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治见到了老朋友们以后，我就按照计划要订去郑州的火车票了。但是夫人却和我商量说，“好不容易来了晋东南，以后再来的机会不多了，我想去长平，看一下我们班的小仙女。”我上次见到小仙同学还是2000年的夏天，那一年小仙的女儿才参加完高考，小仙带着女儿来太原旅游。她问我给孩子报一个什么专业好。当我知道小仙的女儿想继承母业，当一名医生的时候，我就建议她选择影像专业。我的考虑是，临床工作强度大，将来成家以后，家庭也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没成想，我的这个建议他们采纳了。现在小仙的女儿已经是一个非常棒的影像科医生了。

朋友把我们送到了小仙居住的楼下，原来的青春少女经过40年的风风雨雨，已经变成了古稀老妪。过去圆圆的脸现变长了，假如不是我夫人的指点，在路上遇到，我绝不敢相认。我把他俩的照片放到他们班的群里，与小仙40年没见过的同学，竟然也和我一样，想不起她是谁了！当我告诉大家答案的时候，同学们建议小仙再高歌一曲，上大学的时候，小仙的女高音给大家带来过很多欢乐和记忆。

1983年1月初，经过五年的刻苦学习，小仙和大家一起，开心地领到了大红色的《山西医学院毕业证书》和绿色封面的《学士学位证书》。归心似箭的小仙和大家简单告别了一下，带着派遣证，就匆匆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这一年，小仙已经30岁了！她的未婚夫早在两年前就从师范学校毕业，回到家乡的中学教书了。要知道，作为恢复高考制度之后的第一届大学生，选择一个比较理想的工作单位还是非常容易的。但是，小仙却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家乡，选择为家乡的父老乡亲服务，这成为了她最终的奋斗目标。我猜想，除了对家乡的热爱以外，爱情的力量可能也是促使她选择家乡县医院工作的另外一个动力。小仙毕业后在县医院成为了一位内科医生，凭借着她对工作的热情、娴熟的技术、负责任的态度，小仙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好医生。她也很快从一名住院医生成长为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她也因为高超的专业素养和良好的人际关系成为了内科主任、副院长。后来又因为是女干部、非党人士，而被提拔为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直至退休。

长平县城现在已经和其他地方一样，高楼林立。小仙住在一个高层楼房中，有电梯直达。到家以后，我才发现，房间里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经询问，才知道是小仙的丈夫，他因脑溢血后遗症已经37年了。我们赶紧进去和她先生打招呼。小仙的先生开心地看着我们，嘴里呀呀的表达着我们听不懂的话语……。

小仙告诉我们，他先生的状况这几天已经很好了，在家人的帮助下已经可以自己去卫生间了。最困难的时候是今年一月份，不出房门的老两口也都感染了新冠。那个时候疫情加上春节，很难找到帮忙的人。丈夫瘫在床上，小仙一个人根本就弄不动另外一个高大的男人。高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先生经常处于生活不能自理的状况，屎尿经常拉在床上。我问为啥不给他穿上纸尿裤，小仙说先生感觉不舒服，意识不是很清楚的时候，经常会把纸尿裤扯烂。小仙满足地说，现在情况终于好了，他们请到了一个强壮的阿姨，可以帮助小仙照顾先生的起居，这样就可以减轻小仙的很多家务了。

小仙脸圆的时候120斤，现在的她只有90斤。理论上，老年人因为基础代谢率低，体重很难降下来，我问小仙为什么变瘦了，她说吃的也不少，主要是每天家里的活太重，特别是最近两年，体重一下就减了下来。我想，小仙体重的减轻实际上与她对家庭的付出成正比。

我这个人比较八卦，我问小仙，你和你爱人是怎么认识的？她回答说，他们是高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先生当时是班长，小仙是学习委员。我就又问，你们那个时候是不是就谈恋爱了？小仙说：“77年恢复高考后，我俩都考上了大学。那时候的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我俩就被剩了下来，走到了一起。”我不好意思再继续八卦了，实际上从他们两个人认识到结婚已经超过15年了。

