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阁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luohuiqian 心境若水水清明 世事束阁阁自成

博文

【人物素描】:爷爷

已有 2098 次阅读 2008-11-22 23:27 |个人分类:故乡回忆|关键词:学者| 回忆, 人物, 故乡, 爷爷

我八岁之前的记忆仿佛被谁抹去了似的,我所了解的幼年时代的我都是从父母等人的口中得到的。而我自己无论如何努力地去回忆,脑子里总是空荡荡的,仅存的几件事情,却无一例外地与爷爷相关。似乎我那段岁月紧紧和爷爷联系在了一起,而当爷爷离开人世的时候把我的那段记忆也带走了,只留下和他相关的部分。
村里人都说爷爷“僵”,意思是很刻薄专横。可在我的记忆里爷爷是极其和蔼慈祥的,他待人似乎很少有专横的时候。家里的厅堂里悬挂着爷爷的遗像,那是堂兄画的,一个冬日的黄昏,爷爷端坐在一块蓝布面前,堂兄用他的画笔仔细勾勒出爷爷的轮廓,我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们,夕阳余晖的映照让爷爷苍老的皱纹更加苍老了。在堂兄传神的画笔下,爷爷的形象也就永远定格了在我的记忆里:满脸的皱纹是背景,头顶上戴的是顶黑色的棉帽,最突出的特征是两只眼睛,有一只深深凹陷了下去,显露出苍老的呆滞,轻咧开的嘴里露出残缺不全的门牙,短短的胡茬代替了长长的胡须。这就是爷爷的形象,一个简单而普通的农村老人。
爷爷很勤劳,80多岁的人了,还帮着家里做家务。家里猪草都是爷爷出去割来的,还要亲手剁碎。母亲说有一次爷爷太累了,剁猪草的时候居然就坐在小矮凳上睡着了,手上还握着菜刀,险些砍到了自己。听到这些,每每我看到爷爷做家务就担心他,可爷爷很神奇,从来没有耽误一次家务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故。
而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只给我留下了三个画面,至今都历历在目。
第一个画面是在家里的大门边,那时家里还是土墙围起的院子,大门边放着一台石磨。爷爷佝偻着背牵着我在院子里玩,不知咋地,我突然一屁股坐到石磨上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喊着要爷爷背我,否则我就不起来了。爷爷那脆弱的身子骨当然背不起我了,但一时又没有办法,怎么劝我都哭不个停,爷爷没办法了,只好说:“好好好,那我就来背你吧,别哭啊!”于是爷爷吃力地蹲下,用他那弓形的脊梁靠近了我。我高兴地趴到了爷爷的背上,一下子就破涕为笑了。爷爷勉强撑着摸到了门槛边,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刚从田里回来的父亲看到了这一幕,他惊慌失措地一把把我拽了下来,很生气地赏了我一巴掌。爷爷却笑着拦住了父亲的第二巴掌,说:“孩子不懂事,由他去吧,别怪他了!”从那刻起,我和爷爷的亲昵关系就建立了。
第二个画面是分月饼。80年代我家里还很穷,每到八月中秋吃个月饼都很奢侈。唯有爷爷他能得到不到十块月饼,那是姑姑还有两个堂姐孝敬他的。月饼装在他的铁盒子里,放在他床头。哥哥有时忍不住了就进去里面撬开铁盒想偷一个,可他从来没有得手的时候,爷爷总是拿根鞭子追他出来。而我则眼巴巴望着那个铁盒,唾沫直往肚子里咽,却没胆子动手。爷爷看着心软了,就从盒子里掏出一个月饼来,掰成几块,我往往能得到近半块,而哥哥只能有一小块。有时哥哥伸手来抢我的,爷爷免不了要给他顿鞭子。我知道爷爷都是疼我们兄弟俩的,年龄比我们大二十多岁的堂兄不在家,他就我们两个亲孙子,不心疼我们还心疼谁呢。不过我是最弱小的,所以爷爷总是偏袒我。其实铁盒里的月饼他自己也舍不得吃,总是小心地保存着,一旦我们兄弟俩闹要吃的时候,才拿出一块来分。不到十块月饼,却能保留好几个月。直到后来月饼都长毛了,爷爷也没发觉。堂姐过来帮他取出最后的几块月饼,洗干净切好到油锅了炸一下,然后端出来给大家分了。那一小块炸月饼,就成了我一辈子难忘的美味佳肴。一直到我长大后,我对月饼都存在一种无比的眷恋之情。