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晶之形,生活之态 20110820 很多年前,我在西北工业大学追随于周尧和先生左右攻读材料科学博士学位,拾先人牙慧,对物质中枝晶 (dendrite) 结构及其形成原理有些痴迷。这种痴迷大约源于枝晶美丽的外观形态,源于前辈于心、于文、于书而收集的各类物质相变过程产生的视觉形态。我本愚钝,在当学生的岁月里懵懵懂懂,不知格物之绚烂,只知生活之艰辛,不能读懂枝晶成长背后物理之所寓指。而今慢慢有了一些轻浮感悟,便开始调寄“去年今日捧玲珑,未晓晶莹瘦雨中。今夜一轮玄月吊,痴心滑过莫不同。” 用严谨或学术一些的语言来说,枝晶的爱好者当与我一般,功利于两方面。其一,视觉之内物质世界的最常见形态之一是枝晶。枝晶遍布物理、化学、地质、生物、生命、工程实践乃至经济与社会之各类现象中,如果量子能够被暂时忘却的话。其二,枝晶的特征尺度是连结物质结构与性能关系的重要纽带;例如,工程材料主要的力学和物理性能都与枝晶特征尺度直接关联。因此,物理学和材料科学研究的功利目标之一便是理解枝晶特征尺度的根源并由此控制枝晶尺度。 拙文意不在展示自然界丰富的枝晶形态 ( 有兴趣的看君可以点击 这里 、 那里 、 还 有 那里 、 再 有 那里 去慢慢琢磨 ) ,而在于将枝晶的生长形成 (pattern formation) 作为一抹景色来衬托心中对物理尺度的感受,即“枝晶之型,生活之态”。 我们从最简单的单一枝晶雏形开始:下图所示乃一根大致各向同性的枝晶生长过程 (Y. Saito et al , PRL 58, 1541 (1987)) ,其中 L 为枝晶特征尺度 ( 尖端曲率半径或者二次侧枝间距 ) 、 V 为枝晶生长速率,即枝晶尖端从左向右生长快慢的量度。这种形态,即便没有五彩斑斓,也总会令理论物理学家心动。未能被感动者,要么冷酷无情、要么心中无婉约之灵性,可能是要不得的。 ^_^ 为了描述心中的感受,我们做一点简单的物理分析。从自由能角度来描述枝晶形成过程,以特征尺度为变量,枝晶生长的自由能 F 可以写成式 (1) : ***************(1) 这里 A 和 B 为与物质物性相关的常数; L D 为枝晶生长的扩散长度, D 为孕育枝晶之母相中主物质量的扩散系数; L T 称之为枝晶生长毛细长度,即界面张力 ( 界面能 ) 决定的长度量。绝大多数情况下, L D L T ,差距可以达到 5~10 个数量级, L T 小到几个纳米,而 L D 在 m m 到 m 之间。 如果一定要将这两个长度量与微观个体行为对应起来,那么 L D 代表众多原子、分子或者元胞个体的整体协同行为尺度,而 L T 则表达这些个体各自特性的尺度。前者也量度整体协同对外部激励的响应能力,类比于集体意志;后者量度个体单元保持个性的能力,类似于个体权利。集体意志是演化的驱动力和践行者,而个体权利则是一种相对静谧不变的基本元素。它们之间虽然能力差别很大,但相互关联与竞争却是与枝晶有关一切行为的核心与根本。 因此,单纯如抛物线这般的枝晶轮廓,也能将能量世界中的整体与个体牵挂在一起,让它们相互掐着、竞争着。这免不了让我们联想到在社会中立足,每个个体也经历着生命力与生活之间相互掐着、痛苦快乐着的时光! 在枝晶生长时,控制扩散长度 L D ( 即 D V ) 的物理过程可见、主动、有力、具有主导性。而决定毛细长度 L T 的物理要素则被动、保守、难以改变,例如,要大幅度改变一个生长体系的界面能是较为困难的任务。所以 L T 相对难以被改变,或者说被充分保护着。只有 L D 接近 L T ,即集体意志企图剥夺个体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或妄图梳理禁锢每一个个体的最后尊严与自由,才会遇到强烈的被动抵抗。否则,毛细长度 L T 总是躲藏在无垠深处,无声无息。 从另一个角度看,扩散长度可以大手笔操作、纵横激烈、粗线条调控。而毛细长度的改变则多是细雨无声、精到温馨,温和如丝雨,像抚摸你我的甘苦和心愿那般。所以,扩散长度对应群体生命的意义,而毛细长度则丈量个体生活的长河。 物理世界的王道是能量竞争,强者生存!如果一项能量与另一项能量相比微不足道,则能量很小的那一项尽可以被忽视。这是处理多重能量竞争问题的通常做法。式 (1) 告诉我们,为使能量降低,枝晶生长趋向于 LL D , L D 成为枝晶特征尺度的上限,玩弄 L D 就能规范枝晶尺度的大小,调控物质的性质。