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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奔布鲁克去来 2007-04-24 09:12

已有 3358 次阅读 2014-2-5 00:12 |个人分类:考察随笔|系统分类:科研笔记|关键词:学者| 化石, 甘肃, 考察, 祁连山, 肃北


塔奔布鲁克去来

   塔奔布鲁克是一个蒙古语地名,“塔奔”是数字五,“布鲁克”是泉,所以汉语的意思是“五个泉子”,它的位置在甘肃省西部的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与肃北蒙古族自治县接壤的地区。塔奔布鲁克只是祁连山北坡一个很小的地名,没有常住的居民,只有偶然经过的牧人。但是,塔奔布鲁克在古生物学,特别是新生代的古哺乳动物学和生物地层学上大有名气,因为它是晚渐新世塔奔布鲁克动物群的命名地点。

   1931年7月,中国-瑞典西部联合考察团的瑞典古生物学家步林第一次发现了塔奔布鲁克化石地点。1932年8月他再次返回这个地点开展进一步的工作。步林一共在此进行了长达3个月的野外考察,在中国技工和雇佣的骆驼队民工的协助下,塔奔布鲁克的考察工作在地质和古生物两个方面都获得了重要的发现。

   然而,步林当年的考察中还留下许多问题值得进一步探索。比如,步林在塔奔布鲁克地区发现了不少的化石点,尽管他认为这些地点代表了不同的时代,但由于地层构造复杂,他并未对地层进行划分;还有,他虽然根据这些材料写了两大本专著,但他的化石数量实际上相当少,也非常破碎。因此,需要有更丰富和更完整的材料,以便在古生物学和地层学上得到更准确的结果。塔奔布鲁克所在的党河地区位于青藏高原正北缘,直接受到高原隆升的影响,在这里第三纪中期的沉积物很厚,构造运动的行迹保存得非常好,有可能更清楚地反映青藏高原隆升的幅度和时序。步林1942年在他的专著中写到,他真诚地希望有人能再次探访这个地点。我们真的来了,在步林发现这个地点大半个世纪之后,我们组成考察队再次奔赴塔奔布鲁克进行深入的野外考察工作。

   要去塔奔布鲁克,敦煌是必经之地,而经过敦煌,不去参观莫高窟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只参观了莫高窟,鸣沙山和月牙泉就没有时间去了。从敦煌向南,先沿去青海方向的215国道走了一段,然后在沙枣园分路向东前往肃北。敦煌是一个绿洲,然而一离开敦煌,马上就变成了戈壁和沙漠。往肃北的一路上都见不到一点的绿色,而盛夏的烈日照在光秃秃的地表,反射出阵阵的热浪,我们下车活动一下都几乎要热晕过去。就这样走了好几十公里,终于看见了小片的人工精心养护的杨树林,告诉我们将要到达目的地。果然,我们看见了一个由骏马和蒙古包图案装饰的牌坊,上面大书“肃北”二字。继续向前,就见到了咆哮着浑浊山洪的党河。实际上,我们一路从敦煌而来,公路差不多就是逆党河而上,但在戈壁之中,党河深切于地面之下,所以我们一路上倒没有看见党河的真面目。

   肃北的县城就叫党城湾,自然是得名于党河了,而这里古时的名字叫“紫亭”,这名字现在就刻在上面那座牌坊的背面。党城是唐宋的遗址,因其地东南所临大山呈紫色,故又称紫亭。唐宋设镇,以威南虏,唐宋以后依西凉曹氏之世设紫亭界。现存城垣为长方形,夯土版筑,高2到4米,面积约3万平方米。今天的肃北县城也很小,只有十字交叉的两条街。我们进城一问,县委招待所正在装修,不能住人。在这个县里另外可以住宿的地方就只有供销社的旅馆,但既简陋又肮脏,没有办法,只好住下。

   第二天我们就出发去踏勘。沿着头天来的公路往回走,从地图上看,十几公里后我们应该向南拐进去,但在荒凉的戈壁滩上看不到有任何道路的迹象,我们将卫星定位仪与地形图对照,确定了分路的位置。来回走了几趟,终于发现有浅浅的车辙,我们于是才相信真正找对了地方。这个分路的位置正好位于一个叫五个庙的石窟处,洞窟开凿在党河的西崖壁上,它始建于北魏,壁画绚丽多彩,颇为有名。但从五个庙到五个泉子的路却真不像是路,加上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到处是流水冲出的沟壑,我们走不多远就不得不停下来修路,铁锨和地质锤一起用上,司机也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前进,好歹没有陷在路上。看看离山脚越来越近了,但“望山跑死马”,又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到达了一个只有几间土坯房的放牧点——燕丹图,这是现在塔奔布鲁克地区唯一有人烟的地方。我们来的时候正是夏季,羊群已被赶到祁连山深处的牧场,放牧点上只有几个妇女和老人。观察地形后发现,这里有一条人工引水的小渠和一个小水塘,干河床中还有一块长着青草的高地,显然,这里是可以安营扎寨的。水塘里的水是这样的清澈,我们都喝了,后来才知道,这口水塘是专门用来给牲口饮水的。县里的旅馆是那样的脏,更重要的是道路异常难走,还随时可能无法通行,每天来回跑,根本就没有时间进行野外工作了,所以我们立刻决定,明天就搬过来住帐篷。