回到长平以后，小仙很快就和心爱的人结了婚，组建了家庭，84年春天，他们有了自己可爱的女儿。这时候小仙的丈夫觉得自己知识储备不够，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家庭的幸福，更为了当一名更好的老师，他就和小仙商量，想去读研究生。虽然他们都已经33岁了，女儿还嗷嗷待哺，家里非常需要人手，但小仙觉得男人就应该志存高远，理想远大。她毫不犹豫地承担起了全部的家务，当然还有她内科医生的责任，义无反顾地支持丈夫复习功课，参加考试。1985年秋季，小仙的爱人被东北一所师范院校录取为研究生，他在新的环境中刻苦学习，每天在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围成的方城里努力钻研。可能是东北的环境不太适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小仙的丈夫在1985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在教室突发脑出血昏迷不醒。幸亏送医及时，医生们抢救也及时，开颅清除了血块，保住了生命。据手术医生讲，出血量不是很大，关键是出血部位不好，在大脑左侧的内囊附近。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出血部位附近继发了水肿，这为以后的康复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我有个同事侯教授就是研究这个的。他们发现，颅内出血后，会出现再次加重，原因是血红素氧化后形成的终产物对神经细胞和血管造成迟发性损害。我想，小仙丈夫恢复得不好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小仙的爱人出院后，身体已经不再适合继续读书了。只好退学回家。那个时候，大家都住在平房里，冬天取暖靠煤炉，生火做饭也是这个煤炉，晚上睡觉的时候，用煤泥将火封好，第二天早晨希望火还没有熄灭。做饭的时候，经常火力不足，中午下班就开始做饭，上班的铃声响了，饭才做熟……。上个厕所也要跑很远，打水要去外面的公用水龙头上，因为天冷，水龙头常常被冻住了，还需要用开水浇开才能接上水。假如丈夫身体好，两个人一起做这些事情，互相还有个照应。这时的女儿还很小，需要妈妈的特殊照顾。小仙的丈夫生活还不能自理，家里的活一下子就增加了很多。晚上睡觉的时候，左边是丈夫，右边是2岁多的女儿。每天晚上，小仙都要起来好几次，给丈夫和女儿把尿。女儿小，能够自己坐到痰盂上了还比较容易。丈夫不能自主活动，每次让丈夫上厕所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瘦小的小仙每晚要搬动丈夫几次。冬天窗外呼啸的北风，屋内被封住的炉火，室内快要结冰的温度……。在双方老人和亲戚们的帮助下，小仙终于挺过了这段最困难的日子。小仙的丈夫逐步恢复了一些肢体的功能，也能简单地与人语言交流了。学校特殊照顾让他在图书馆工作。牙牙学语的女儿，给这个沉重的家庭带来了一丝快乐，小仙也总算轻松了一些。

颅内出血的后遗症是一个进行性加重的疾病。只要有一些诱因，小仙的丈夫生活就不能自理。幸亏小仙是个医生，还是个好医生，更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在小仙的精心照顾下，偏瘫了37年的丈夫，仍然能快乐地享受每天的阳光。

我有些沉重地问小仙，这么些年你是怎么挺过来的？小仙回答说，“你遇到这样的事情能怎么办呢？结婚实际上是一种承诺，一种责任，你看结婚的誓言不都是这样说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贵，健康或者疾病，我都会永远爱你，伴你天长地久，直到永远！”听完小仙的回答后，我一直在思考，遇到这样的事情以后，我会不会像小仙那样？

分手的时候，我夫人问小仙，你有什么愿望吗？小仙回答说，我从小就喜欢童话故事，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上海迪士尼乐园看看。我们热情地邀请她来上海，夫人并保证说一定陪她参观好……。但是小仙看了一眼丈夫的房门，轻声说：“我去了上海，谁管他呀？”

小仙的故事深深地感动了我，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也让我忍不住想把她的故事记录下来，告诉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

 后记：本文记述的故事是真实的，没有经过任何加工。应主人公的要求，对姓名等个人信息进行了模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