集体意志相信,能量总是从最低处激发,越高能量生命越灿烂。 所以,数十年来,研究枝晶的精英们使尽浑身解数,让智慧填充激情与躁动,发展各种方法来控制生长速率 V 和调控扩散系数 D ,使得扩散长度可以在很宽范围内变化。精英们提出了许多理论与概念。非常著名的有 diffusion-limited aggregation(DLA) 模型,发表在 PRL 上,成为 PRL 刊物十篇他引最多的论文之一。从能量竞争意义上,枝晶生长一直被认为是扩散长度 L D 任意主宰世界的范本,所以枝晶生长被称之为 diffusion-limited growth 。 然而,物理世界也有践踏集体意志的时候,对于枝晶生长就是如此。无数的实验都观测到,枝晶尺度 L 并不肯简单听从 L D 的差遣,即 L ~ L D 的关系 ( L × V = 常数 ) 始终不成立。实验所支持的是 L 2 × V = 常数的规律,即 L~ V ,意味着 V 必须做出更大的改变才能够促使 L 的变化,扩散长度无法为所欲为!现在我们理解到,枝晶特征尺度 L 总是在 L D 和 L T 之间游弋,无法超越 区域之外,其背后的物理原来也非常简单:物质的取态总是能量极小! ***************(2) 这是能量竞争系统从“能量求和”向“尺度求积”的转化,是浅薄的人类常常忽略与藐视的环节。式 (2) 因此成为从生命的张弛走向生活的蹒跚之一个缩影,是阐明“枝晶之型,生活之态”的良好标记。 因为个体的性质在枝晶生长层面上是难以撼动的,所以 L T 可以看成是一个常数,因此式 (2) 就成为: 与实验观察相一致!因此,毛细长度虽然细微,能够参与竞争的能量虽然卑微,但对枝晶生长的作用却依然通过独特的视角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不让扩散长度独美! 枝晶生长如此简单的物理,也能够预示文明社会中的一种常态:集体的意志也许总是占据主导地位,但集体意志在得意忘形地践行时,不要忘却了百姓心中那些世俗而卑微的愿望。精英们站在高处恣意无限的时候,不要疏忽芸芸众生心中那些世俗而微小的尺度才是构建那些高处的单元 (unit) 。 否则,群体的高楼注定会凋零崩塌在平凡的大地中,并且。。。。。。!
物理人生 (112)— 诘难“发现” (110430) 最近一段时间身躯很闲、眼睛和双手很忙、心情很烦、神经很紧张也很绝望,根源之一是平面二维的案头上堆起来一摞山一样高的项目申请书。我们必须就这些申请书在规定时间内向规定地点提交规定的读后感和汇报。正所谓:一年一度为双规,闭月篇篇总相随。让我有些感慨的是,在很多基金项目申请书中,申请人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或实验观测喜欢冠以“发现”之名,让我颇有肃然起敬之感。既然是肃然起敬,就有感而发,所以,这里要关注的核心问题是为何有那么多“发现”,汇报的内容是“发现”在贬值。 在自然科学的范畴内,“发现”本来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单词。至少从我们这一代人上溯回去,这个单词背后蕴含了不起的成就,意涵对科学亦或其某个分支有重要价值的新认识,意味着对知识、社会和人的不能忽略的影响。也许是意识过时了,或者是一种说不清的文人相轻、嫉妒,或者是谨慎和保守,使我固守我的观点:“发现”是一项系统的创新性工作,而不仅仅是那许多细枝末节甚至是无足轻重的“新”东西。因此,我对这些声称的“发现”是否具有本征的属性很是惶恐,难以给出理性的判断。 当然,在当代,科学技术成为现代人类众多职业之一种时,“发现”也许变得很平常普通了。事实上,维基百科是这样定义发现的:“ Discovery is the act of detecting something new, or something "old" that had been unknown. With reference to science and academic disciplines, discovery is the observation of new phenomena, new actions, or new events and providing new reasoning to explain the knowledge gathered through such observations with previously acquired knowledge from abstract thought and everyday experiences. ” 严格按照这个定义,很多基金申请书和项目申报书中声称的“发现”并无不妥,的确也符合这个定义。 