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敬畏生命？

 

网上有位读者，抓住我的一句话毛病，给我作如下的评语，让我很不爽，郁闷了半天。我这里反问一句：什么叫作敬畏生命？

很令人寒心的话，如果消防研究者这样冷血的旁观，比大火本身还可怕。不是改变动词和主语就能改变您的固有观念的，如果通过接触了无数的案例最终使您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实现了对生命的冷血，我想不是你我想看到的。

中国古代哲学有一条，为尊者讳，为死者讳。因为他们死了，就可以一笔勾销他们的过失了么？他说对了一点，我私下收集的灾难数据库收录了250起群体灾难性事故，大致分析了31256条人命的损失，因此对火场或灾难中的生命损失很不以为然。任何生命损失，都不是单一原因，往往有社会的、制度的、设备的和个人的错误在里面，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牺牲。

这位读者忘记了我的职业，以为我应该像外行人或舆论所赞扬的那样， “你应该救人”， “你应该帮忙”，这种话在我看来是极为冷血的，因为说话的人完全不知火场的凶险，以为救人就是过家家，只要行动就能成功。我们的舆论有意无意地忽视火场危险，让人奋勇牺牲，这是很不人道的。我看到有人鼓吹牺牲的英雄就很反感，因为他牺牲了，给他英雄称号就会鼓励其他人跟从。如果我们都去牺牲，还要消防干什么？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假如主刀医生很不冷血，看到病人的热血就慌了手脚，你敢请他动刀么？假如妇产科医生很有爱心，让先天有残疾的病儿诞生，您会感激他给你一辈子套上一个枷锁么？假如消防工作者不冷血，看到伤亡就流泪，您会请他来救火么？假如那些老师对牺牲的英雄是如何如何的崇拜，如何如何地羡慕（有个姓郭的？），您会请他到课堂上给你的子女上安全教育课么？子所不欲，勿施于人。

由此我想到另一件事，我曾经和克拉玛依大火中牺牲孩子的家长有观点的冲突，在他看来，任何替领导解释的行为都是不应该的，为了保持他谴责领导的权利，我应当放弃对克拉玛依大火真相的调查和研究。我和他交流了几次，终于发现对方部分是因为当年补偿不足，心怀怨言，所以不愿意看到真相。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伦理学问题：到底应当照顾他的情绪，放弃对真相的调查？还是对社会负责，把真相摆出来，让全社会吸取教训。最后，我选择了后者，不过社会似乎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教训。一个盲目相信“让领导先走”的社会，还会在乎逃生的科普文章？一个鼓吹“火场救人”，谴责“火场逃生”的社会还会有正确的逃生观念么？很多符合传统道德宣传英雄业绩的说法，本身就是一粒“东瀛大补丸”，让人忘记了逃生还有规律和科学，只剩下勇敢和狂热。假如对死者过失加以研究的文章都是不敬的，那么我们还要消防研究干什么？任何莽夫，都比书生更能在火场救人，所以我们应当放弃校园安全教育，加强火场救人体能训练？这样作，就是敬畏生命了么？

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冷血，看到非正常死亡都会想到死者有哪些过失，过去有哪些先例，如何才能防止灾难。古今中外历史记录中的任何一种死法，灾难历史上都有先例可以参考。如果能够让我和死者提前谈一谈，或许他都不好意思去死了，你说这样做是冷血还是不冷血？

有道是，敬畏生命立地佛，阿弥陀佛大好人？职业规范需冷血，放下杂念好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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