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谈好奇心也好，创新也好，教育也好，如果缺少了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10月9日晚，在浙江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联合教育学院学生“新生第一课”上，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普作家协会理事长周忠和作了题为《好奇心、教育与创新》的报告。周忠和从达尔文与威尔逊两位古生物学家的故事导入，提出好奇心的重要性。周忠和表示，好奇心可以让我们更好地学习，缺少好奇心会让我们的知识面狭窄，变得冷漠；同时他还表示，好奇心虽然源自本能，但仍可以通过后天培养。

我们为什么要关心好奇心？好奇心是从事科学研究最原始、最根本的动力；好奇心是人类认知世界的主要驱动力。没有了好奇心，我们就提不出问题；没有问题，我们就很难去深究，我们的社会就很难一步步向前推动。

两位博物学家的故事

今年，卡塔琳·考里科女士获得了诺贝尔奖生理医学奖，有一篇报道介绍，正是持久的好奇心成就了她。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没有特殊的天赋，只是拥有热切的好奇心。居里夫人也说，很多人都说我很伟大很有毅力什么的，其实我就是特别好奇，好奇得上瘾。

我是研究古生物的，想还是再举两个具体一点的例子，讲两位博物学家的故事——达尔文与威尔逊。

达尔文从小就迷恋收集昆虫标本，16岁时便被父亲送到爱丁堡大学学医，但他仍沉迷于博物学。19岁被送到剑桥大学改学神学，然而他初心不改，兴趣依然还在自然科学，并接受了植物学和地质学研究的科学训练。

达尔文在30岁时当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他其中一项壮举就是参加了“小猎犬号”环球科考，他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经历，奠定了他的整个学术生涯。实际上乘坐“小猎犬号”（也称“贝格尔号”）在南美太平洋的考察，旅程很艰苦，也遇到很多挫折，但是因为他有兴趣，所以就不觉得很累。他在1838年—1843年间，编纂五卷巨著《贝格尔号航行期内的动物志》，在1846年—1854年间，专心致志地研究海生甲壳类节肢动物——藤壶，完成四卷专著，获得了英国皇家学会金奖。他实际上真的是凭着一种持久的兴趣进行研究，然后才能取得这样的成果。当然，有时候好奇心之外，还需要一种坚持的精神。

另一位是被称作“当代达尔文”的威尔逊。威尔逊从小和达尔文很像，特别喜欢虫子，他是从观察蚂蚁开始他的科学研究生涯。威尔逊在他的自传《博物学家》中写道：“每个孩子都有一段喜爱昆虫的时光，而我始终没有从中走出来。”这告诉我们什么？很多孩子从小都喜欢自然、动物等，比如小孩都喜欢恐龙，但是后来一直研究恐龙的没多少，威尔逊属于将爱好发展成为终身事业。

达尔文与威尔逊身上有许多相似点，但最重要的一点，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他们都拥有非常强烈的好奇心。

好奇帮助我们走向成功

除了科学研究，好奇心对其他不同的领域同样重要，比如苹果公司CEO库克在接受清华大学采访时说，“我很敬佩那些对世界好奇的领导者，他们思考世界运作机制，他们往往专注于为什么和如何运作。领导力是要靠好奇心发展的。乔布斯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具有好奇心的，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个性。好奇心能改变你的生活方式、思考方式”。

我们再看看当今比较火的特斯拉CEO马斯克，有人问他：你的最大驱动力是什么？他说是“好奇心的哲学”。所以马斯克在接受采访时多次表示，好奇心是其成功的最大驱动力。

很多人商业方面会应用人类的好奇心，比如“知乎”这样的网站，它被称为当代年轻人的“好奇心广场”，其成功也是利用了根植在我们天性里面的好奇心。

好奇心从何而来？好奇是一种天性。德斯蒙德·莫里斯曾经说，一切哺乳类都有强烈的探索冲动，对其中一些哺乳类来说，这一冲动尤为重要——它们是动物界的机会主义者，它们从来不知道下一餐来自何方。它们必须熟悉能够寻觅到食物的每一个角落，尝试一切可能的机会，密切注意幸运的机会……它们必须随时保持高水准的好奇心。探索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吃的问题，自卫也提出同样的要求。

其实这来自于对社会环境的适应，一方面它是为了获取食物资源，另一方面是出于安全需要，所以拥有好奇心能够让它获得比没有好奇心的种类更大的生存机遇，这就是自然选择的一个结果。