只是,让我感到迷惑的是下面的经历与感受: 1, 我们经常往美国 APS 和 AIP 的刊物投稿。如果不小心在一篇文章中混进去诸如“ novel ”、“ for the first time ”、“ … is discovered ”等词句时,刊物编辑会毫不客气地回函告知我们:“ from our opinion, authors are not encouraged to use those flaunt words ”。每每此时,我都会感到些许羞愧和脸红,感觉自己做了一件众人皆知的错事一般。 2, 我们也经常在各种学术会议和项目汇报上介绍自己的工作。每每说到自己的某项工作还没有看到前人有相关报道时,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或者非常 aggressive 的同行们就会警告我们要谨慎,不要没有根据或者没有经过仔细查实就贸然给自己的工作贴金。有了几次这种经历,我都变得非常小心,忌讳与任何“发现”打交道,即便我们查实过, to our best knowledge ,这些结果的确符合维基百科对于“发现”的定义。 3, 阅读浩瀚如海的严谨而实在的学术文献,您会“发现”很少有作者对那些在各自领域“ well known ”和“ well established ”的“ milestone ”式的成果冠以“发现”来进行叙述,即便“ milestone ”对于我已经是高不可攀的评价了。事实上,那似乎还算不上是“发现”。在高水准的英文刊物里,“ discovery ”或者“ …discovered ”都是如皇帝名讳一般忌用的词汇,使得它受尽歧视,倍感委屈! 4, 很多随着时间而不断堆积的教训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发现”一个科学的新现象从概率水平上与六合彩中奖事件属于同一普适类,极其罕见,从而弥足珍贵。这大概是经典科学 ( 例如物理学 ) 数百年来依然可以在大学讲堂上春秋轮回的原因。如果学生告诉您常规地“发现”了什么的时候,您的第一个反应最好是鼓动他或者和他一起去查实一番。从统计角度看,结果往往是非常负面的! 我们因此面临两难选择:一者,“发现”的定义无可厚非,当科学“发现”成为天天向上的礼物时,无非说明这是“发现”与美元等价的世道。二者,如果维持“发现”的高标准和严要求,我们最好就不要轻易地要求基金委和科技部允许我们随便印刷“发现”的 paper notes ,从而避免其贬值和泛滥。 科学史上众多重大的“发现”基本上都非常低调,“发现”的主人甚至都不敢承认自己的成果是“发现”,有时甚至有意进行通俗化的包装。例如,物理上,整数量子霍尔效应是如此,自旋电子学中的巨磁电阻也是如此。一项科学上的“发现”,是需要锤炼和广布的,似乎具有如下几个娱乐学的特征: 研究结果在学科或者领域意义上非同寻常; 造成学科或者领域上的重大影响,带动新的学科或者领域的突破,被广泛承认和追捧; 通常非被自己而是被后人或他人基本一致地认为是接近“发现”的发现; 一些非常稀少而 exceptional 的异象 , 如天才降临导致的从头算起。 。。。。 因此,在评价自己的成果时,最好避免在键盘上敲 faxian 这个词汇。英文里面 revealed, predicted, shown, suggested, proposed, argued, identified, recognized 等都可以让我们的英文读起来很舒服、很惬意。而中文里面,观察众多的评审会和成果鉴定会出具的报告,就可以明白可以用“揭示”、“观测”、“预测”、“记录”等词汇来代替那些完全是吉布斯自由能上升的激动 ¾ ¾ “发现”! 其实,很简单, discovery 是一个经典,“ discovered ”是一种梦想。当发现自己“发现”时,检查一下主语是不是您! 与“发现”同样忌讳的就是“首次”了,容不得我再啰嗦! 如果得罪了,我愿意说“对不起”。
