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叟王铮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王铮 中国科学院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研究员兼华东师大、中国科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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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内蒙古草原3:阴山内外 精选

已有 10072 次阅读 2011-8-15 08:32 |个人分类:生活点滴|系统分类:人物纪事|关键词:学者| 内蒙古草原, 阴山, 文化演变

我对内蒙古的第三个情结点,应该是阴山内外了。

关于阴山,最早引起我关心的不是“敕勒川,阴山下”,而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在小学五年级,看了林汉达先生写的《西汉故事》,就知道了飞将军李广,由李广知道了阴山,而且知道了他的孙子做作了另外的选择。那时候正是”四清“整人,我心里悄悄想,也许这个选择是对的。进一步知道阴山,是我在云南煤炭学校当工农兵中专生学习李四光的地质力学的时候,在地质力学理论中,阴山是一条重要构造体系。在后来的专业学习中,我知道了阴山是一条气候分界线,阴山以北,不受季风气候的影响。

1984年初,初到内蒙古,在奈曼旗,当地文工团与我们联欢,有一个老师唱了一首歌,《走下高高的大青山》,大青山就是阴山的一段,歌中的大青山很美。接着,我们大约在去哲里木盟的山上,我们停下来考察,有一条长长的埂,宽约3米,高约0.5米,虽然被绿草覆盖,但是它的突出还是明显的。我打开地形图,找到了我们的位置,原来地形图上标上了这个长埂,它的名字叫成吉思汗长垣。我质疑了成吉思汗修这个长城式东西的干什么?我问北京大学的崔海亭老师,他以知识丰富让我佩服。他说:“后人崇拜成吉思汗瞎叫吧,防成吉思汗还差不多”。后来回到上海,查到资料,成吉思汗长垣,又叫成吉思汗边墙,原来是金长城,的确是防成吉思汗用的,哈哈。金长城东起朝鲜境内,向西延伸,基本上沿着阴山走,而金长城又是利用北魏长城修的。历史时期阴山内外是农业区与牧业区的过渡带,农业民族与游牧民族在这里厮杀。考察让我有一个想法,金长城能够推到阴山一线,明长城退到现在的长城,应该是宋金时代气候较温暖,降水较多,要不农业民族把长城往外修干什么。这个想法与竺可桢的5000年前后曲线不尽一样,竺可桢列举了当时有许多寒冷事件,说明宋金时代是一个寒冷期。后来张德二先生和我的同学满志敏分别独立地提出宋金时代是个气候温暖期一致。而且他们做了科学论证。当然我也不是混饭吃的,稍后我通过数据挖掘和非数值模拟方法证实,这个温暖期的结束在1240年间,宋金时期,气候系统的混沌特征明显,用混沌特征解说了竺可桢的结论与张德二-满志敏结论的矛盾。后来我进一步论证,气候特征表现为混沌,对人类是有益的。这个时期结束后,成吉思汗的子孙后来把生活区迁移到华北、伊朗一带,应该有气候原因。阴山下的水草不那么丰富了。

现代环境下从内蒙东部沿着阴山一线朝西是个草原的发育地带。在这个地带里流着一条河,西拉木伦河。西拉木伦,蒙古语就是黄河。中国的第二条黄河。我们总说黄河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起源的,可能西拉木伦更是我们东亚人的文化起源地。红山文化是距今六千年间在西拉木伦河下游的一个文化,被发现在内蒙古赤峰的红山。可能,它的一支去了朝鲜,大部分留下来形成了中华民族。现在的基因考古发现,大约5万年前,基因在中亚分叉为M137M135(?),一支到了欧洲,一支到了东亚。基督教说那个共同起源在中亚的伊甸园。在伊甸园人类有个共同母亲叫夏娃,Eve,中国的说这个共同母亲叫女娲,发音相近。前几天,我有个学生从美国回来,她是山西人,她说现在他知道了,看5千年文化看河南,看6千年文化看山西。她的爱乡主义我不敢发言。我想,看6千年文化、7千年文化应该看内蒙古。人类可能就是沿着这内蒙古的阴山的水草丰富带进入东亚的。说到文化,汤因比说苏美尔文化的文字是和汉语一致的,苏美尔文字文化可能就是汉字文化,8000年后逐渐东传,苏美尔文字演变为汉字,沿着阴山有许多石刻。所以我猜,我们的夏文化,大家盼望的夏墟,应该内蒙阴山下的西拉木伦河流域找。说到这里,我是不是“民科”了,当“官科”钻到牛角尖里时,需要民科的旁敲侧击。