   次日一早起来就开始做准备工作,特别是要采购好至少一星期的食品,但肃北县城实在太小,能买到的东西很有限。整个县城里只有一个卖猪肉的,推一辆自行车,后座上放一块木板,上面就放着一点猪肉。羊肉也不好买,只能到也很难找的清真餐馆里才能买到。这样也好,省去了许多挑选的时间。由于已带上所有的东西,我们的两辆车都已是满载,在戈壁滩上就更加难走,当天到达燕丹图已经很晚了。第一件要紧的事就是赶快扎帐篷,这就是我们一个月工作的营地,亮丽的色彩给荒凉的不毛之地带来了生命的活力。放牧点的女村长将她家的厨房借给我们用,使我们免于在烈日或冷雨下露天做饭。当暮色降临,夜空一碧如洗,满天的星星格外明亮,而且比平常看到的多得多,星星又像是那么近,真是“手可摘星辰”了。原来还担心没有电,晚上不知该这样度过,可一天的劳累,钻进帐篷马上就睡着了。半夜被一阵像是狗叫的声音惊醒了。到早上问老乡,才知道这里并没有狗,夜里是狼嗥。

   我们正式投入了野外工作。第一个工作点是铁匠沟,这是步林的重要化石点之一,地层是第三纪典型的红色沉积。我们顺着剖面仔细查看,发现了一些化石的线索,找到了犀牛的牙齿和肉食类的肢骨,开了一个工作的好头。铁匠沟幽深狭长,两侧的红层褶皱得非常厉害,在风化的作用下,有时形成一座座孤峰,而有时在峭壁顶上形成平台,长满青草,是这里最好的牧场。沟内还有潺潺的流水,这在如此干旱的地方真是难得,小溪来自地下渗出的泉水,有的泉眼还特别大,地形图上标明可供50个人饮用,但似乎远远不止。然而,水也蒸发得很快,还不到沟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的工作每天都有收获,又找到了保存完好的啮齿类头骨和犀类颊齿列,还有丰富的陆龟和植物化石,但还达不到我们的期望。接下来,我们将工作的重点转移到燕丹图,这是步林的另一个重要化石地点,经过几天的艰苦努力,终于找到了含有小哺乳动物化石的层位。我们决定进行筛洗工作,但立刻面临更大的困难。从我们的营地到工作地点有将近10公里远,而我们的车只能开到沟口,再往里走就只能靠我们的双脚了。这本来不算什么,我们每天在野外常常要走上三、四十公里,但要进行筛洗,就必须把设备运进去。筛子是用金属特制的,有一米多长,半米多宽,四周是高高的护板,好几个筛子一套,以筛选不同粒级的砂样,再配上抽水设备和挖掘工具才能进行工作,还有开动水泵必需的油料。所以不光要靠我们的双脚,还必须靠我们的双肩。

   但燕丹图的地层并不像一般的地点那样易于筛洗,这里的红层非常硬,在大马力水泵的猛烈水流冲击下也洗不出多少我们需要的砂样。我们采取了种种办法,将岩样挖掘装袋,放到流水中浸泡,一天不够就泡两天,两天不够就泡三天。洗完一遍后,就把大粒级的砂样摊开在烈日下暴晒,然后再放入水中浸泡。工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筛出了一袋袋的砂样。新的问题又出来了,不光要将筛洗的设备和工具搬出去,还有筛出来的更加沉重的砂样。但事情就有这么巧,就在要搬运东西的前一天,我们回到营地,不知从那里跑来一匹“野驴”。这里的“野驴”并不是真正的野生动物蒙古野驴,原来,这里人烟稀少,养驴的人家就把它们散放出去,到冬天百草枯萎、大雪覆盖的时候,它们会自己找回主人家;平时如果主人需要它们干活,也会骑着马去把它们找回来。现在我们急需劳动力,这匹驴子来得正是时候。驴是很老实的动物,实际上,这里的马也是野放在外的,而且成群结队,在我们的工作点每天都可以看到它们从高处的台地下到沟底来饮水,但别说抓住它们,只要我们靠近一些,它们就立即飞快地跑回高地上去了。在戈壁上还看到过好几匹“野骆驼”,但我们也无法靠近它们。而这头驴却自己送上门来,见了人也并不害怕,不禁有些可怜它真是一头蠢驴,但我们确实需要用它。我们从村长家找来一副破鞍子给它套上,第二天就骑着它上工作点去,然后让它一趟又一趟地把东西全部运回了营地,而东西是这样的沉重,蹄行式的驴子走起路来都成了“蹠行式”,让我们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