虽然已经有十年多没有和家人一起团圆在中秋月圆之夜共品月饼了,但每次中秋我总要自己买一块月饼,对着月亮想念家里的亲人,怀念我的爷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第三个画面是爷爷去世那天。那应该是一个冬天,父亲如往常清早就给爷爷送早饭,可这次父亲进去后就默默地出来了,对母亲说:“老头子死了……”于是整个家里顿时就沉在一种哀悼的气氛中。母亲、姑姑和堂姐这几个家里的女人跪在爷爷床前,嚎啕大哭。而父亲和大伯则请来了村里年青人帮着收殓。我没赶进去看,我怕看到爷爷死去的模样,只是远远从门外瞟到爷爷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这下爷爷是彻底“僵”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生命的终结,我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独自在院子了转了一圈又一圈。转累了就靠在门边的石磨上,呆滞地看着外面。这时还不懂事的小侄蹦蹦跳跳地过来,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地笑我:“你爷爷死了哦!你爷爷死了哦!你爷爷再也回不来了!”我顿时意识到爷爷和我永别了,悲伤在嘲笑面前化成了愤怒,我生气地攥紧小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头上挥去。侄子捂着受伤的额头哇哇地哭着找堂兄去了,而我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我推开大门一路狂奔到了禾场上,眼里噙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哗哗地流了出来。就这样,我哭了整整一天,下午回来的时候爷爷已经被盖上了白色被单,脸也被黄纸蒙上了,母亲等人的哭声已经沙哑,而父亲等人则忙碌着将爷爷遗体移到正家祠堂做法事。法事一共做了三天两夜,闹腾的锣鼓声和着女人们的哭声响了三天两夜,而我在这三天两夜里再也没有哭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哭过那一天后就再也哭不出来了,或许爷爷不想让我留下太多悲伤的回忆吧。法事最后一天,爷爷的遗体装进了棺材,我们一家人披麻戴孝地围着他做最后的告别,我不敢靠进棺材看爷爷遗容,却不小心让孝布碰到了蜡烛着火了,幸亏母亲在后面及时扑灭,否则我就对不起爷爷在天之灵了。之后,长长的棺材钉把棺材封上了,送葬的队伍把爷爷推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墓穴,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不和奶奶葬在一起,但是爷爷的墓是我在对门岭上最容易找到的。一阵鞭炮和哀哭之后,墓穴的门被封上了。从爷爷死的那一刻到这一刻,我都没有看一眼他死后的模样,我害怕看到爷爷那沧桑的脸,我害怕和爷爷面对面永别。堂兄在守夜的时候给爷爷照过最后一张照片,据说躺在棺材里的爷爷很慈祥,爷爷是微笑着离开人世间的,这或许也对我有点宽慰吧。
总之,就这样,爷爷走了,带着他一辈子的辛苦劳累,走了。爷爷的离开,也带走了我的记忆,从此我那段年月的回忆就留下了这三副画面。
那一年,爷爷八十五岁,而我只有七岁。
第二年的春天,我开始了我的读书生涯。

(注:按照农村的惯例,里面的年龄均指虚岁。)

更多相关博文请访问若水阁】(参赛科学博客),

欢迎投票支持我的博客!http://www.penrosent.cn/





https://m.sciencenet.cn/blog-200102-205986.html

上一篇:[物理学家小传]:泡利
下一篇:【物理诗】统一场论【by Joseph】

0

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6-1 21:49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