机胶片感光成像已经得到科学验证,还有一些相当优秀的科学家认为大剂量的维他命就可以根治癌症。 未来的科学家若是不了解一些优秀的科学前辈的荒唐故事,又如何指望他们不再重蹈覆辙呢?如果只是剔除而不予思考,我们又怎样汲取教训呢? 我讲到华莱士这类病态科学例子时,从听众那边总是得到两种反应。一种是说那种情况只会发生在一百年前,而不可能发生在今天,因为我们知识丰富得多,科学也完备得多。另一种是认为华莱士的情况只是特例,大多数的科学家都不会重犯这种错误。依我看这两种反应极好地体现了吉姆巴多( Zimbardo, 1977 )及其合作者所称的“自我完美感的幻觉”。都认为事情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其实事情不光今天有,而且发生频率越来越高。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正是那些认为自己身上不会发生的科学家才最易犯这种错误。那种搞倒搞臭的作法使科学家们不知道相当著名的一些学者过去也有过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幻觉。人们只知道大科学家们成功的辉煌,错以为科学只是一个接一个连续成功。由于将许多其实很出色的错误扫进了垃圾箱,科学家及社会大众就都成了科学神话的牺牲者,继续着错误的安全感。 这种手段还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原本极有前途的青年学生在查找文献时,通览揭穿怪异宣称的全过程,见到的却是学术界压制新学说的作法,于是变得反对科学、甚至嘲讽科学的客观与理性。 科学界对令人疑虑的说法反应不当,所可能产生的副作用还能列出许多。但我想作为提出问题,前面的例子已经够了,不要视其为一种简单有效的办法。否则最终会带来令人不快的结果。 正确应对所能带来的利益 这里我强调一遍自己的主要观点,以免造成误会。看来最好从正面表述我的态度。 首先,我想说明自己不是在为非正统论点辩护;我认为大多数的病态科学根本不值得深入推敲。比如我就不相信华莱士的心灵力的说法可能证明为真。 其次,我完全同意要想对怪异的假说进行有效的理性的批评是件相当难的事,有待众人的共同努力。作为一个对超心理学长期负责任的批评者,我本人对此完全清楚。 然而,我强烈希望科学界能够铲除自身的病态,公开地朝着开明、理性的方向努力。这类病态不断产生的事实就表明现状存在问题。至少可以说,在科学的旗帜下一些病菌可能会堂尔皇之地扩散。正因为这种病态恰恰易发生在否则不错的科学家身上,所以对待他们尤其理当清醒与科学。 我们应该始终把重大失误也同时看成成功。这样不仅会提醒我们不要太过自负,更主要的是需要通过对比准确找出内在原因,看看有没有什么因素使同一位科学家,比如说华莱士,一方面成为世功的典范,另一方面又犯羞辱的失误。至少我们应寄希望由此而使自己以后不犯同样的错误。向好处说,也许有助于我们发现怎样的科学思维与操作可以导向成功,另一些却会导致失败。或者如一些历史学家及科学哲学家所讲的,事实只是告诉我们,任何寻求真理的系统内部都存在一定的先天的自身局限性。 此外通过坚持对异端邪说的正确批评与公平对话,我们或许可以查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应当关注宣称与相关证据,这将会促使那些怪异的科学家进一步验证,改进实验,加强控制等等。同时,这也使批评者不光说支持者错了,还能指明哪里错了。这最终还有助于理解何以受过良好训练的科学家也会为错误的体系辩护。 小结 一些一流科学家也有可能为荒谬辩护,表现出某种“病态”,就象与疾病一样,这只是外表的一种症状,显然某个地方出了问题需要治疗。如果诊断不好,就找不出问题所在_不承认有病,不让他人从中学习,或将这种病与科学主体隔离起来。好的科学必需有开放的、有效的批评。坏的非理性的批评,即使对象确实怪诞、荒谬的,也无法取得任何实际效果。短期看它击倒了对手的挑战,长期来看搞倒的却是科学本身。 参考文献: Carpenter, W. B. Mesmerism, Spiritualism, C. New York: D. Appleton Co., 1877. George, W. Biologist Philosopher: A Study of the Life and Writings of Alfred Russel Wallace. London: Abelard-Schuman, 1964. Langmuir, I. Pathological Science. Schenectady, N.Y. : General Electric Technical Information Series, No. 68-C-035 (April, 1968). Palfreman, J. , William Crookes: Spiritualism and Science , Enthics in Science and Medicine, 3, (1976), 211-277. Wallace, A. R. On Miracles and Modern Spiritualism: Three Essays. London: James Burns, 1875. Zimbardo, P. G. Ebbesen, E. B. Maslach, C. Influencing Attitudes and Changing Behaviour. (second edition). Reading, Mass.: Addison-Wesley, 1977. 作者雷.海曼是俄勒冈大学心理学的教授,也是著名西方魔术师,他对超心理学一直怀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并不承认哪怕一项特异功能已经得到科学验证。包括一些超心理学家也认为他是一位比较负责的、较为客观的批评反对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