1984年的考察中,我是一个地貌学者。老师们告诉我,由于地质年代久远,阴山被多次切开,阴山本身成为断块山。后来我看到论文,西拉木伦河沿线有蛇绿岩套,所以有些地质学家指出西拉木伦当年是地质缝合线,因此它就像今天的雅鲁藏布江,也许阴山就是当年的喜马拉雅山。不过今天它大多数地区只有一千多米。在这个地区现在发育了科尔沁沙地,科尔沁沙地沙化程度比毛乌素强烈,比响沙湾轻多了,以半固定、半活动沙丘为主。在遥感照片上一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大湖区。这里要说的是,我们考察科尔沁沙地那天,正好起风,沙丘面可以看到沙粒的滚动、跳动和悬浮,这些悬浮物应该是科尔沁沙地外围的沙黄土来源。有人士说“就地起沙说与黄土风成说矛盾”,其实是自己机械了。我在沙地里照了张像,迎着风沙笑,赤着脚,衣服汗衫被汗湿透了。后来这个照片送给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最后决定嫁给了我。

在那次考察中,还有一些小故事,很有意义。在翁牛特旗,在一个苏木,一个放牧的老牧民对我聊,他说:民族矛盾就是你们这些执政党当官的统治阶级弄出来的。你们汉人弄些我们蒙古人的上层去当官。他们与你们当官的矛盾,就回来挑着我们闹。其实我们下层想些什么你们不知道。只要对我们老百姓好,我们肯定拥护,不管你是汉人还是蒙古人。这个思想一直影响着我。这也可以回答前些日子一个博友担心的蒙古独立倾向。其实,只要解决民生、民主,民族问题容易解决。

另一个故事是到扎鲁特旗了,当时,我病了。那天没有出去考察,输液回来,负责照顾我的服务员,一个漂亮的女服务员与我聊了一会。我们的对话如下:

服务员:你们学校靠近北京农学院吗?

我:我是上海的。不靠近。

服务员:我男朋友在北京农学院读大学,他说要考研究生。

我:好呀。什么专业的?

服务员:兽医。是不是考上研究生就会当陈世美?

考上研究生当陈世美,当时是很普遍的。在当时研究生就业好,是不会回原籍的。关于这个问题,我后来一直从文化上思考。这里有这个文化的先进一面,因为没有中国没有贵族制度,一个寒门弟子苦读,可以进入社会上层,“公主”也就下嫁了,中国活动保持了统治阶级不断吸收下层力量。道德的批判不能忽视政治。

在扎鲁特,我没有考察,很是遗憾。后来我有个研究生杨念,哥哥在扎鲁特当兵,她去探望哥哥,我请求她给我拍几张草原的照片,照片上,草原的美表现在辽阔上。

2008年,从大同到呼和浩特,穿过阴山,我们到达了内蒙古的北边,希拉穆伦草原,学生马晓哲发现阴山的山峰多数呈现角峰,我告诉他们是冻融作用的结果。对阴山的观察,坡面基本上是直线,我对戴维斯和庞克的理论产生了疑问,应该存在有冻融作用形成的坡面。

希拉穆伦草原就是“阴山下”地区了,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特点只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了,草场已经完全退化了,地上的草基本上不超过2cm高,有人描述的“云欲擦肩,群羊如云、骏马奔腾”完全看不到。大量岩石地面裸露,大多是浅变质的酸性、中性的岩浆岩,地形是一个辽阔的波状平原。

我带着学生出去考察,虽然腿痛,但是由于工作兴奋,我还显得“健步如飞”。在一个河沟边,我让同学们观察的土层,在河沟地带,可以看到有土层是覆盖在早期沙化土壤上的,不过这里普遍裸露的变质岩,说明没有大规模沙漠化,有没有厚的土壤,地表的冻融分化作用还是明显的,地面多破碎的石头,因此历史上,阴山北坡,不可能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因为地面的土层不厚,“风吹草低见牛羊”即使草不长了,土层应该存在。

