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换头术"等科技伦理挑战该怎样应对？

王元丰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近日，由中国医生与意大利医生合作实施的世界首例头颅移植手术实验，也就是被媒体称为“换头术"新闻，又搅动起人们对科技进步的不安和焦虑！连头都可能换了，很多人可真是接受不了！

科技这是怎么了？让人有这么多的不适应，甚至恐惧！前段时间是人工智能、机器人，代替人工作、出现能做诗和性爱的机器人，未来还要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没多久，“换头术”又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科技在让人类享受新的便利、舒适的同时，所带来的这种不安和担忧会越来越多。为什么？

人类的科学技术，在工业革命后的两百多年后，进入了加速的发展期。英国学者詹姆斯·马丁（James Martin）统计， 19 世纪，人类知识的倍增周期为 50 年； 20 世纪前半叶，则缩短为 10 年；而70和80年代，再次缩短为 5 年和 3 年；90 年代之后，基本每年就翻一番。2020年人类知识将是现在的3-4倍。人类的知识呈指数型、爆炸式增长，人类的能力越来越强。我们能做出不可想象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能够造出人类难以接受的东西也一定会越来越多！

人工智能打败了最聪明的人类围棋选手都不再是新闻了！人类造出的机器人，已经获得沙特阿拉伯的公民身份！这是信息技术的成果。在生物领域，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在猪身上培养人体器官的“人猪合体胚胎”技术，可以在人的身体上移植猪身上长出的器官！高等动物两性生殖的自然规律不再是铁律，哺乳动物的同性生殖已经在实验室中成为了现实！也就是现在两个雌性老鼠可以生小老鼠了，未来两个女人可以生孩子了！不相信？在网上查查，这些都是真的。这次“换头术”虽然只是在人的尸体上实施，未来一个人的头颅与另一个人身体组成的“新人”出现在社会上是很有可能的。类似这样让你觉得接受不了的事情还有很多，我无法列出单子，而且这样的名单还在不断增长。

科学技术的发展给人的伦理带来重大挑战！这次“换头术”的主要实施者中国医生任晓平说，他们所开展的工作，对那些头部健康、身体瘫患者会带来福音。而反对者认为这挑战了人的伦理底线，两个人组成的“人”，使人的性质发生改变；甚至如果一个人可以不断地更换躯体，就可以超越死亡的限制。任晓平认为人的伦理观念是在不断改变的，过去像肾移植这样人体器官移植出现时，也有人认为不可接受，现在已不存在这样的质疑。另外，他一再强调：他们只是在做技术，伦理问题似乎不是他们主要关心的问题。而且他认为人的生存是最大的伦理，他们的技术能够救人。有评论也在说：“不妨给予科学探索多一点宽容”。

但是，请注意我前面介绍的目前科学技术爆炸式增长的情况。科学技术是把双刃剑。科学技术发展一直伴随着伦理问题，这在人类历史上有无数的案例。尽管有人认为，过去几百年科学技术的发展总体造福了人类，科技应用虽然带来了环境污染、核武器对地球毁灭威胁等，并没有影响人类的生存和发展。然而，大规模的科技应用、尤其是当前新科技革命和新工业革命带来的伦理挑战，却是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不要说资源消耗、环境污染问题，已经让人类的可持续发展、让人类后代生存受到严重威胁，气候变化已经达到不可逆的边缘，信息技术、生物技术指数型发展带来新的系列冲击，让人的基本属性有了疑问：什么样的人是人？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与人差别在哪里？体内安装芯片提高了智力的人是否可接受？让人的基本行为超出自然边界，同性生殖、人与机器人结婚、无需工作生活在虚拟现实（VR）的世界中，这是人的行为？这些很多已经不是科幻小说的情景，不少正在不断地变成现实。

著名美国科技媒体人凯文•凯利(Kevin Kelly)在他的畅销书《失控:机器、社会与经济的新生物学》中说，人造物与自然生命之间有两种趋势正在发生：一是人造物表现得越来越像生命体；二是自然生命变得越来越工程化。这个趋势在现实中表现的越来越明显，人类社会在科技的作用下，正在发生异化。而且将发生更加显著、更加与过去、与传统大不相同的变化！凯文•凯利书的名字叫《失控》，人类对于科学技术是不是到了失控的边缘？

2017年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风险报告》认为：当期发生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已经催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全球风险，同时也加剧了已经存在的矛盾。而在未来十年，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将会带来更大的危险。著名英国科学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宣称：现在不是担心谁控制人工智能的时候，而应该担心人工智能是否能被完全控制住。近日，著名美国创新企业家，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Twitter上发布文称：“所有国家都会专注于发展计算机科学，各国对人工智能统治权的争夺可能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这场战争可能不是由某个国家的领导人发起，而是由人工智能发起的，只要它认为一场战争是走向胜利的最可能途径。”

对于这些言论，有人认为是危言耸听、不必当回事！然而，如果这样的预言成真了呢？无论这些预言或者断言是否会成真，这反映出一个巨大的问题：科技的发展，给人类带来巨大的风险！这已经不是一般伦理学的问题，这涉及到人类的安全了！科技是不是人类的弗兰克斯坦（Frankenstein）？这个科幻小说中由科学家造成、最后杀死科学家的怪物？

我看讨论是不是弗兰克斯坦，当前不是主要问题。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对于科技带来的风险、带来的伦理挑战必须重视起来！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怎么行动？像有些人建议的那样，对与传统相悖的研究和行为，都立法禁止？这太粗暴简单了！我们不应该也不能把科技创新完全禁锢！我们要让科技掌握在人类自己的手中，让科技沿着人们希望的轨道前行。那么，该怎么办呢？

首先，在国家层面成立一个由政府高级官员、科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企业家组成的科技发展安全与伦理委员会。这个委员会不是一个临时性，而是要长期针对科学、技术发展带来的安全、伦理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注意！是深入研究，不是泛泛的开会讨论。而且下面再设几个委员会，对于现代信息、生物科技的问题，对人、对社会、对国家的影响，开展专题评估、调查，形成报告。然后全体会议讨论，给出我们该采取的应对战略、行动方案，向国家、向社会公布。社会对于报告充分发表意见，国家可以在此基础上，经过立法、行政措施，予以实施。

其次，要在联合国层面，成立像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那样的组织，对人类的科学、技术发展带来的安全、伦理问题进行深入研究。为什么要在世界、联合国层面成立这样的组织？因为，科技发展带来的伦理问题也好、安全问题也罢，都不是一个国家所能独立应对的。人类必须共同努力，才能把科技这个人类的共同发明创造的成果掌握在手中。联合国的委员会可叫做IPSEST（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Security and Ethicsof Science & Technology），这个委员会的委员应该来自世界各国的各界有影响的人士，可借鉴IPCC下设若干工作组。其工作方式，要学习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每年召开世界性头脑风暴式研讨会，共同汇聚人类智慧，为人类的未来提供解决方案。

当然，成立这些委员会只是行动的开始，人类社会的制度、文化一定要改变，科学技术给人类带来过革命性的变化，我们通过制度与文化的变革，比较成功的予以容纳和应对。现在，又一次革命正在发生，我们必须从制度、文化上改变，才能将科学技术发展，框定包容在我们能够掌控的范围内。

我相信人类应该能有这样的能力！

《环球时报》2017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