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指与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或者，因为我们所说的符号是指能指与所指相联结所产生的整体，我们可以更简单地说：语言符号是任意的”[i]。进一步，索绪尔把这种任意性与可论证性相对。像拟声词或感叹词有着自然的起源，它们就具有可论证性。这类词所占的比重太小，不会影响语言的整体性质。在自然语言范围内，能指有任意性，不然不会形成不同的语种。所指有任意性，这种任意性就有待进一步研究。各语种背后的观念总是有相同的部分，也有不同部分，很多的部分是相近而又有所不同。沟通是可能的，准确地相互理解则不那么容易。在索绪尔的理论中，能指与所指并不存在先有一方再构造另一方来搭配的情况，能指与所指是联结成一个整体一起出现，这样索绪尔的观点接近于说一个符号的出现是任意的。这里我们从不同的背景对相关问题进行一些探讨。

在更现代书写符号的使用中，按上一节的结论，符号的能指并不是必然地与所指联结在一起。在数学的应用中。符号能指与所指的关系也不是任意的，而是能统一在计量的方式下。这些都与索绪尔任意性观点的前提不同。本书对任意性的解释如下。一个领域未建立统一理论前，将来会有什么思想来建立理论，应用什么符号来表达，这是不可预测的。历史上往往是突破性的思想带来成功的理论，新的理论带来新的符号体系。同样地，一个领域曾经建立起成功的理论，现在出现不能解释的问题，需要新的理论来化解危机。新理论也不一定是旧理论的线性发展，也可能是颠覆性的替代。正是在这种从无到有，或新旧更迭的意义上，符号体系是任意的，连带其中所用到的符号也是任意的。虽然领域的事实具有客观性，对事实的解释则带有主观性。在满足对已知事实做出一致解释的基础上，理论的构建是种自由的尝试。

一个领域理论的符号体系基本确立，其中的每一个单位都不是任意的，它们只是一个整体中的特定组成部分，整体决定着每一部分。如果领域理论的表示来自某一个或多个数学分支，源自数学分支的符号、表达式在数学分支建立后就是确定的。这里说法对应着上一节说到的符号价值理论。从价值理论出发，就不可能完全独立地看待一个符号。从发生的历史来说，某个符号可能在符号体系建立前就先出现，这时候的单个符号与作为体系构成成分的符号除了能指上相同，价值上并不是同一的。体系内的符号不是任意，符号的能指仍不是必然的形式。采用十进制的位置记数法，0至9的数字采用阿拉伯数字，还是其他的符号表示，这在理论上没有改变什么，它们都只是占位符号。除了习惯的因素外，每一构成符号采用什么形式，真正的约束是：它们必须使得表达更为简洁，计算操作更加容易。

总结来说， “能指”源自符号的物理层面，“所指”发生于符号的心理层面。索绪尔的分析从一开始就是将二个方面结合起来进行；这种结合只能发生于心理层面；在这种结合的基础上，所产生的符号整体（混沌的）带来了符号的“价值”；符号的“所指”与“价值”决定了符号的意义。在这二节里，我们是从现代符号使用可以形成的系统以至体系，对索绪尔的观点提出异议。形象地说，现代符号使用可形成的自洽的符号系统以至体系，代表了今天符号使用可以达到的高度。婴幼儿学习语言时，开始就是说出一个词，然后能说出二个词，再后来是更多的词与简单的句子；先是说出实词，慢慢有了虚词；能写出文章，一般都是上小学后了。符号的使用是从简单到复杂，这与前面“3.2人类的自然语言”所表达的思想是一致的。

索绪尔的理论还强调了能指的线性性质。他的理论中能指对应口语的声音，它们只在时间里展开，呈现出一维性质。书写符号可利用的纸面是二维的，这天然区别于口语。在书写符号一般的应用中，我们在纸张的二维平面通过确定一个顺序,如从左至右,再从上至下的顺序，创造一个线性序列来等效口语。这只是自然语言的历史沿袭，并不是书写符号使用必然的约束。前面的论述中，我们已经讲过对二维纸面的利用，如数学上的矩阵、各类数学计算过程、化学式等等。正是纸面的二维属性，让我们可以构造更复杂的符号，进行更复杂的符号组合；与抽象符号的使用相结合，同样的意义也可以表达得更简洁。这让书面语言具有超出口语的表现力，是现代书写符号使用方式发展的一个前提。

（图6-1：数学矩阵及其计算）

我们可以再对书写与阅读的物理与生理过程多说二句。传统上用笔书写时，每一时刻我们只能是在写某一汉字的某一笔划，完成一个汉字的所有笔划，才会去写另一个汉字，字是一个接一个写。然而生产的序时性并未限定符号的排列顺序，就像素描一样，画时是一笔接一笔地进行，产出的是二维图画。再来考察阅读的过程。这一过程看似是从左到右一个词接着一个词，一个句子接一个句子地扫描识别，实际这种情况更多是出现在学习阶段。对于已基本掌握母语的人，这里主要指书面语，辨识不只是一个笔划接一个笔划，也不是一个词接着一个词，然后再合成整体上的识别与理解；而是在有上下文的环境中，扫描字、词、句子，从一些特征对整体做出快速的识别。这种识别带有推断的性质，也可能出错。发现识别判断有错，就需要回头细读。线性的阅读不是简单机械的识别，而是基于人类图像识别能力，通过视觉、记忆、匹配、判断协同来完成。人类视觉天然具有一定的带宽，人类的感知也善于把握图形的整体的特征，需要时又可仔细观察各种细节。

[i] 《普通语言 学教程》（费尔迪南-德-索绪尔，商务印书馆 2011年）P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