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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文

故事 红潮春梦

已有 1269 次阅读 2023-7-20 08:54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故事   红潮春梦

                                                         葛维亚

       躁动青春梦,红潮起波澜。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它也不是凭空捏造,人物与情节具有现实的生活背景。故事歌颂了新中国年轻一代的幸福生活,为伟大的理想和事业而奋斗。
       跟随共和国前进的脚步,遥望硝烟散尽的朝鲜上甘岭,中国人民志愿军凯旋而归。伴随着我的祖国歌声响彻云端,在那全民满怀信心建设美好家园的欢乐的日子里,我以全优成绩结束四年大学生涯,并考取俄国博士研究生。出于对贫穷家庭报恩资助的考虑,我放弃了去俄国深造的机会。1956年夏天走进南方历史名城南京,在一所重点大学就职。 

       这是个脱胎于交大、浙大、中大、同济新成立的一所高等院校,很有名气,教授、专家、名人云集。它坐落在南京古代名巷虎踞关、龙蟠里附近的石头城旧址,南面和清凉山相邻,北面与昔日美军AB大楼,今日的江苏省委招待所对望,东面不远处与清朝三江师范学堂,今日的南京师范大学相对,还有距离大学很近的阴阳营(后改为宁海路)、莫干路、山西路、鼓楼等名街,西面就是著名的秦淮河。
       来到这所大学,我给系主任,一级教授担任助教。他在阶梯教室里,面对五个班150个学生主讲一门专业课,课后我负责在大班上辅导课以及课后答疑。辅导课每周一次,围绕课外作业或课程设计做些讲解,提示。答疑一周三次,均安排在晚上一个教学大楼指定的教师讲课休息室里。每次答疑,前来询问者很多,而且女学生多于男同学,这令我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
       置身在秀丽江南,面对花季少女,人非草木,我开始有些陶醉,虽然循规蹈矩,有时也会走神,想入非非。一到这个时候,那些革命老干部对我们年轻党员最多的告诫 就是一不贪财,二不腐化,谁也打不倒你,时时提醒着自己,生活问题千万要慎重,年纪轻轻不能自我毁灭在温柔乡里
       不久我担任系内教职员党支部副书记兼学生党支部书记,我和学生接触机会很多,接触面更大,其中两个和我来往较多的女同学引起我的注意。
       一个是学生党支部委员汪义俪,高挑的身材,洁白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典型的江南美女,老家浙江诸暨,和西施同乡,浦阳江水给了她敞亮欢快的个性。他父亲原来担任南京军区歌舞团团长,是位新四军老干部,1955年定为大校军衔,1956年转业成了我们大学的党委书记。这个歌舞团是由新四军军部战地服务团和所属的几个剧团组成,在国内名噪一时。
       我和汪义俪接触,从讨论学生思想工作开始,慢慢的无所不谈。汪义俪性格外向,谈吐自然,有啥说啥,思维很透明。我发现她很愿意接近我,经常来我住处,帮我洗衣服,整理房间。在周末第一次提出到新街口看电影的也是她。记得放映影片柳堡的故事,歌颂解放区青年纯真的爱情,它与革命战争紧密联系在一起。主题歌九九艳阳天非常感人。看完电影,我们去中央商场闲逛,我买了一个牛角梳送给她,之后又在对面甜品店品尝四喜汤圆。半个世纪后,每当我听到柳堡的故事歌声响起,我就立刻产生一种凄凉,酸楚的感觉,艳阳天立马变成阴雨天了。
       据汪义俪自己讲,受到爸爸和妈妈的遗传影响,潜移默化,她擅长歌舞,浑身都是文艺细胞。1956高中毕业那一年,她准备报考艺术院校,父母坚决反对,规劝她报考水利学院,原因有两个,第一,技术比文艺可靠;第二,老爸已调入水校,各方面有个照应。汪义俪是个听话的孩子,尊双亲所嘱,最终报考这所水利大学,无奈的准备度过五年大学生活。在填报所学专业时,由于余气未消,胡乱写上水文专业,还以为水文和俄文、日文、英文一样,属于文科语言类,总比学理工科强些,因为她最讨厌数理化。她的话很真实,我从她学习中的理解力,消化能力以及她的考试成绩看得出这一点。汪义俪学习成绩中等,没有补考过,可是5分很少(5分制的最高分)。
      在周末,她最喜欢去山西路军人俱乐部参加娱乐活动。那里的人,从门卫到主任和她很熟,统统知道她是汪团长的千金,她在那里如鱼得水。每次去她都邀我,只要我有空也愿意陪她前往。俱乐部名副其实,节目很多,汪义俪最喜欢跳双人舞,在这里她才知道我也是跳舞高手,舞曲一响,她喜形于色的进入状态。有时高兴起来,我俩还会合跳探戈伦巴,赢得不少掌声。
