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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我愿将我的赴美签证送给你去探望亲人

已有 5528 次阅读 2010-9-15 09:24 |个人分类:一家之言|系统分类:人物纪事|关键词:学者| 赴美签证

                                                                               
午后。北京亮马河。美国大使馆签证处门外。
预约签证的时间是2:30。
为避免人家笑话我们中国人不守时,我乘10号线地铁提前1小时抵达亮马河站。离开B出口沿路前行,几分钟后远远望见使馆外的栏杆边簇拥着一大堆人。虽已入秋,今日搜狐天气预报气温最高仅32oC、微风,但午后秋阳高照,一丝风也没有,气温估计奔40 oC了,汗不停地往外冒,等候签证的男女同胞,有撑伞遮阳的、有拿着牛皮纸袋挡脸的,也有稳稳当当立着晒太阳的。“人说一天晒一刻钟,一天的维生素D就够了,今儿全当在使馆外沐太阳浴了”,一个戴领带的小伙子道。另一仰头喝水、抹抹嘴,接道:“这啥子地方?咋连一颗树也没有”。此时众人才恍然注意到使馆门前、人行道上竟光秃秃的。“反恐?美国人准是害怕咱中国人种的树高过楼顶探他们大使馆内部的消息”。 “探消息?说不定怕俺中国娃娃爬上树往里扔花炮吧”。簇拥的人群咯咯咯地笑啦。一对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夫妇,走前走后,踮着脚顾盼,“Where is the American channel?”
与我随队伍并肩前行是一位大娘,没说也没笑,一直低眉、视乎在想什么,两手紧抱着胸前的透明塑料袋,在吵杂的人声中始终保持这一状态。大娘头发花白,眼角堆满皱纹,脸色苍白。约过20分左右,我们挪到了第一个入口处,我示意请大娘先行,她立着、出示护照,执勤武警检查、询问预约签证的时间,然后放行,在迈台阶的一刹那大娘差点绊脚倒下,幸亏武警护了一把。
 使馆围栏内,供签证人排队等候的是一长形走廊,地面呈一慢坡,乳色的墙上镶嵌着银色的美国大使馆的logo。据说这是新使馆,耗巨资、占地约4公顷,其规模在美国驻外使馆中位居第二,仅次于美国驻巴格达使馆。看看人家的装潢便知是个大户人家。走廊屋檐下密密麻麻扎着等待签证的人,众人伸着脖子、挪着身子往前移,都想早点进入使馆签证。穿浅蓝礼服的工作人员忙着维持次序,队伍中有人喊话:“你辛苦了!”,“嗨,每天都这样,早上6:30就得在这儿,下班还没准儿,今天签证的1900人,今晚儿还不知几点下班?”。此时把门的北京小伙子,高高举着喇叭,扯直了嗓子:
“2:00点的举手!排成两排!”。
队伍里一抹的手高高举着。
“俺是1:30的”一个女的声音,
把门小伙子说:“你往前来”, 话刚落地。
“我也是1:30的”,一中年男子道。
把门小伙子说:“往前来”。
“我们俩也是1:30的”,一对夫妻道。
把门小伙子没有说话。
“呀,刚刚听她还说是2:00点,这么一会变1:30的”,一个女的声音,
   这时围栏外边传来一老大妈的叫喊声,看着自己的老头没有进去,一个劲儿在栏杆外大喊大叫,手指着把门的小伙子,“凭甚他们进去,俺老头呆在里面那么长的不能进?”,“欺负人嘛”,老人静静坐在走廊边沿上,白发垂头,“别喊了!”, 小伙子冲着老大妈。“你们可以回家去,谁让你来呀?”。人群中吵杂的声音嗡嗡嗡地淹没了大妈的声音,众人催着把门的小伙子再放人。
一位双臂纹身的女人走过了,“Hi,Hi”打招呼,把门的小伙子一脸的笑容,推开门、右手一摊,“Please”。 密扎人群看着纹身老外进玻璃门,“还是美国人进门方便呀”,人群中的声音。
我紧跟着大娘往前挪,大娘始终保持那种状态,默念着什么东西。
  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人群外面,瞧着拥挤的人群思量,他们是一个团,十七、八位,计划集体前往美国学习、参观、体验和多视角考察的,中年干部左顾右盼,心生一计回头吩咐团员,“跟着我”。带领大部队从侧旁的通道匆匆往前,靠近入口,中年干部怯怯地、满脸着急地走到把门的北京小伙子前,低声地说:
“同志,我们急着赶下午的飞机,能否提前让我们进去签证?”
把门的北京小伙子盯着他:“几点飞机?”