北半球的盛夏点燃了中国,让西部泥泞水深、东边沦陷火热。火热的十座城市,如同我们实验实正在嗡嗡不停的马佛炉,不分昼夜地炼狱着圈居在那里的身躯与心灵。不知不觉,南京已经被高调地驱除出这一名单,就像南京大学正悄无声息地退出中国的十所世界一流大学 ( 筹 ) 一样。八月的热浪让植物的视觉形态变得萎靡,路边的树干一动也不动,青绿的树叶在整齐划一而且高频率 (~3Hz) 地上下扑腾,以为自己扇风消暑。这是生命不向炎热屈服的低级信息。柏油路上除了一串串移动的甲壳虫外,鲜有生气,温室中的绚丽多姿此时也耷拉着,宣示盛夏是思想与心灵枯竭的时节。早早起来,往外看去,清晨窗外碧蓝天,绿意相逢对眼馋。到了傍晚,背负丹青辞夜幕,萦流汗墨落脚前。这是南京的个体感受到的盛夏图景。 夜晚降临,虽然白天的灼热光芒消退,但更能实证恐怖的热寂。黑夜里空旷的荒芜地与参天的大树下毫无二致,一样闷热难耐,而且白天那种从烁热之路到荫荫树下的清凉泯灭无二。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当然也感受不到清碧蒸发带来的希望,只好羡煞了冬天那娆冰融化诱导的寒凛。有道是:盛夏夜平常,痴心有短长;风和隔窗外,与地煮茶香。大地滚烫蒸茶丝缕,天星悻悻饮渴甘蓝。 离开办公室,将身躯整个地扑入寂静的热海。刚刚在心中构建的规范与对称瞬间就被融化,物理因此完全乱了阵脚。在大街上行走的路人都成为周围温度场的奇点( sinks) ,整个世界似乎只有在人体表面才有温度梯度,剧烈运动的大气分子将能量传递到人性感觉的烦躁和眩晕中。可气的是,身体中的躁动似乎一点都不能激励水的蒸发,让人对物理中的热力学恨之入骨。不过,一旦踏入居住的院子,立刻就能听到水泥盒子里的人类负隅顽抗之传说。制冷技术以很低的效率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相抗衡,硬生生将空间划分为冷热两个世界,证实思维的安宁与有序从来就是排斥热寂之美的,注定盛夏之日袒护宁静的可贵。 从暑假一开始,学校就将学生送回到他们父母家人身边,让我们这些学期中忙碌不堪的动物有了宁静盛夏之可能。在整个七月份马不蹄停地开会、基金、报告、总结、兼之游山玩水与诗词歌赋之后,无风无雨的八月让我们总算清闲了些下来。我们的惬意便肆无忌惮地消受这盛夏的宁静。 躲在唐楼一隅,少了许多往日人来人往的喧闹和身旁的作响铃声,也少了很多来自学生和同事的诸般事务。安静而相对懒散地坐在办公室里,拿起一本电磁学或者固体物理教程翻一翻、看一看,重温那些成为经典的物理学成就之严密、和谐,享受一段物理学史中激动人心的时代节拍。没有任何目的,就这样翻一页过去,再翻一页过去,即便是眼睛在书页之外又有何怪哉?心里已经复印了书中浸透的无形,那些经典与量子物理的故事,宛若是一幅幅连环画。重绘百年格物图,豪杰独自数江湖;掀开夜落三章幕,幕幕都浓满屋书。 躲在唐楼一隅,也可以将鼠标游弋到百度的音乐排行榜单, cache 各个时代的韵致。无论是腾格尔高亢《天堂》、歌剧魅影呢喃《 All I ask of you 》、童安格暗香《把根留住》,还是那百听不厌的心灵良药《 The way we were 》如诉如泣。很多时候,悠扬声在不大的空间回响的时候眼睛里正开始蒙蒙细雨。今天再听这些如诉如泣,也是因为QM过去一年付出韶华终得回眸一顾:清风默默许辛劳,仲夏殷殷尽饮骁。 四度 穷谋窗外事,听得报晓夜箫韶。屡败屡战,第四次始得收获。 也会躲在唐楼一隅内看看电影,譬如《唐山大地震》。那些不能穷尽的 deadlines 暂时不会来干扰随故事和时空起伏跌宕的心情。明天不会上课,没有会议,只有与历史一起悲剧、一起沉溺崩溃的心情。无须让羞愧在芸芸众生面前暴露懦弱和善感,尽管独自开闸泄泪、关闸梗感。不需要匆匆收拾应付审稿人的狭隘,不需要呆滞 Origin 作图时的一支坐标一个 axis-mark 。这样很好,盛夏时节,可以反复地播放历史,安静地看着时间在指尖、在眼睛与屏幕之间的颤动中流逝。。。。 右腿架在左腿上, 坐久了, 使得曾经受伤的左腿有些发麻。站起来之前,放弃宁静盛夏之前,还是鞭策自己:人间旧事对长空,几幕不同几幕重。未雨凭栏心记起,曾经历史又相逢。
