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了解钩虫历史请阅《歪嘴与杀手的传奇》

寻正

不知道《包身工》这部革命文学著作是否仍然是中国学生的必读书目，包身工的契约形式最早出现在欧洲。美洲的发现，为欧洲的流动剩余人口提供了希望，但对大多数这些贫民来说，美洲却可望而不可及，聪明的商人发明了包身契约（Indentured Servitude），签约人同意做七年奴隶，以交换越过大西洋到美洲安居的费用。当然，欧洲包身工也是以年轻力壮的为主，少有超过21岁的。中国的包身工只签三年约，因为不涉及跨洋旅行，成本更低。在美国独立前，估计以包身工身份移民殖民地的多达人口的50-80%。

随着美洲开发，大量地需要劳动力，包身工成本高，收益并不显著。从非洲来的黑人最早享受了包身工待遇，在服务达到期限后就获得自由，有的甚至成了新的奴隶主。由于最早美洲移民的宗教背景，黑奴可以享受基本人权，保持家庭完整，可以出庭作证，工资也比齐白人。随着殖民地的迅速扩张，种族主义思潮的兴起，以及奴隶制对奴隶主的巨大经济利益，奴隶的地位急剧下降，成为奴隶主的私有财产。

图一、1655年3月8日基于法庭判决，John Casor成为后来美国土地上第一个终身奴隶
他的主人Anthony Johnson是一个以包身工身份1619年来殖民地的黑人

在《歪嘴与杀手的传奇》一文中我提到“埃及黄”，那是因为当地人感染了钩虫，那么从非洲掳来的黑奴，会不会带有钩虫呢？当然会。黑人把钩虫带着美国北方，由于气候寒冷，土质主要是粘土，钩虫会在一两年后自然消失，但是南方的气候与沙土却提供了天然的钩虫传播环境，导致了钩虫在南方扎根。

自从丢必尼在1838年发现钩虫以来，科学界花了超过半个世纪才认识到钩虫的潜在致病能力，说明对大多数人来说，钩虫并不构成太大的健康威胁。但是，钩虫的严重感染如果伴发营养不良，会有致命性的后果。1899年波多黎各巨灾，造成11875人死亡，许多人呈严重贫血状态，这导致了斯戴尔斯在1903年将新确认的钩虫命名为美洲杀手。在廉价奴隶贸易的支撑下，美国南方的经济发达水平几乎不落后于更为工业化的北方，在内战爆发前，因为棉花，南方的总出口，占美国总出口贸易的70%。南方人均收入虽然低于北方，但当时世界上位列前四，考虑到其40%的人口是奴隶，南方自由人口收入不低于北方，而且南方经济增长率超过北方。经济条件保障了生活条件，让南方的钩虫在低水平地传播。

19世纪中叶，美国处于不断的扩张状态，新的领土同样地吸引着财大气粗的南方种植园主，奴隶制度受到了北方的抵制，以林肯为代表的共和党人力主在新的领土取缔奴隶制，林肯当选为总统，导致了南方七个州独立成立邦联，林肯决定武力干涉，导致了南北交界的四个州选择加入邦联，使邦联达到十一个州，美国内战爆发。

南方尽管在经济与国力上远逊北方，美国制造业的92%在北方，总人口的71%在北方，武器制造业97%在北方，在战争初期，南方还处于攻势，取得了多次战役的胜利。然而，奴隶制不得人心，南方最指望能武装干涉的英国早在1834年就在其殖民地取缔了奴隶制，师出无名，南方只能孤军奋战。

南方棉花主要出口英国，而其粮食靠从北方进口，在联邦针对南方进行全面封锁之后，缺乏海军的南方经济陷入混乱之中。南方的军事优势犹如昙花一现，尽管南方军队在总体上仍然以一敌二，但却无法阻止联邦军队向其腹地推进。勇敢的南方军队在供给不足之后，逐渐变成了衰军——奴隶制从非洲引进的钩虫终于大显神威，让南方军队雪上加霜，终于在四年后彻底溃败。

钩虫引起的疾病，在中医称为黄肿、黄胖病、饕餮黄、懒黄病、粑（川语，无力之意）黄病等，外国人还称之为苦力黄。明清时代的医书已对相关疾病有较为准确的描述，比如明代方隅编撰的《医林绳墨》：“黄肿者，皮肉色黄，四肢怠惰，头眩体倦，懒于作为，小便短而少，大便溏而频，食欲善进，不能生力，宜当健脾为主。”虽然“健脾”纯属瞎扯，但其症状的描述却极为经典。钩虫病主要是引起贫血及其伴随症状，比如色白而黄、乏力、气促、心悸、反应迟钝、以及异嗜癖（缺铁引起的症状）。极度缺乏会导致心衰，从而产生水肿，所以称黄肿，胃口大，但食而不消化，多呕吐与腹泻，故而称为饕餮黄。

图二、南方战俘呈典型的贫血貌（1863年盖茨堡战俘）
北方媒体常用“赤脚、憔悴、白种二杆子、稻草人、醉虾”等语形容南方战士

在中国历史上如果南北相争，南方总是采取守势，一个重要因素，可能就是南方人广泛的钩虫病。一个力弱到只能提菜刀上战场跟提大锤的北方人对砍，结果当然是注定要失败。南方很幸运，他们战斗在火器时代，钩虫会让人无力精力不振，但扛枪开火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开战之初，南方为了赢得欧洲列强英国与法国的干涉，发起了棉花禁运，南方的棉花占据了起码世界上一半的份额，因此，美国禁运棉花会对英法等国的的纺织工业造成重创，也的确导致了成千上万人的失业，然而，英法等国却最终没有选择干涉美国内战。很快，拥有美国海军的联邦政权把干脆禁运变成了南方的绞绳，在1861年4月19日，林肯总统宣布封锁南方所有港口，全面禁运。

