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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在生命起点处的遐想 精选

已有 5373 次阅读 2024-1-21 13:48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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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引领我来到这片水域。刚到时天下着雨,是高原特有的霏霏细雨,寂寂寥寥,悄无声息,却淋湿头发,涨满秋池。

一大片睡莲,开着清丽花朵,黄的、紫的、橙的、粉的,似鹤立水面,娉娉婷婷,出浊泥而不染,清心寡欲。满池塘秋菱,在岸边一字排开,根茎、叶肉、花梗、果实,经雨水冲刷,干干净净,如绒毛地毯,铺满水域。偶而起一阵风,吹开池塘一角,露出清幽水色,通透见底,霁月光风。倒映着湖岸,一棵高大的响叶杨,银干铅枝,铜脉金叶,风中像一面面旗。

邛海湿地的生态,已经恢复地像模像样了,有数千种生物,在此繁衍生息。先说岸上,高大乔木、低矮灌木、攀附藤木,应有尽有,龙爪柳、冬瓜杨、紫薇、马桑、黄连,夹杂草本花卉。再看水里,挺水植物、浮水植物、沉水植物,此起彼伏,石菖蒲、水花生、水竹、高笋、鸢尾,隐藏无数藻类。

水中潜行着鱼虾,水面浮游着昆虫,水上翱翔着候鸟,看似杂乱无章,却错落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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邛海古称邛池,位于1500米海拔的安宁河谷,凉山彝族自治州西昌市南5公里处,水域面积31平方公里,是四川省内排名第一的淡水湖。

此时我站的位置,正对着邛海东南。远远伸出去那端,确实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真正就像到了大海。照相机的镜头里,只有一道天际线,把画面分隔成上下两层。上层天空浓云密布,一只帆带着数只鸥,在云水交接处远离,变得越来越小。下层湖面波光粼粼,一浪追着一浪,由远而近拍来,像大海的潮汐一样。

转过身来,是湖的西南。窄窄的湖水对岸,横亘着一片群山,像是有几道斜坡,呈60度角,缓慢从水上升起,从前往后,依次变高,逐渐变暗。那隐隐的背景峰峦,据说是螺髻山脉,海拔达4300多米,云蒸雾腾,似白雪覆盖。而站在最近处,较为清晰的山峰,就是著名的泸山,主峰纱帽峰,超出海面仅700米。

恰巧此时,云雾散开,天色放晴,露出了泸山的真面目,青松、翠柏、寺庙、道观,好一处人间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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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要知道,这里在五十年前,究竟是什么样子?按说山形不会变,变的是山上的林木,水色不会变,变的是湖里的水草。还有茶马古道,彝族村寨,巴乌和牛角号,斗篷与火把节,应该还有我的父亲,穿行在湖山间的身形。

父亲是学水文专业的,他毕业那年,正好赶上大跃进,被分配到水电部成都勘测设计院。一年后,响应党的号召,随同一批热血青年,翻泥巴山,过大渡河,来到新成立的西昌钢铁公司,为开发攀西地区矿藏,开展水文和地质方面的调查。

按他的话说,那个时候,这里还算不上城市,只是邛海边几条街道而已,骡车马车,苦荞苞米,社会形态原始,生存条件艰苦。正是因为他们的到来,这里开始了工业化起步,西昌钢铁公司属冶金部,是为开发安宁河谷,中央确定设立的一个统筹机构。

这里同时还上马了煤矿、铅矿和铜矿,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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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现代人的思维,是无法理解那个年代的。当时流行一首歌曲,说的是把公路从四川修到西藏的事情,“二呀嘛二郎山,高呀嘛高万丈”,起句就用突兀高音,把二郎山的气势,烘托的直插云霄,把建设者的气魄,渲染的气冲斗牛,反映了理想主义年代,大无畏的乐观精神。

从四川盆地的雅安,到青藏高原的拉萨,自古就有两条道路,一条翻二郎山走川藏线,康定直插昌都。另一条翻泥巴山走川滇线,西昌迂回中甸。到了秋冬两季,二郎山海拔太高,暴雪封山无法通行,泥巴山相对低矮,成为四川盆地向西向南,彝汉和藏汉交流的主干道。

泥巴山是横断山大相岭的俗称,扼守在川滇线的咽喉要道,是荥经县和汉源县的界山,也是青衣江和大渡河的分水岭。高不过三千公尺,却地处“雅安天漏”地区,一年四季雨声不断。春夏云雾弥漫,能见度极低,秋冬阴晴不定,容易结暗冰。加上地质结构不好,汽车极易打滑坠崖,是一处谈此生畏、闻之色变的著名“鬼门关”。

小时候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最恐怖事情,就是他们过泥巴山,来往于川滇线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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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信人定胜天的青年,没有想到人事难料。随之而来是三年自然灾害,饥饿和寒冷,让建设工地成为炼狱,伤寒和浮肿,降临了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这还不算,1961年,“调整、巩固、充实、提高”,中央对工业压缩整顿。1962年,上级下达指令,西昌钢铁公司缓建。1963年,终于完全下马。热情被浇了冷水,一切戛然而止,前途、命运、理想,年轻的心啊!

所以我至今还想,如果他不选择去西昌,就会在省城设计院干到退休。如果他晚几年去,正好赶上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运动。因为就在此后不久,1965年,在西昌市正南,一个叫攀枝花的地方,开始了中国现代史上,一次载入史册的钢铁大会战。

然而我的父亲,却已经回原籍了。就算是向往,也只能是在梦里。他一生中做过的大事,只有西昌钢铁公司可以作证,然而这个下马工程,后来我去好多数据库查阅文献,竟找不到一丝踪迹。留下的只有他那些证书,可是盖满了共和国鲜红的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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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算白来了,对我却不是。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开始猜测,觉得我和这里,一定存在某种关联。首先因为我的名字,不像我哥我弟,按辈分排列。为此我还问过大人,只有祖母偷偷告诉我说:“都是因为你妈,去西昌探亲,回来后生下的你,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啊,原来如此!记得当时,我还认真想过那片水域,混沌、陌生、遥远、悠久,却总在鲜活,永远的清澈明了。仿佛春天的河滩,阳光晒暖了沙地,溪水旋入了深潭,无数的生命萌芽,在那里悄悄生长。那些坠落的松果,那些飞花的水草,变幻出一塘一塘,会变成雨蛙的蝌蚪。

而我今天,才终于来到这个地方,徜徉在湖堤上,徘徊在松林里,就想知道父辈的工棚和毡房,当时搭建在什么位置?还想找到水文站和炼铁炉,或许还留有蛛丝马迹。那些愉快的欢声,那些清脆的笑语,那些战天斗地的号子,是否还被人记得?在建昌古城的月夜里。

 泸山又起雾了,邛海起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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