       另一个引起我注意的女同学是团总支委员孙彩。她娇小玲珑,婀娜多姿,五官搭配富有艺术感,天造地设。一张娃娃脸带有几分稚嫩,说起话来面带微笑,右脸浅浅的小酒窝显露出来,很迷人,说她是江南美女更确切。见到她总有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她生长在苏州,父亲是一个豆制品厂厂长,出产略带甜味的卤汁豆腐干,远近闻名。天生质丽的女儿,带有豆腐西施的基因,能歌善舞,学业成绩优等。她性格温和,偏于内向,有时陷入沉思一言不发。碰到娱乐环境又会顿时活跃起来。我时常开玩笑的对他讲:人们都说,最幸福的人应该生在苏州,长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第一步你中奖了,下一步目标就是杭州,对吗?。
她总不以为然的回答我:我一辈子在南京也会幸福的。
       她来到我这里多半带着学习上的问题,有备而来,问题问完,又不马上离开。这时,只有我找些话题,她才渐入状态,说出的话叫你大吃一惊。比如有一次她问我,如果老师碰到她那样的学生,会不会选做女朋友,叫我一时无言以对。其实我很喜欢她,但由于了解不深,不能乱点鸳鸯谱。一不贪财,二不腐化,谁也打不倒你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叫我不敢越过雷池一步。
       孙彩和汪义俪同班,又是一对好姐妹。孙彩的内向和汪义俪的外向使她们互让互补,日子一久,变成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每逢寒暑假,孙彩毫不例外的回苏州探望父母,有一两次还邀请汪义俪到她家小住几天,陪伴汪义俪游遍苏州大小名胜,吃遍玄妙观等处各种小吃。汪义俪能记在脑子里的仅有拙政园、留园、狮子林、虎丘、寒山寺等几个,其余的模模糊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孙彩老拿她开心,说她是个马大哈,地道的粗线条,只会用腿跳舞,不会用脑子记事。
       孙彩和汪义俪在人际交往上,仔细观察,待人处事大不相同。每次过完假期回来,孙彩总要带些苏州的卤汁豆腐干、苏式蜜饯、采芝斋糖果、檀香扇送给汪义俪,送给我的除这些外,还有碧螺春绿茶以及苏绣被面等。如果不是藏不住话的汪义俪告诉我,我还不知道送给我的要更贵重些。我以为她送的礼物不论是谁,一视同仁。再有她对汪义俪性格外向不以为然。一次在和我交流如何和同学相处,她说:
    “
我欣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不关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对她的处事哲学,我小心翼翼规劝她,不要怕得罪人,青年人要有朝气,是非要分明,憎爱要分明。 听后她含笑不语。
       在一次全校文娱晚会上,我发现孙彩在校管乐队里吹萨克斯,成绩如此优异的女孩,竟然有此特长,肺活量如此之大,实属少见,我很好奇。晚会第二天,她见到我,很得意的问我会不会乐器,我反问她会不会演奏苏联歌曲,她大笑后说,这是她的拿手好戏。我建议她改天再借一个黑管来,我和她合奏。她一愣,惊奇的问我,何时何地学会黑管的。我回答她:我和你一样,当大学生时就成为学校管乐队的黑管手了。
       一个晴朗的星期天下午,孙彩真的带来萨克斯和黑管,在学校大操场上,我们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开始,合奏了很多苏联歌曲,其中有喀秋莎红梅花开小路三套车青年团之歌。一个多小时自我陶醉在乐声里,不能自拔。孙彩很欣赏,很佩服我的吹奏水平,开玩笑说:我找到知音了。此话一出,我的心砰砰乱跳,血往上直涌。赞许后她突然问我喜不喜欢俄国小说,她说她是俄国文学爱好者,尤其喜欢属于苏联时期的作品,印象深刻的小说有毁灭复活三个穿灰大衣的人远离莫斯科的地方我的大学静静的顿河卓娅和舒拉到故事日日夜夜古里亚的道路等,最最感人的作品她认为当属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接着她一口气背出书中一段名句: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离开人世的时候,就可以坦然地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人类最壮丽的事业。孙彩带有童音的普通话特标准,简直就是在激情诵朗,极度感染了我。心想,她能以此为目标在实践中脚踏实际,她的未来不可限量,可千万不要重蹈《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脆弱少女冬妮亚的覆辙。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百年。要付出,也要有收获才行呀。这是孙彩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样,我自信更了解孙彩的精神和追求。她是个胸有成竹的人,善于思考。但也有不踏实的地方,灵魂里的阴影时隐时现。 