将量子这一名词运动起来,就有了这个题目。这是一份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申请的立论。虽然在简约的思绪里,这是一个也许幼稚和浅薄的题目,但是量子铁电似乎并非一个简单的课题。这样做,凸显了一种用简单唯像的手法去斟酌一个复杂的量子话题,或者说对一个本不热激活的传统领域进行浅薄的量子手术。 ¾ ¾ 公益广告 ! 我在博文里曾经杜撰了铁电体的故事 ( 效颦 铁电 I 、 效颦 铁电 II ) 。铁电体指有限温度下具有自发电极化、且极化可在外场下翻转的材料。物理世界中相互作用的竞争总是不朽的灵魂,铁电物理也是如此。铁电极化交互作用与热涨落竞争,一旦前者强度超越后者就诱发铁电相变,反之亦然。研究这类竞争及微观机制是铁电体物理的核心内容,虽则远未完备,就像很多物理分支里面的故事一样。统计物理框架下的朗道唯象理论和微观布里渊中心横光声子模软化冻结都与热涨落联系在一起,看起来很美。 不过,铁电体中竞争的角色并非独此一对。如果我们看看另一类类铁电体,例如 SrTiO 3 ,其极化交互作用较弱,需要热涨落被充分抑制 后 才可能导致长程序。沮丧的是,这种长程序竟然会遭遇另外一类涨落 ¾ ¾ 低温下才凸现出来的量子临界涨落 ¾ ¾ 的竞争,导致量子临界现象或称量子相变。铁电物理中量子相变即便不是后无来者,也应属前无古人。 此乃量子顺电体 (quantum paraelectrics) , 其主要特征是:布里渊中心横光声子模直到温度 T 0K 依然无法冻结以形成长程铁电序;铁电序参量出现量子饱和,介电常数因为极化涨落变得很大,有铁电预相变征兆;晶体结构无显性铁电对称破缺。从粗浅层面看,量子顺电体中不同对称结构之间能量差别较小、简并度高,量子涨落能够调制这些简并态与铁电序竞争,导致丰富的物理。而所谓的量子临界涨落,其物理本质尚未完全明了。用最简单的语言,量子涨落是 T 0K 时与晶格振动关联的简并量子态所展示的量子临界行为或量子相变,虽然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具有深刻物理意义的问题有两大方面。其一,简单铁电体低温量子涨落为凝聚态物理中量子临界行为研究提供了简单实用的平台,其最大优点也正是金属或窄带半导体的缺点:金属或半导体在费米面附近态密度很高,导致多重激发,掩盖了量子相变。其二,对正常铁电体,极化关联具有较大能量尺度,例如 ~0.1eV 量级 ,所以内禀与外界干扰须提供足够大能量才能显著调制铁电序及其与热涨落的竞争,而这真的不容易。对量子顺电体,铁电关联与量子涨落的能量尺度都应在 ~meV 甚至更低,施加超过这一能量的内禀与外场对我们可以说是易于反掌、手到擒来。因此,调控量子顺电体中铁电长程关联与量子涨落的竞争,获得丰富而显著的物理新效应、新性能,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当然,这种竞争调控思路决非新颖,正如我的思路从来就很少新颖别致一般,前人已经兢兢业业过了。从基础研究角度看,量子相变本身就是凝聚态物理的热点领域,只不过量子顺电性从来就不是其重点研究对象,也就有了我们这些下里巴人去深入研究的必要性。即便如此,已有工作也揭示出铁电序与量子涨落共存竞争的诸多新颖现象,反映在相变动力学、电学、磁学、光学等性质的变化及相互耦合调控 。一方面,抑制量子涨落可以凸现各类铁电序 ;另一方面,应该可以发展更多手段来提升量子涨落,抑制铁电序 。我们似乎找到一个左右逢源之路,可以沾沾自喜而乐不思楚了。这种共存、竞争及调控是导致与量子临界性有关的丰富物理之根源。这是基础研究驱动力。 如果我们一定要有一点应用前景来铺垫的话,量子顺电性并非毫无作为。量子顺电体一般具有高介电常数和低损耗,对电场和温度可调性高,甚至可能有极高压电性 、 光控介电存储、非线性光学翻转 、 热电性等性质 ,所谓山外无形俱有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以我们有限的能力尚不能梦萦格物之神韵,但围绕量子临界性与铁电序竞争这一核心,谁知道是否就没有更多潜在应用价值呢?!这是应用研究驱动力。 有了上述几方面背景和驱动力,我们有理由来回顾量子顺电研究的历史脉络和发展趋势,从中归纳出关键科学问题,虽然这种归纳不免挂一漏万。 对量子顺电性的关注始于 1960 年代在 SrTiO 3 中观测到介电常数于低温形成高介电平台,与长波横光声子模软化紧密联系。量子涨落使邻近相变处大的铁电涨落得以稳定,无法最终冻结成长程序 。从 1970 年代开始界定为量子顺电研究的第一阶段 ,虽然尚存争论 。