人类好奇心当然源自动物的本能。莫里斯也说，在一切物种里面，人类是最典型的机会主义者，是最活跃的探索者。实际上人类作为灵长类动物，同样本能地拥有很强的好奇心。

最新的脑科学研究也显示，好奇与大脑的奖赏系统是有关系的。大脑深处有一个神经中枢，人的好奇心被引发时会刺激中枢产生多巴胺等神经递质，进而让人感到期待、兴奋、满足等情绪，客观上能够增加学习效果——比如使人处于强烈的专注状态，拥有更强的记忆力，并保持大脑的高速运转，这是科学研究得出的一个证据，好奇心确实能够让你学习得更好。

我们的好奇心去哪儿了

但是，我们的好奇心去哪儿了呢？我们曾经都很有好奇心，但成年人的好奇心却减弱了，你看看这些成语——“刨根问底”“天真无邪”“求知若渴”“童言无忌”等等，大部分都是来形容孩子的，但长大之后，他们似乎与这些词相距甚远。

这大概与我们的教育有关。从科举制度到现代教育，我们的“先天本能”与“后天学习”逐渐失衡。现代教育方式呈现的程式化、规模化虽然可以实现大规模人群的基础教育普及，适应社会对专门性人才的需求，但是也不可避免地压制人类的天性，削弱自主性，难以做到因材施教，这或许也是导致近年来人们好奇心缺失、世界范围内原创性重大科学发现匮乏的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传统文化主张含蓄保守，但也有盲目崇拜权威、缺少质疑和冒险的精神等缺陷，不利于好奇心的培养。作家张宏杰甚至认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好奇心”“探索欲”“创造力”“新鲜事物”等词汇都不是正面的，它们与另一些可怕的词汇紧密相连，如“不安分”“破坏性”“颠覆”等。这些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我们的好奇心逐渐丧失。

事实上，如果没有好奇心和逻辑思考，我们的知识面会很狭窄。我们还会变得冷漠，因为好奇心的对立面就是冷漠（缺少公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同时，我们也难以建立诚信的社会价值体系。

好奇心是可以培养的

我希望中国的学生都能带着好奇心开启自己的学习生涯。

尽管前面我们说了很多好奇心是本能，我想告诉大家，我们好奇心是天生的，但是我们对某一个领域的兴趣是可以培养的。知识越多，往往就越有兴趣。如果说对这个领域你完全不了解的话，往往问不出问题来。

德国哲学家费尔巴哈说过：“人们只想知道他们能够理解的东西”，英国著名心理学家兼作家伊恩·莱斯利认为，“好奇因理解而产生，又可被未知所激发”。我们对于某事物了解得越多，对于其未知部分的好奇心就越强烈。

深入地了解与学习本专业领域的知识，同时进行广泛的阅读与实践，以及对社会、自然、艺术等多个话题予以关注，就会自然地生发出更多的想象力、与更多的好奇灵感，并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

同时，我们也要避免好奇心被商业营销所利用，比如许多没有营养的短视频就是利用人类的好奇心，让人沉迷其中，欠缺自制力、但好奇心旺盛的青少年容易上瘾，可能会逐渐丧失深度主动学习的能力，只习惯于被动接受大脑浅层思维的碎片化信息。我们还应努力避免成为“标题党”的俘虏，当前许多“流量密码”正是利用了人们普遍存在的好奇心。

最后，我倡导大家“多提问”，无论未来从事何种职业，一定要学会提问。学问学问，能学会问；只学不问，不长学问。所以最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为了鼓励本科生做研究，给了一些奖励政策。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教授潘翀将对学生的判断标准凝练成一个：学生是否具有提出问题的能力。中国科学院科技战略咨询研究院穆荣平研究员也表示：“真正的科研，关键是找出真问题”。

1918年，爱因斯坦在柏林物理学会纪念普朗克60岁生日的仪式上谈到科学研究的动力，认为有三种人：很多人是为了满足对知识的渴求和喜爱，做科学可以施展并实现他们的雄心壮志；第二种人是利用大脑来实现功利的目标；还有极少的第三种人，譬如普朗克，他们从事科学来摆脱生活中的平庸和厌倦，以及人们自身反复无常的欲望的桎梏。

我发现，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处在这三种不同的阶段，我见到的各种人之中，感觉最高境界的人还是延续了少年时代的兴趣，一直做他所喜欢的事情，我觉得这个是最幸福的。

我特别欣赏陈寅恪先生的那句话——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觉得谈好奇心也好，创新也好，教育也好，如果缺少了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作者：周忠和

原文刊载于《中国教师报》微信公众号（2023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