美国南方河道发达，水运很大程度是经济交流的命脉，一旦被锁定，南方部队就发现他们经常陷入补给不足的窘境。在本土作战的确给了南方军队地利优势，不少时候让不熟悉南方地理的北方军队吃大亏，然而，补给不足加上南方土壤利于钩虫传播，南方军队逐渐变成了一支贫血军队。

对于北方军队来说，他们有经过鞣制的牛皮军靴，钩虫幼虫钻不进去。而南方人只有粗制滥造的鹿皮靴，让钩虫幼虫钻透的几率大增。在实际战斗中，部队常常需要驻扎在野外，因地制宜不多可能搭建有效的卫生设施，最大的麻烦在于，当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风险，因此，战士们在狭窄的地带进行吃喝拉撒活动，又不懂得防护自己暴露的皮肤，钩虫就逐渐在南方军队中传开，随他们驻扎各地而把它带到以前没有机会到达的地方。

图三、1862年哈玻周报（Harper's Weekly）针对南方战士的刻画嘲笑
显示典型的钩虫病体貌

与此同时，南方军队的补给不足的困境加倍出现在南方平民身上，他们也饥不裹腹，缺衣少靴，大量的青壮劳动力被抽调，在适龄青壮年中，南方人几乎抽调了20%的人上前线，这就让平民生活水准无法维持，再加上战争的破坏作用，钩虫病就在南方迅速地发展，如果此前只是局部缓慢地存在播散的话，此后南方就几乎成了钩虫的乐土。

钩虫病的威力在安德森威尔战俘营得到了充足的确认。在战争初期，南北两方打仗还比较绅士，在1862年订了战俘交换协议，定期交换战俘。后来，由于北方军队中有黑人士兵，而南方拒绝承认黑人地位，拒绝交换黑人战俘，把他们变卖为奴隶或者屠杀，而北方也意识到南方交换回去了自己的战俘，发杆枪这些人又不要命地冲上来了，而北方获得的战俘却因为营养状况与疾病而无法重新参战，因此，联邦选择了中止战俘交换。

图四、安德森威尔——钩虫的完美定居地（版画作者：Thomas O'Dea）

没有战俘交换，就导致了战俘营的人口爆炸，在乔治亚的安德森威尔战俘营，先后关押了多达四万多人，连自己的部队都缺少补给，南方没有理由给战俘提供充足的食物与供给。几万人挤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军营中，缺乏基本的卫生设施，脚下是温暖潮温的乔治亚沙土，为钩虫的暴发提供了理想条件。食物的缺乏与低质量，钩虫有机会证明它的名附其实：美洲杀手。

安德森威尔战俘营的死亡率是1/3，在现在的安德森国家墓园里，安葬着13714名战士。这仅仅是包括死在该战俘营的战士，没有计入很多被解放死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家里的人。有人估计，进入安德森威尔战俘营后，死亡或者接近死亡的几率是50%。比如有一支佛蒙特州旅，身体健康条件高于一般部队，其中379人在1864年6月被俘，进入了安德森威尔战俘营，大约60%未能见到内战结束后的阳光。安德森威尔战俘营长官威尔茨（John Wirz）成为内战后仅有的两个受审战犯之一，被处以绞刑，许多人认为他是冤死的。

图五：安德森国家墓园

安德森威尔战俘营死亡率如此之高，让南方政权不安，派出了特别医疗队调查原因，因为钩虫尚未进入医生的视野，主管的琼斯医生发现大量的营养性疾病，比如坏血病、痢疾、营养不良，但结论说，在安德森威尔的用水与土壤中没有发现可确认的病源。遗憾的，他不知道钩虫，当南方奴隶主大量进购奴伇非洲的黑人时，他们带来了一个阴险的杀手——这一回是惩罚南方奴隶主的贪婪。

南方军队受钩虫侵袭在战争进入一段时间后就表现十分明显了。当医生不知道钩虫时，那些钩虫引起的症状最有可能被诊断为三种疾病：痢疾与腹泻、疟疾、以及伤寒。中国古代集结军队时，会统称为“水土不服”或者“时疫”，其实就是人群集中时增加的传染病机会，在南方，肯定有不少是钩虫引起的。由于进入南方作战，北方军队在最初甚至超过南方军队有更多的战士“水土不服”。然而，随着战争的进程，南方军队显得更易患相关疾病，而且差距越来越大，9个月之后，南方军队相关疾病发生率已经是北方军队的两倍了。这还只是战争初期，部分地体现了全面禁运的功效。

图六、美国内战南军与北军钩虫相关疾病患病率（数据源：GL Brinkley 1994年）

在最初的1861年南军勇猛异常，面对两倍于已的北军胜利节节不断，李将军不仅打败了麦克利兰将军对佛吉利亚的入侵，还几乎成功杀入北方领土。然而未能一鼓作气打垮北军，有着钩虫这个阴险的帮手，就注定了南军失败的命运。

奴隶制不得人心，失道寡助，得道虫助，奠定了现代美国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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