阴山北坡的准平原坡度很缓,我与大家讲了戴维斯所谓在准平原上“一辆马车可以自由奔跑不会翻车”的特点。除了准平原,我还讲了什么叫地质的克拉通,环境演化中地质运动与气候变化的影响尺度。这时候我有些怀疑这里历史上是否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同学们,不服气,找到了一些厚的土层剖面,都是在沟道里。我告诉同学们,这里是阴山以北,“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情景只能是局部的,人类对环境的破坏力量没有那么严重。草原上已经禁止放牧,一些地方围成了草库伦。其它地方建了许许多多的蒙古包,搞起了旅游业。草原地面总体呈现绿色。

希拉穆伦草原,有两个动人的风景。一个是半夜里漫天的繁星,一个是早晨的日出。晚上21:00许,我们出蒙古包来看繁星,草原的夜,天空很晴朗,满天繁星,银河横空越过,北斗星给人一种骄傲的感觉,金星明亮得叫人嫉妒。学生们问我牛郎织女星,我凭儿时的记忆指给了他们看,男同学们都惋惜这牛郎的故事,女同学没有做声,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天空的繁星,感到回到了童年,那时候奶奶常给我讲天上的星星,在这些星星的故事中,我感到了人性的美好、自然的壮丽。我禁不住给女儿发了短信,没有回,很失落。中国的问题,文化越来越中断,老祖宗糊里糊涂发明的汉字,害得后代子孙写出来的论文就不是SCI,讲出来的话,ISTP不检索,唉。我拥护七夕作为情人节,这样可以延续中国的文化。什么最早文字的发扬光大,大学都要搞全英语教学了。

该说说日出了。按照袁宇杰从GPS查的日出时间,我515就起来看日出,刚上山岗,突然从远处窜出一个人,穿着棉大衣。吓我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朱永彬同学。老了,干什么都落后。不一会男同学都起来了,女同学我只见到姚梓璇与王亚琴,其他的,起不来。

开始四周的天际发出红色的霞光,没有云,所以也没有朝晖,更多地给人一种庄严感。站在高坡上的我们紧紧地盯着地方,日出的地方不是红色,而是一个白色的明亮带,突然一个明亮的太阳跳出了地面,是白色的不是所谓“一轮红日”,可能因为草原空气清洁,没有大气颗粒物散射的原因。就像屠格涅夫的小说:“我没有初恋,我一开始恋爱就是第二次。”草原上的太阳可以说:“我没有红过,我一开始亲吻大地就是白的。”红,是环境的产物,白是本色。

830,我们离开了了宿营地,草原上的牧民已经出来放牧了。每个马群,几乎都不超过10匹马,牧民是骑着摩托车的。我问司机为什么不骑马?司机是个汉族,司机说,牧民为了显得有钱。这我想个骑马民族在变化。在一些修路形成的剖面,我带学生观察了土壤和地层。在阴山北,基本上是沙壤土,未能辨识出早期有沙漠化,与阴山以南不同。阴山北是草原,不见农田,阴山南是大片的农作区。司机告诉我,阴山附近的包头-鄂尔多斯是内蒙古的粮仓。我随便问了一下烤全羊价格,他告诉我们每只1800元,比1999年的贵多了。他说这是政府规定的。哦。

我的《赤峰幅地貌图》编辑完成那年,是1986年。为了编图,我从上海赶到武汉,武汉测绘学院,现在这个大学已经没有了。当时坐的是早期的飞机,飞机是与外界连通的,地上30°,到了天空是2°,上海到武汉,我就病倒了。冻的。现在这种飞机也没有了。时间过得真快。当年编图的合作者,史培军成为了准院士,还有一个是大企业家。只有我还在这里,有事没事的写写博客。

 

 

杨念在扎鲁特,她也许在追踪6千年前的文化。

 

希拉穆伦草原的准平原,远处有个敖包。准平原已经不在阴山上了。

 

草原日出

 

迎着朝阳。右起,姚梓璇、夏海斌、熊文、王铮、李兵

 

希拉穆伦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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