新的研究热潮始于 1990 年代,电子顺磁共振揭示量子顺电区域存在类似于液氦超流相变,可能源于最低横声子与软横光声子模耦合,首次在量子顺电体中定义相干量子态和临界性 。国内对量子顺电性的研究有一定代表性 。对这些工作进行分类综合、凝练提高,可以归纳出可能的研究思路和关键问题。 首先, 戚戚之路,胜于有声!外部或内禀参量能够影响铁电序及量子临界行为。探索新的量子顺电材料是当前量子顺电性调控的核心内容 , 其物理依据如下: 既然可通过多种手段诱发铁电序,掩盖量子涨落,那么 掺杂、应力、电场等都可引入铁电态 。从竞争角度看,量子临界区内铁电性的标度行为不同于传统朗道标度 ,相变动力学也有悖于传统铁电体 。量子临界涨落看起来也能够被调控,例如通过改变自旋 - 轨道耦合调控量子临界行为 。不过,这类调控研究还处于初始阶段,对其背后物理尚无明确认识 。 其次,嗷嗷之哺,胜于远山!在调控量子临界行为的基础上,研究各种物理性能在量子临界区域的变幻。这一立论的最佳说明清晰地示于下图,其物理依据如下:量子临界涨落对电子结构有重要影响。加入量子涨落完全抑制铁电相 。在量子临界区域内存在独特极化构型,存在局域结构关联,存在异常霍尔效应。这些工作预示出量子顺电体电子结构对量子涨落敏感,调控量子涨落可成为调控电子结构的有效手段。 (S.E.Rowley et al , ) 再次,孕孕之苦,胜于极乐!量子涨落对低维材料结构的影响将更为昭彰,值得暮色葱茏。其物理依据如下:空间维度下降意味着关联度降低,空间波函数弥散,量子涨落效应会表现得更加明显。例如,量子涨落抑制纳米点铁电 矩 态的转变,破坏其极化涡旋结构,促使低温下极矩化率出现饱和,预示可能存在先兆铁性环矩 。薄膜制备技术的发展使高质量外延异质超薄膜成为可能,给了使用衬底对称性和晶格常数调控量子顺电体声子冻结的可能性 。 上述三个方面的物理依据使我们可以提出两个重要命题: (1) 量子临界涨落的概念应该可以推广和外延。针对铁电序冻结 ( 形成 ) ,抑制这种冻结的量子过程应该可视为量子涨落的组成部分。例如,引入少量巡游电子将可能调制晶格畸变与局域晶格对称性,却不会明显破坏铁电长程序,是否等价于提升量子临界涨落应属新问。其次,引入少量磁性杂质也不会明显破坏铁电长程序,却带入自旋涨落与关联,调制局域晶格对称性,是否等价于量子涨落应有山水。再次,引入既无巡游电子也无自旋的结构缺陷 ( 如拓扑缺陷 ) ,也可能引入某种量子涨落 ,应属佳肴 。 (2) 拓展新的量子顺电体。针对那些随量子而动的新型铁电体 ,由于其 极化关联交互作用也在 meV 量级甚至更低,量子涨落与之竞争在伯仲之间,通过调控量子临界涨落或者极化关联,可能获得量子铁电性甚至量子顺电性。这里的新意是铁电序来源于自旋 - 轨道耦合,适度引入自旋涨落将促使铁电序走向量子顺电性,从而可能获得含自旋序的量子顺电性和磁电耦合。 呜呼,两个命题,两重风影;既有之乐,已满春风! 参考文献: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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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兰陵王 自醒 】 夏初旭,扬起层层碧绿。飞纤絮,蒙断旧尘,更是骄阳落芭簇。不觉又苦楚。飘忽,庭深院肃。抬头望,天本向蓝,何处飞来子时雾。 闲愁甚无助。看巷尾街前,清淡如故。十年忠事一年禄。曾背月荒日,举良锄莠,平凡卓越拒茧缚,尽与此生骛。 长路,浣溪慕。正细雨磐石,击水歌露。千帆散去空余渡。应隐却浮幻,伴登高处。沧沧之上,浪卷起,自有度。 我只睡了四个小时,两眼发红,匆忙来去参加一个关于氧化物物理学的讲习班。当前氧化物物理中两大吊人眼球的主题当属高温超导体和多铁性单相氧化物,而我唯一感叹的不过是在中国却几家欢乐几家愁。中国的高温超导、特别铁基超导研究如火如荼,有科大和物理所等几支团队风头正劲、成果斐然,引起行内广泛好评。多铁性单相氧化物的研究在我国起步也不算晚,区区五年过去,我们却落后美日很多很远,除了几个理论小组还勉强过得去之外,实验研究落伍尤其明显,令人唏嘘。这是过去多年来中国在自然科学领域所展示的中流击水、不进而退之又一个典型事例。因此,作为多铁性物理研究的一分子,我感到羞愧与惶恐。 我国从事多铁性研究的大专院校与科研机构比做高温超导研究的多很多。