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苏州（7）旧时街头交响（上）

看别人的文章，描述苏州的景物，那么细致，那么活灵活现，很是羡慕，而我却难以做到。因为少小离家，有些物事，只留下一个印象，似乎很深刻，但是，真要描述起来，却觉得模模糊糊的，记不得它们的细节。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街上的各种声音，倒还记得一些。今天就说说1950年代中前期也就是大约55年以前苏州街上的声音吧。

小孩子最关心吃，那就从吃说起。

一头炉灶、一头碗筷的小吃担，品种真有不少。对于街上的“骆驼担”，许多文章都有很细致的描述。卖糖粥的最为出名，但并不吆喝（苏州话中没有吆喝这个词，连与之对应的词好像都没有），而是敲一个挂在担子上的竹筒，发出笃、笃的声音，从而所有的人都会说这个儿歌：“笃、笃、笃，买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吃仔倷格肉，还子倷格壳”（仔，了；倷格，你的）。骆驼担也用来卖馄饨和卖糖芋艿。但是卖糖芋艿的并不敲竹筒，而是摇着一个“拨浪鼓（苏州话称摇荡鼓）”，发出咚咚的鼓声。

一种一头炉灶、一头碗筷的小吃担是卖豆腐脑（苏州话称豆腐花）的，他的吆喝声很奇怪，苏州人听起来好像就是拉得长长的一个音“完————”，所以有人创造了一个歇后语：卖豆腐花格来哉——完（卖豆腐脑的来了——完了）。但小时候听一位长辈解释说，卖豆腐花的多是苏北人，学着苏州人说豆腐花，只是过于强调了最后的花字，把前面的豆腐二字吃掉了，其实他喊的还是“豆腐花——”。

夏天乘凉的时候，卖白果（银杏果）的吆喝声最为动人，简直就是一首歌：（绿色音符表示低音，第一小节最后的3与第二小节的3连音，同样第三、四小节之间的2）

‖: 5 3 2 3∣3 1 2 6 -∣6 1 1 2 ∣2 1 2 1 - :‖

烫手炉来   热白果  要吃白果   就来数

一粒开花   两粒大  香是香来   糯是糯

一边唱，一边晃动那小小炉子上的带把的小铁丝笼子，笼子里十数颗白果，笼子边上拴着几个小铃铛。笼子一晃，铃铛玲玲作响，还散发出烤白果的令人欢悦的香味。

一头炉灶、一头碗筷的小吃担还有卖油豆腐鲜粉汤（或鸡鸭血汤）的，它的声响也很吸引人，卖汤者敲着一面小鐋锣。其嘡嘡的声音很远就能听到，其节奏是：嘡嘡嘡—，嘡嘡嘡—。有的时候，小孩子也会听错，以为是唱小热昏的来了。对很多跟我一样的小孩子来说，小热昏更受欢迎。因为我们并没有钱总去喝油豆腐鲜粉汤，而听小热昏是不要钱的。唱小热昏的也敲小鐋锣，但是其节奏是：嗒嘡—嘡，嗒嘡—嘡。

炸臭豆腐干的就光有炉子，没有碗筷。有的时候，又炸豆腐干，又炸粢饭糕。炸好了，买者用稻草一穿，有的人还沾上一点通红的辣椒酱（苏州人称辣火酱，非常便宜），拎着回家，或者就在摊子边上仰着脖子吃了。其吆喝声就较为单调（红色表示高音）：

‖:  1 6——∣5 6 3 0 :‖

   臭啊—— 豆腐干

   粢饭—— 豆腐干

大概是苏州人不喜欢太刺激的气味，那里的豆腐干实际上并不臭，炸制以后味道蛮香的。

另外一种炸制的食品的萝卜丝饼（苏州人称萝卜为老卜），把萝卜擦成丝，与面糊一起放入铁皮制模子，在油锅里炸熟即可。那个吆喝声很简单：老卜丝饼——

卖茶叶蛋的摊子很小，一个煤炉一个砂锅而已。固定在一个地方，并不游动。春天的时候，孵坊里出售没有孵出小鸡的“喜蛋”和没有受精的“混蛋”，卖喜蛋、混蛋的往往也是这些人。买喜蛋、混蛋吃的好像都是三四十岁的妇女。卖蛋的吆喝声是（红色表示高音）：

‖:  3 6——∣5 6 3 0 0 ∣1 6——∣5 6 5 —— :‖

   五香—— 茶叶蛋      喜蛋——  混 蛋——

卖茶叶蛋的往往经营到晚上很晚的时候，即使是冬天，晚上街上人很少，他们还是坚持着。他们在等待书场、电影院及戏院的散场，做一天之中最后的大生意。寒风中传开他们略带颤抖的叫声，五香~~茶叶蛋。

说起五香，想起了五香烂白糖。所谓五香烂白糖，其实与五香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就是在饴糖中掺淀粉，即北方人所谓关东糖是也。压扁，切成边长约一寸的菱形，即为五香烂白糖，最为便宜。考究一点的滚上熟白芝麻，大概这就是“五香”的由头。卷成筒形的，则称囱管糖。叫卖的声音是：

‖: 2 5 ——∣3 2 1— :‖

五香      烂白糖

另外有一种最为简陋而不卫生的就是旧破烂换糖，苏州话叫破布头换糖吃。一个担子两个筐，装破烂之用。其中一个筐上面放一大板关东糖，并不切开，视小孩子所持家中破烂之多寡，切下几块，换给小孩。卖糖者的声音颇为别致，就吹一只短笛，发出如下的音声：

‖: 12 3——∣232 1 0 :‖

笛声很是悠扬。

还有一种称五香的，那就是五香豆（蚕豆）。奶油五香豆众所周知，毋庸赘述。五香豆属于一个大家族，与之最为类似的是所谓焐酥豆，北方人称“面乎豆”。面乎者，煮烂乎也。五香豆和焐酥豆都非常便宜，一分钱（更早时是一百洋钿）一包（大概近十颗吧），而且往往“抽奖促销”。卖豆的在一个布口袋里放了好些竹筹，上写一包（这是绝大多数）、两包、…最多的二十四包。一分钱摸一个竹筹，摸着几包算几包。小贩一边在街上走，一边唱，有一位小贩唱得曲调是这样的（大概是摊簧的一个调子，红色表示高音）：

‖: 5 63  5—∣1 21  6 0 ∣1 21 6 56∣12 16 5—∣3 5 2 3  5—∣3 5 2 3 5—∣

吃 味 道   尝 味 道    先 吃 滋 味 慢 还 钞  焐酥 哩格 豆   味道 哩格 好

∣1 2  6 5 12 65∣35 23 5—∣2 2 3 3 ∣23 21 6—∣33 33 23 21∣61 32 1—∣

一分 哩格 洋 钿  碰 运 道   运道高来  廿 四 包   运 道 不 高  吃 一 包

∣3 5 3 2 1 2 1 ∣5 3 5 6  1 2 1 ∣33 33 23 21∣6 1 6 1— :‖

吃味道来碰运道  运道 高来 廿四包  运 道 不 高  吃一  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