   野外的生活是异常艰苦的,县城里本来就买不到什么给养,再加上道路艰险,我们只能一星期出去采购一次食品。夏天里肉类更难保存,我们只能在采购的当天可以改善一下伙食,然后把剩下来的肉切成肉丁,用油来炸过后再浸在油里保存,每天取出一点搁在菜里调剂调剂,再把剩下的肉丁重复加工一次,这样能保证一星期都能见到一点肉。然而,虽说肉没有坏,但保鲜是完全谈不上,到后面几天味道已很难吃了。这里的苍蝇多得出奇,到处都叮得密密麻麻,一拍子下去就能打死一、二十只。一到做饭时间,苍蝇就更多了,买了好多纱窗把村长家的厨房包个严严实实,门上钉上双层,烟囱口也给包上,可是还是抵挡不住苍蝇的进攻。吃饭时就更没有办法,桌上的菜盘当然是盖着的,手上的饭碗也得捂着,一不小心苍蝇就扑上来,更有不要命的,一头栽到汤里烫死。

   这里的海拔很高,昼夜温差特别大,虽说是夏天,晚上睡在帐篷里还是非常冷。遇上下雨天,祁连山的峰顶全是皑皑的积雪,而我们就得穿上羽绒衣了。这里风也特别大,帐篷四周全垒上石头,可有时风仍将帐篷刮到,半夜里伸手不见五指,风雨雷电交加,根本无法出来,只好在倒塌的帐篷里呆到天亮,下半身全都泡在水里。

   有一天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上的人都下来到沟的深处搜索,虽然他们都是穿的便装,但从他们的谈话中我们还是猜到他们是来追捕逃犯的。这让我们后来一直担心,生怕在哪条山沟里工作时突然遇上了穷途末路、狗急跳墙的逃犯。

   结束了在燕丹图的筛洗工作,我们又准备向塔奔布鲁克地区的另一个重要化石地点西水进发。从地图看,从燕丹图营地到西水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只有十多公里。我们开始时打算徒步去西水,第一天带上所有的装备出发了。但一路上道道山梁、条条沟谷,走了半天时间,到中午还没有走到五分之一,别说每天往返工作,就是走到天黑也无法到达工作地点。倒是在探路中又发现一些新的化石线索,又工作了几天。

   我们最后还是决定开车先出戈壁,再绕道进西水。原想将营地搬到西水,但这里的条件比燕丹图更差,没有放牧点,因为没有水源,而没有水源我们也是无法安营的。这样我们只能尽量早出晚归,争取多一点工作的时间。辛勤的汗水终于没有白流,我们在西水找到了更多的化石,不仅发现了保存相当好的爪兽和鹿的材料,还有步林以前没有发现过的象类的化石。这些相当重要的发现,使我们对塔奔布鲁克的地层有了新的认识。

   虽说塔奔布鲁克一片荒凉,但也还有它的价值。除了我们研究的化石,这里也有许多野生的中草药,我们能认识的最多的就是枸杞和锁阳了。枸杞是茄科的小灌木,它的红色的卵圆形浆果是很多人都熟悉的。而锁阳要奇特得多,它是肉质的寄生草本植物,没有叶绿素,所以呈现出暗红色,叶也退化成鳞片状,长圆形的花序生长在顶部,它的肉质茎富含淀粉,在野外是绝好的救急食品。司机每天开车送我们到工作点后,他们就去采草药,从数量上说,他们的收获比我们的还大哩。更多的是沙葱,但它不是草药而是野菜,我们有一次也采了回来包饺子,还真不错。不过我更喜欢沙葱的紫色花球,它们是那样的细弱,可是在大多数植物都无法生存的戈壁滩上,沙葱却生机勃勃,特别是在雨后的原野上,星星点点的摇曳着的都是沙葱的小小花球,让人喜爱而敬仰。后来司机挖了两株准备带回兰州去,但我想它们不会适应那种人工的优越环境,它们的生命是属于戈壁荒原的。

   我们不时在地上能够看到动物活动的脚印,果然有狼的,但最多的还是黄羊,可是我们一次也没有见到过这些动物,倒是在沟里有不少从山上冲下来的岩羊的头骨,大都是破碎的,只有角芯保存的很好。不知道它们是被猎杀的还是自然死亡的,我们拣了一些回去作对比用的现生标本。

   在塔奔布鲁克工作期间,我们特别惊异于步林的工作能力和成果。在他率领的考察队中,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是搞专业的,其他的都是雇用的向导和民工。但他在这次考察中不仅发现了塔奔布鲁克动物群,还绘制了这一地区的地形图。尽管高山深谷密布、地形错综复杂,但我们发现他用手工绘制的地形图相当精确,跟我们用GPS确定的位置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一个月的野外考察收获颇丰,我们的意志也在艰苦的工作环境中得到进一步的锻炼。最让我们感到欣慰的是,新发现的材料一定能为青藏高原的隆升提出更为可信的古生物学证据,也必将极大地增强我们对西北地区第三纪哺乳动物群的演化过程及青藏高原的隆升历史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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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钟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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