因此,我对于让我去做报告的会议与科研机构之要求来者不拒,以让自己能够尽心竭力去介绍我国目前在多铁性氧化物研究所呈现的尴尬与落后局面,让尽可能多的学生 和年轻 老师明白多铁性物理和多铁性应用的核心应该是什么、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做的、还有什么是不应该做的。 多铁性单相氧化物物理目前的两大主演是 BiFeO 3 (BFO) 基为主的 A 体系和以锰氧化物为主的 B 体系。它们在过去几年各领风骚半边天,精彩纷呈顾不暇。关于它们相互较劲、潮起潮落的故事在 Nature 系列、 Science 、 PRL 和 AM 几个刊物里有详细的记录,你可以端起一杯大红袍,慢慢品味,细细揣摩,让故事连成连续剧,放他三年不为长。 A 体系在多铁性中占有非常独特之地位,因为它们具有较高的铁电转变温度,最接近实际应用,其 62nm 的 Fe 自旋螺旋结构最近也开始备受青睐。经过伯克利 Remesh 和威斯康星 Eom 等人的艰苦努力,对 A 体系进行大规模整容处理,完全不输传说中的偶像迈克尔。我们已经知道, A 体系薄膜的铁电性质已经如此优越,超过传统铁电体,甚至让人开始忘记它是一个多铁体。这种性质在单晶和多晶中无法获得,体现了整容手术的威力与魅力。 其次,虽然对 A 体系中铁电畴与磁畴的交会与耦合也作了深入的实验探索,但总体而言,我不认为 A 体系是地地道道的炎黄子孙,因为其铁电性与磁性的来源不同,相互之间耦合比较弱。这就好像歌唱得不专业的歌星,但形象比较酷、也能够琅琅上口,所以获得众星捧月的地位。 除了薄膜制备及相关器件物理研究之外, A 体系陶瓷制备起来很像大火煎鸡蛋,不是糊了就是蛋黄流了出来,很不容易拿捏火候。其结构复杂,成份难于控制,以至于一百个小组可以作出五百种实验结果,其外貌是如此的精彩纷呈,不知道哪儿是真,哪儿是假。经过几年的广泛研究, BFO 体系似乎已经被众多观众翻来覆去地看透了,直到剑桥大学的 J. F. Scott 最近在 AM 上长篇大论,才让我们有世事沧桑之感。最近有关 BFO 单晶的工作也让我们看出, A 体系的精彩是在多铁性之外,如果不整容的话。 我国开展 BFO 体系研究的队伍很多,大多数都在追随先人的足迹,虽则千辛万苦,却没有走出多少新路。我愿意呼吁,对 A 体系的研究已经是万水千山,继续追随前人开展烧结、掺杂、纳米化等方面的研究需要有创新的物理思路和明确的应用目标。如果没有,目前对 A 体系的研究氛围不应该是国人的明智选择。 另一位主演 B 虽然在美日欧红得发紫,在中国却没有获得青睐,虽然她更专业、更美丽、也更深邃。目前国内涉足 B 体系实验研究的团队屈指可数,比铁基超导研究团队少得多了,让我有苍山高去、雾褐重重的感觉。 B 体系更专业体现在物理上更纯正和更富有新意,是强关联电子系统的典型代表。说她更美丽则体现在自旋构型的丰富多彩,这种丰富多彩的自旋构型是产生铁电性的起源,因此对 B 体系的青睐成为走向多铁性物理之核心的必由之路。说其更深邃则在于这种自旋构型是多体交互作用之间的精细平衡与竞争之结果,从而给人以发挥智慧取得四两拨千斤功效的机遇。 关注 B 体系的挑战在于我们需要极端条件,包括很低温度、很高磁场、很强的中子源与 X 光源、很小波数的光谱、很高质量的材料。因此, B 体系在我国无法走红的原因也就一清二楚。为此,我也深感国人之无能为力与望空兴叹。 我们目前能够做的至少应该是有更多的团队参与进来认识和追星 B 体系,有更多的尝试来发掘更多 B 系统之专业、美丽与深邃,有更多的资源来整合团队协作与攻关,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国际合作实验。作为第一步,我们需要认识 B 体系,希望有更多的学生和年轻研究人员参与进来。对 B 体系目前的现状与问题,我们最近给出了一个不错的概览与总结,读者可以在 Advances in Physics 58 (4), 321-448 (2009) 中找到。文章的链接是: http://www.informaworld.com/smpp/content~db=all~content=a912522338 谢谢各位!
