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教研室只剩下我、樊老师和王老师（女），我们谈到人显老不显老。

我说，“我在暑假感到我姐姐明显变老了！”

王老师说，“你姐姐比我都小一岁。”

我说，“我姐姐在小时候身体受过一次磨难，我觉得人小时候身体受过什么打击，年龄大了一定还会再显现出来。小时候她是我奶奶看的。看孩子，太亲了也不好。她太恋我奶奶，我奶奶喜欢跟她开玩笑，说我不要你了。我姐姐就会哭得上不来气。有一次很厉害，我姑姑（那时还没有出嫁）就给我姐姐掐人中（穴位）。但是她看人家掐人中，没有看明白，她把我姐姐的嘴和鼻子全捂上，她以为掐人中是不让把气漏掉。她说感到我姐姐的气要往外冲，她使劲地捂住。自那以后姐姐老生病。”

我感慨地说，“其实每个人回头一看，都是很曲折的。”

我想的是，樊老师在五年前被车撞了，当时晕了过去。王老师家远，上下班坐公共汽车，有一年修路，车颠得厉害，车把她颠起来，脑袋碰到车顶，住了一个多月的院。

我叨叨了几遍：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很曲折的。王老师竟然被我勾起了往事：

 

其实我也不姓王。我爷爷是从河南逃荒来的。我爷爷本姓赵，带着我奶奶，我父亲和我姑姑，到了新绛（山陕豫交界不远）。当地有一户人家姓王，被日本人杀了八口，只剩下婆婆和媳妇，我父亲就顶了人家的门子，改姓了王。那家婆婆和媳妇也走了。

我爷爷当时没有生活，去了外地，也再也没有回来。

我姑姑被卖了。买了他的那家生活不好，又把她转卖了。那时候生活不好，就把老婆和媳妇就卖了。我家知道了，赶快找，终于打听到了，她被卖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的。当时生活不好，也没有办法。

我奶奶又改嫁村里另外一个人，姓上官。那人前面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

我是奶奶带大的，因此我虽然现在心里知道应该孝顺父母，但是没有那种感情，没有对他们揉啊摸啊的习惯。我儿子就不一样，从小是我带大的，就和他有亲密的行为，出门的时候，他会和我勾肩搭背。（当然这是现在的风尚或文化，也是一种习惯。）

我记得我家门前有一条水沟，有一次我掉进去了，结果我到六岁还不会走路，所以我现在行动迟缓。（其实也不显得迟缓，和我们打羽毛球，也不差什么。）

姓上官的那个爷爷，他自己没有孩子，对我很好，可能是想让我姓上官。但是这事还没有定，我七岁时我奶奶死了，过了一年我爷爷也死了。农村里穷，他还有点家产，他的兄弟们可能是有争夺。我父亲就又从那家离开了。

（王老师讲得其实很生动，可惜我不善于讲故事。）

 

这些事和我们这些人还没有割断，已经可以让我们发现，其实每个人的过去都是很曲折的。现在是很平安的时代，好象我们每个人的历史很平淡。但是现代生活，如果回头看，其实也是很曲折的。

子曰：信而好古。我就先放下其它事情，把王老师的故事忠实地记下来。

 

这也是一种历史。历史有两种，一种是国家和英雄的历史，至少是名人的历史。第二种是个人的历史，是小人物的历史。也就是历史分为Somebody和Nobody的历史。

在英语里，历史HISTORY，就是HI-STORY。意思是很高的故事。小人物的历史是很低的，可以叫做MI-STORY。

他们历史各有优点，名人的历史是不全面的，但是名人影响大，写他的历史的时候，证据多。当然他们的历史也有缺点，就是容易伪造。

小人物的历史也有缺点，就是证据往往不是外部证据，而是亲历者内心的记忆。

但是它也有优点，也是历史。

这两种历史各有历史意义。名人的历史，它的功能是为治国提供经验，而小人的历史给人生提供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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