“4点”
“就是我立马放你进去,你也赶不上飞机!趁早退票吧”
“你让我们试试,我们都想尽早返回工作岗位” 中年干部诚恳而又认真。
把门的北京小伙子似乎被这句话雷住了,拉开门。
“进吧”全体团员鱼贯而入。
“嘿,他们一拨进那么多人!”
这时把门的北京小伙子拦住一根背黑包的团员。
“是电脑吗?”
“是”
“去存电脑”
“哪里存?”
“掉头出大使馆往左再问”,
那十七、八位团员,一大部分进去了,一小部分背黑包的又折回存电脑去了。
过了约半个多小时,我们挪到玻璃门的入口。
把门的北京小伙子说:“里面很挤,空气也不咋地,我点一个进一个”,
把门的小伙子一指、一个奔进去了,再指一个,
“你进去”
“我们是两位”小夫妻说。
  北京小伙子一挥手:“进”, 小夫妻奔进去了。
  终于轮到大娘了,她一边往里小跑一边连声“谢谢,谢谢”,声音却不大。进玻璃门后先递上护照,工作人员询问你预约签证的时间,再在你的名字栏上用红笔划一条线,然后挥手示意往里存物品。手机、背包是禁止携入使馆签证区的,这些东东都是潜在的危险物品,万一哪位被拒签了,一着急掏出包中的危险物品自刎或自杀式攻击咋办。大娘存入一只粉红的塑料包,然后往里赶。我紧跟其后也往里赶。里面的签证分三步:递交材料、录指纹和面谈,墙上都有明显的标识。
大娘急急往前,一不留神超过一位小姑娘,“排队”,小姑娘喝道。姑娘高个,长得很自信,指甲染成紫红色,嘴唇抹了口红,大概是排队时间长了、空气干燥,唇上口红泛起、润光殆尽。大娘指着前面的一个小伙子,“我们是一起的”,于是低头立在姑娘前边。递交签证材料时一拨一拨放进去,轮我们时放进6位,依次是小伙子、大娘、小姑娘、我和一对小夫妻,验证官是一位女的,操北京口音,我们各自呈上材料、回答她简短的询问,验证官边问边麻麻利利地敲键盘,数分钟后,她召聚我们至窗台前,先将一块黄色的塑料牌(牌号K376)递给最前面的那位小伙子,“你们6位组成一队,互相跟紧,不能走叉了,要不到了美国也出不了机场的”,瞬间6位陌生人凝成为一个临时集体,小伙领头,大家依次集体尾随,谁也不敢走叉,走叉的后果太严重了。
虽然分在一组,但是相互无语,各自低头、各自左看右看的,只有那对小夫妻俩唠唠话,在大庭广众下女的还是比男的稍强一些,那对小夫妻的女人时不时地嗲声喊“老公,老公”,时不时掐掐男的腮帮子、捏捏男的手臂,“你奶咋那样疼你呀,上次楞不让我说你黑”,“瞎说”,“我太累了”,“你还嫌累,要是能签过再累也值得”。人群的一位道:“老美太挣钱了,一位的签证费是960元, 1900人,一天得挣多少钱呀”。大家叽叽喳喳说呀、笑呀,谁也没在意谁,那一条通道,准确地说是一过道,相当窄,两列队伍,,相向而行,一对往里、一对往外,再过一人就从人逢里挤过去。几位山西口音的往里过来了,“刘局,今天是我们几位害您了,让您与我们一同挤这人堆”一个道。“下次整个外交照会,由省外事办里直接操办”,那位刘局捋捋黑发一时语塞。人堆听一个又道:“去年我们所的那位赵院士,人家美国人来信来电报盛情邀请他赴美,给足了面子,但他来签证,看着这排队架势,立刻折身回来,“不上美国”。
除了小夫妻,我们几位都听着、悄然无声,大娘还是那样:低眉,两手紧抱着胸前的透明塑料袋,像前往朝圣的信徒。“倒霉,今天该穿平跟鞋” 小夫妻的女的叹道,小伙子都吃不消了,哈下腰蹲一会,有的依墙而立,而大娘始终保持那站立的姿势,唯恐说笑哈腰会影响其内心的虔诚和签证官的态度,抑或透支体力能助佑自己顺利签过。
在短短30米左右的过道上,站了近2小时,终于挪到大厅。厅其实并不大,但特亮堂,一面墙体全是玻璃,玻璃外荷花池中的荷花正艳。签证队伍进入大厅后,来来回回折数次。第二步是按指纹。记得几年前去香港旅游,需在北京市出入境管理处按一个指纹,当时就有人起哄,我不是犯人,凭什么要按指纹呀?工作人员不失斯文地回敬:你问我呀没用,你得去香港问董建华。可是此刻在老美大使馆,不是按一个手印,而是要求按十个手指,先按左手、再按右手,最后两个大拇指同时按。录指纹的是位女老外,长的一般,但很客气,各位按完后都会连声谢谢。或许因为人家老美财大气粗、还是女老外态度太好,整个大厅没有一个人反抗的,都特老实,没有人因拒绝按十个手指印而弃场而去的,反而静静地,按得格外认真、格外卖力,尽量用力均匀地按手印。
