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中的美人们

灼灼夭桃：蓬勃生机之美

扶  兰

国风·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夭》是唱给新娘的送嫁之歌。

 盛装的新娘，像那盛开的桃花一样美丽而又生机勃勃，嫣红的脸庞与花瓣相映相照，灿烂如同天边的晚霞——婚，先秦时写作“昏”，因为这时的婚礼都是黄昏时候举行，所以说是晚霞。

送嫁的人们，祝福新娘出嫁后顺顺利利地生儿育女，就像那桃树一般，枝繁叶茂，果实甘甜，在夫家深深地扎下根来，和顺安宁，幸福美满。

一唱三叹，回环往复，有恋恋不舍的心酸，但更多的还是充满爱意的祝福。

灼灼夭桃，自此成为了幸福新娘的象征。

为什么先秦时候的人们，会用灼灼夭桃来象征新娘？

原因之一，或许是因为，桃，代表了人间烟火，有桃树处，往往都有人家。

桃树原本是野生。据称，考古学家在浙江河姆渡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了六七千年前的野生桃核，在河南郑州二里岗新石器时代遗址中，也发掘出数量极多的野生桃核。《山海经》里的野生桃树则多见于黄河中上游地区。《尚书正义》云：“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山之南水之北，是谓“阳”，这里是说华山以南地区，有大片的野生桃林。

《诗经·魏风》中有一篇名为《园有桃》。园中种桃，自然是人工栽培。从目前的考古资料来看，桃树的驯化，可以追溯到商代，考古学家在河北藁城县台西村商代遗址中发掘出外形完整的两枚桃核和六枚桃仁，经鉴定，它和今天栽培的桃完全相同。

《诗经》中出现的桃，不止《桃夭》一篇。《国风·召南·何彼秾矣》同样用“华如桃李”来称赞出嫁的王姬之美；《国风·卫风·木瓜》里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大雅·荡之什·抑》则有类似的表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桃树成为了常见的栽培树种，人间烟火的标志之一。

所以武陵渔人在深山之中遇到桃林，会好奇地溯源而上。

原因之二，应是因为桃的形象之美。

《诗经》时代，驯化栽培的果树，并不只有桃树，李树也是常见的一种。加之桃李花期比较一致，因此，桃经常与李连在一起。诗经中如此，后世也是如此。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史记·李将军列传》）、“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宋·黄庭坚《寄黄几复》）、“桃李满天下”（宋·陈宓《谢朱宰赋南园二十韵》）等等。

李树当春时，繁花似雪，同样很美，与嫣红粉白的桃花掩映成趣、相得益彰。

只是，待嫁新娘的盛装与红颜，显然还是与桃花更适配，“人面桃花相映红”虽是唐人之语（唐·崔护《题都城南庄》），其实也再贴切不过地写出了桃花与憧憬幸福婚姻的年轻姑娘的相配。这样的憧憬，为姑娘增添了双颊的红晕与眼里的波光，即使是平凡普通的姑娘，此时此刻，也如同春阳中的花儿一样动人。故而清人姚际恒《诗经通论》中说：“桃花色最艳，故以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

所以，在形容新嫁娘时，“华如桃李”到底不如“桃之夭夭”准确贴切、深入人心。

原因之三，应是因为桃树的寓意之佳。

桃，造字本义是“兆春之木”——预示了春天到来的树木。

在大地回春之际盛开的花木，并不止于桃树。但是因为“桃花色最艳”，花开之时，满树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容不得人忽视这春天到来的信号。

桃花开放，便代表着万物生发的季节的到来。

花开花落之后，便是成荫结子。

这一生命繁衍周期，很符合人们对新娘的祝福，以及对婚姻的期望。

而先秦时期，桃树已经有了特殊的文化含义。

《山海经·海外北传》记载了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杖，化为邓林。”邓林，即是桃林。这是将桃树的由来，追溯到神话传说了。逐日的夸父，赋予了桃树一种炽热的浪漫与神秘气息。

《礼记》中说，桃是祭祀神仙的五果之一，其他四果是李、梅、杏、枣。显然后人更熟知的仙果还是桃，故而天上有蟠桃园，地上有“仙桃”之名。

《左传·昭公四年》记：“桃弧棘矢，以除其灾。”桃弧，即用桃木做的弓，再配上棘枝做的箭，可以辟邪除灾。司马迁在《史记·楚世家》里说，楚国的祖先在猛兽出没的密林中跋涉创业时，就随身带着桃木弓棘枝箭：“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毕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桃木辟邪的说法，在此后的中国社会中，流传甚广，所以有桃木剑，有桃符，用以防范妖魔鬼怪、庇护家人健康平安。王安石《元日》一诗中说：“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即是古人以桃符挂在门上镇宅辟邪之明证。

所以，桃花开时，是春回大地、万物生发；桃树所在，是家宅安宁、诸邪退散。

桃树的文化含义，看起来和新嫁娘不太搭边？

不过，注意一下“安”这个字的造字本义：家中有女主人，才能“安”。

绚丽如桃花的新娘，在春阳中洋溢着蓬勃生机，在岁月流逝之中，成长为根深叶茂果实丰美的桃树，成长为能够安定家宅的妻子和母亲，展现出她们内在的刚毅坚韧，维系着一代代生民的生存繁衍、绵绵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