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省与不省

最近，我为午睡打了一场官司，结果不是重要的，关键是背后的能源利用认识与节能减排哲学问题。对能源问题，我是见过猪肉（在电厂工作），也看过猪跑（在电力仪表厂搞市场开发），现在从事安全工作，对美国的省与不省也有自己的看法。

美国人的生活有浪费的地方，比如喜欢开车（这是他们追求自由的代价），喜欢空调（习惯使然），有时很浪费，如那些感恩节、圣诞节的礼物，都是花钱购买一瞬间的快乐，很难说是浪费，还是节省。中国人都觉得美国的空调足，冷得受不了（我夏天都是盖厚被子睡觉，因为同室美国学生怕热），但对美国人来说，这是很舒适的温度，这是他们的以人为本。从Ergonomics的角度来说，体质不同，感受不同。不能以己度人，那样做，永远也谈不拢。另一方面，美国人的浪费，是商业社会的某种惯性，如商家鼓励个人消费，借钱消费，浪费式消费，这一点国内也有苗头了，如信用卡消费的发展趋势，因此当中美GDP接近以后，很难说中国更省。

但是，美国人的生活也有节省的地方，比如地方出台一些政策，必定先调研，搜集数据，制定规划，量身定做，这是最大的节省。开发一项产品，美国人所作的市场调研，要深刻、具体、定量化，这是美国的节能方式。比起国人一栋建筑，十年拆迁；或者一栋建筑，五年能源使用费超过建筑本身的投资，美国人还是相当节省的。美国的建筑环节，对于建筑的长期使用和维护有特别的资金支持，因此全寿命使用成本，美国未必比中国高。中国的节省，大多数是看得见的，如随手关灯。美国人的节省，大多数是系统的、程序的、政策的，如调研数据，运行程序等。最大的节省是政策的节省，夏时制，在国内行不通，因为国内统一使用北京时间，必然带来各种麻烦，大家都不管时间去行动。而美国扩大了夏时制的时间，一年有6～7个月使用夏时制，美国各州的上班制度都是灵活的，因此可以达到节能的效果。当然你可以找到反对夏时制的依据，能源问题本来就是一个哲学问题，讨论起来没完没了。

我在美国学到的第一堂课，就是《生命安全规定》（Life Safety Code, or LSC， or NFPA101）。我对这门课的最大感受，却是庄子的“无用之用”，因为建筑的设计是整体的，有着防火防盗照明节能舒适安全等多种考量，所以我们看上去那么多门，那么浪费的空间，其实都是有用的，是准备在紧急情况下使用的。表面上看，楼梯间不能有燃料，而且宽敞的空间，却没有窗户，一天也没有几个人使用，这是无用么？在消防逃生理论中，这是Means of Egress (MOE)的必要条件，必须如此，才能保证在紧急时刻的逃生的用途。由于不同的用途，紧急的照明对日常来说就是无用的，是浪费，应当节省？如果节省，就不能通过评审，就不能投入使用。所以哪怕是看上去无用的环节，往往在逃生安全上有其特殊的用途。如果不了解其中的用途，外行人一定会认为美国人真浪费、真奢侈、真可恶，然而这是美国社会专业化程度高的表现之一，是社会发达的标志之一。美国消防标准更新快，因此相同的事故发生概率低，因此损失小，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节能减排。

能源这玩意，只有用起来了，才会有资金和技术去节能。原始社会不用能，也就没有节能的问题了。中国政府在节能减排的问题上，始终不敢做出太大的让步，因为我们过去能源使用不够，技术累积不够，所以节能技术不够，不敢做出太大的承诺。现在国内用随手关灯的办法（不用能，就是拉闸限电）对付节能减排问题，首先效果有限，其次民怨不止，第三对于开发节能产品不利（如果大家都不用能，谁去节能？），因此这根本就不是节能减排的优先选择，而且劳民伤财，于事无补。我没有鼓励大家去浪费能源，但对美国基于安全考量做出的照明计划，我们应当理解。美国法律严密，对人身安全极为重视。和潜在的诉讼危险相比，美国的资本家们宁愿长流水，长明灯，因为资源便宜。如果国人也有如此的条件，也不会提倡随手关灯了。

所以，我看那些抱怨美国浪费的文章，很可能是走马观花，根本不了解美国的社会发展历史、美国的建筑规定，以及背后的法律系统，不了解其中深层的安全考量，当然会得到错误的印象了。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小省关灯，大省优化。如果能够像美国那样建立常规的政策优化制度，那么个人浪费一点又何妨？在美国人看来，中国何尝不是一个极其浪费奢侈的国家呢？中国专业化程度不足，在经济理论中，就是一种高度的浪费，比如医生和教授的廉价使用问题，制度之外的寻租问题。最大的浪费，是制度的浪费，系统的浪费，计划的浪费，人才的浪费。这对某些人而言是很无奈的，只好天天大喊“美国真浪费”，因为他看不到美国节约的地方，也看不到中国浪费的地方。

不要动不动指责我羡慕美国的月亮更园，我这样思考，是因为我懂能源使用的原理，并以安全为职业，当然对美国破财消灾的浪费行为比大家认识得深刻一点。如果国人的生命价格（35万）翻上30倍，达到美国的水平，大概你也会像我一样思考了。消防不是免费的，是基于对生命价格的认识程度而来的。消防本来就是为那些自认为自己值钱、重视安全的人服务的。那些提倡随手关灯的人，大概也不会为自身的安全投入一毛，所以听不懂我的言论。我们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当然会指责别人浪费。我看国内的浪费更严重，只不过大家不知道合理的节约应该是什么样子罢了。如果你认为山顶洞人更节能，那是你的自由。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悖论：越有钱的人，越容易省钱；越浪费的人，越容易节能。关键在于你如何去看待这个问题。

有道是，老子无为庄无用，无用之用有考量，考量浪费有别情，别情深入见节省。

附录：《无用之用》

庄子与弟子，走到一座山脚下，见一株大树，枝繁叶茂，耸立在大溪旁，特别显眼。但见这树：其粗百尺，其高数千丈，直指云霄；其树冠宽如巨伞，能遮蔽十几亩地。庄子忍不住问伐木者：“请问师傅，如此好大木材，怎一直无人砍伐？以至独独长了几千年？”伐木者似对此树不屑一顾，道：“这何足为奇？此树是一种不中用的木材。用来作舟船，则沉于水；用来作棺材，则很快腐烂；用来作器具，则容易毁坏；用来作门窗，则脂液不干；用来作柱子，则易受虫蚀，此乃不成材之木。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有如此之寿。”

 

　　听了此话，庄子对弟子说：“此树因不材而得以终其天年，岂不是无用之用，无为而于己有为？”弟子恍然大悟，点头不已。庄子又说：“树无用，不求有为而免遭斤斧；白额之牛，亢曼之猪，痔疮之人，巫师认为是不祥之物，故祭河神才不会把它们投进河里；残废之人，征兵不会征到他，故能终其天年。形体残废，尚且可以养身保命，何况德才残废者呢？树不成材，方可免祸；人不成才，亦可保身也。”庄子愈说愈兴奋，总结性地说，“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却不知无用之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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