录完指纹便等待签证了。签证的窗口共9个,队伍也是在窗口前来来回回折多次,在临近窗口的时候众人多半开始紧张了,屏住气盯着各个窗口动向,看看谁拒签了、谁过了。
“甩出护照就算是拒签了,看那位面红耳赤的,一定是拒签了”,一位有经验的中年人说道。
“7号窗口连续拒签了3位”,前面的涂紫红色指甲的姑娘突然道,站了近3小时,这是头一句话,哦,不对,是第二句,第一句是我不小心踩了她的鞋,我说对不起,她说“没关系”。
“我们须避开7号”,领头的小伙道
“签证官都是韩裔的,千万别在7, 8, 9三个窗口,一色的韩裔签证官”。
“就这拨人特恨, 你看人家地道的老外,笑容可掬,态度多好,轻松签了”,看那一老头、老太太乐呵呵地签过。
“还有那对夫妻”
“那是夫妻吗?父女俩吧” 后边的悄悄道。
“瞎说,人家签证官正看她俩的婚纱照呢”
“你看那位签证官小伙子竖起大拇指,放行了”
“一准是那位签证官羡慕人家老头娶了那样嫩的漂亮老婆”
拿到签证官递出的浅绿条子时,那位嫩的、漂亮的老婆激动地亲那位老头,亲了好几回呢。
执勤的小姑娘拉开管卡,“请进”。
我们这一队的领头小伙子要求在那对老少夫妻窗口签证,“我们想在那儿签”。
“你们去9号窗口”,
“让我们在那儿签吧,那窗口已经没人了”。
“不行”, 执勤的小姑娘态度坚决。
“请到9号窗口”。
领头的只得奔9号窗口。走到9号窗口,小伙子先上,叽里咕噜磨了数分钟,我们都以为他不行了,没想到小伙子拿了一浅绿色的纸条,夹着文件包转身往外了,可能是害怕拒签、或是害怕签证官喝住他改签,小伙子拿着浅绿色的纸条和文件包头也不会地急急往外走了,等我们想喊住瞧瞧绿条子是啥的时候他已经走开数米了。
轮到大娘了。大娘急急走到窗台,摊开文件,递进一叠纸件。签证官一边说一边看,说的是中文。
“我去美国看女儿。你看我有房、有存款。这是房产证。这是存折。这是我们全家福。我呆一段时间就得回来”,华裔小伙子好像不耐烦了,“对不起,像您这种情况,我们不能给您签证”
“让我签过吧。我很长时间没有看我的女儿了。她们盼我过去呢”
“对不起”,护照递出来了。
“下一位”
“让我签过吧”
“下一位!”
大娘无奈地抱回那一堆签证材料,转身走开了,可能是站的时间太长,憋足的劲泄了,回身走开仅迈了几步就弯下腰,将那一摞签证材料撂在地上,单膝跪在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整理红色的房产证、粉红的存折和满脸笑容的全家福。“丫呀,我过不去了”。老人终于抹泪了。众人动容。
轮到我签证时,已在大使馆的内外站了3个半小时,那大娘站得时间一定比我长,我还蹲过、靠过墙,上过厕所,可老人家一直保持站立姿势,两手紧抱着胸前的透明塑料袋。
我出来的时候,看大娘在存包处领粉红色的塑料包,此时她老人家的声音大了,“是那只!你们把我的包拉开了!”
我回头注视着大娘,她始终没有注意到我,她一定不知道后面一直有人注视她。其实注意又有啥用呢?
大娘,我是去开会的,如果可以,我愿将我的赴美签证送给你去探亲人,让你去美国看你的女儿,她们一定盼着您老人家去的。我心里这么想。
离开大使馆时已是5:40,按签证官递给我的指示条匆匆赶往邮局,大娘的岁数大概70上下了,她在大使馆站了至少3个半小时,一腔的希望落空了,我虽是签过的,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富裕人家害怕穷亲戚上门,尤其怕穷亲戚赖着不走。拒签的理由就是怕我们赖在老美家里。大娘,把咱国整成更财大气粗,让人家在咱国驻美大使馆前排长队、晒太阳、过狭长的通道,挤得那些老美胖子喘不过起来,咱们签证官每天无论如何也拒签一部分,理由同样:有移民倾向。
回头看着使馆外昂首挺胸的武警小战士、揣着签证材料一个个或笑或不笑的国人,心想如此火热的出国热情要在咱国驻美大使馆前出现,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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