那是我青春年华的末尾, 28 岁之时,我在德国哥廷根大学作访问研究。那天,在友人家里作客,与他们一起看电视里的画面。电视频道直播迈克尔 杰克逊(Michael Jackson)在(伦敦?布加勒斯特?)的演唱会。那是我第一次见识这位摇滚歌星、第一次看他的演出、第一次让耳朵在他的音乐中起舞弄音和休养生息。 虽然离开现场很远,但我觉得与迈克尔靠得很近,可以第一次放肆地让自己的个性在他的舞蹈与幻影中相变。我觉得与他的音乐也靠得很近,可以第一次在嘈杂与疯狂的轻率中体会深沉的和谐。我也觉得与他的歌唱靠得很近,可以第一次为我未来或走在路上、或窝在 KTV 中、或独自靠在办公室的桌椅中,将深情和优美寓于那游丝一般行走的哼唱里。那次直播让我第一次领略到生活中也是可以将喜欢与爱深藏在碌碌无为抑或是舞动不安的不平凡与不平常之中。 我请求友人将那天的录像为我转录了一份,随后又去到街店买了他的两盘录音带,一起带回国。遗憾的是,不久的一个夜晚我在录制一台晚会的录像时失手将迈克尔的非凡身姿无情地抹去了,让心痛伴随我很长很长时间。我再也没有去拆封那两盘录音带。 此后的很多年,我偶尔在 HTV 店里、在大街上、在梦幻的深处听迈克尔的歌唱,直到今天清晨听说他在加州家中殒落的消息。多少年来与迈克尔那些零星的相逢,就像我们在人海人潮中依稀看到故人一样,欲罢回头而莫回头,欲罢记忆而莫记起,只要在心中某个角落里温暖就好。 过去很多年,所有有关他的负面新闻都没有在我心里激起任何反感,而回顾他的歌声和表演却总会有丝丝涟漪。我能够体会一丝他的痛苦和孤独,就如我们自己的痛苦与孤独一般。对迈克尔而言,创新之后还要创新,因为他憎恨碌碌无为,不愿在创作激情涌退与内心沉迷中慢慢地衰弱。友人曾经说:迈克尔是激发的精灵,长此以往,他不大可能活过 50 岁,而他今年也正好半百。 迈克尔的音乐,像 heal the world 那样传唱世界的并不是他的经典,也不是他的本性。他是 beat it 的受体,是 bad 的代理,是 dangerous 的导师,是 billie jean 的幽怨,是 smooth criminal 的倾斜,更是 will you be there, you are not alone, the girl is mine 的唯一。他的歌唱则是 温柔背景下的狂野,是抒情背景下的卖弄,是激越高亢的生命,是早早殒落的定数。他的表演充满传承与创新、陌生与惊喜、出位与流行、温馨而芳香。 作为学人,也许我们并不以为迈克尔与我们有何干系;即便作为社会人,我们也远不会与迈克尔殊途同归。然而,他是我们同时代的印记和异常,是带给我们感受创新孤独的影子,因此我们更愿意从迈克尔那里找到知音与灵感。当我们去崇拜上一代的费曼之时,其实我们内心更加崇尚迈克尔。费曼将绅士与个性映衬在物理学现代史那天才的浪漫里,当他将墨西哥的西班牙风情手鼓击拍得充满共振的时候,物理在那时蒙上了面纱。而迈克尔完全不同,他总是将浪漫寓于激情之中,将美好而温柔的东西进行创造性地 coarsening( 粗晶粒化 ) 处理,因此,创新对于迈克尔是比费曼更加生命的生命。迈克尔为那些充满烦躁和狂闷的人们与美好温柔之间架起了无形的桑德拉大桥。迈克尔是一种独特的风格和行为,前无古人,也许还后无来者。 迈克尔所有的音乐作品,除了那些应景之作 ( 如 heal the world) 之外,都能让我们感受到背景的优美和协调。这于学问而言是已有知识体系的布景,是美而和谐的。这些作品却还几乎无一例外地拥有声嘶力竭、顿挫、起伏、躁动等激发的元素,总在企图突破、冲击、失败、再冲击。这些元素和冲击为我们这些躺在前人成就之上优越着的学人所缺乏。浅薄的知识尽管是片断、是低维元素、是飘浮不定的破损与缺陷,却代表创新;而深厚的学问是和谐、连续、细致的有序和厚实,是优美,也代表无为。我们很多学人擅长其一而怠慢其二,而将浅薄与深厚进行完美而新奇结合的,正是用音乐阐释其中绝代般技法和漫天般艺术的迈克尔。 多少年来都难以忘怀迈克尔、难舍他的歌唱与表演,也许同样是因为浅薄与深厚在我和很多人心中结缘,更在我和很多人的学问之道上交汇。迈克尔离去不会在我们心底涟漪起泪与伤感,因为他的那些声嘶力竭、顿挫、起伏、躁动等元素已经成为我们支配生活一点一滴的一类机制。他离开这个世界,那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会继续用这一点一滴的机制来调控我们的路,它们已经属于我们,已经成为我们的救赎,不管迈克尔今天是不是离去。 ( 0906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