      有一年在暑假前,我带领这个年级去四川嘉陵江生产实习。北起秦岭剑阁的雄关漫道,南至重庆两江交汇的朝天门码头,两千里路云和月,几乎踏遍嘉陵江两岸的山山水水,西岸支流涪江的富饶,东岸支流渠江的险要,感受极深。查看路上,我们露宿过当年三国张飞驻守的阆中和石油之城南充,驻留过德阳市,三国与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庞统蒙难之地落风坡,还有那双枪老太婆守卫的革命根据地华蓥山也留下我们的足迹。其中也感受过北碚温泉洗浴的快慰。查勘很艰苦,翻山岭,跨河流,爬陡坡,过小桥,风吹,日晒,雨淋,虫咬,每日行程最少40华里,最多一天128华里,从清晨走到深夜,但苦中有乐。看得出学生的热情极高,乐观面对一切。他们一起唱着“勘探队员之歌

       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红旗。 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了层层的山峰, 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着富饶的矿藏。

       是那天上的星,为我们点上了明灯。是那林中的鸟,为我们报告了黎明。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了我们的行装,攀上那层层的山岗,我们满怀无限的希望,为祖国寻找着富饶的矿藏。

       是那条条的河,汇成了波涛大海。把我们无穷的智慧,献给了祖国人民。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我们的行装,攀上那层层的山岗,我们满怀无限的希,为祖国寻找出丰富的宝藏。
        那时四川物价特别便宜,一个鸡蛋2分钱,一斤猪肉3毛钱,在饭馆里足够8个人吃的一大脸盆炒猪肝4毛钱,一大碗蛋炒饭12分钱。可是我慢慢发现一个名叫庄惠的女同学,  衣服破旧,好几个补吧,显得很拮据,总是挑最便宜的素食饭菜,很少沾荤,饭量出奇的小。可是每到一处,她默默打扫房间,去大灶为同学烧开水,自费买些蚊香,为同学驱赶蚊虫,有时还要为同学缝洗衣袜。这一切引起我的好奇。我和他接触多了起来。她很内向,开初和她说话,她总低着头,不吭声,脸上却始终带着专注的笑容。没多久我发现她是个极为温和,极为善良的女孩,内心积聚无法预测的能量。一次查勘中,要脚踏一米多宽的铁索桥过河,下面四五米就是喘急的河流。我有恐高症,上桥后头昏目眩,一不小心,滑落在河里,同学们惊呆了,这时有四个学生跳下去营救我,等我安全上岸,看到救我的人中就有庄惠。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眼前立刻展现一个见义勇为的巾帼女杰。从此我视她为恩人,她视我为兄长,往来频繁。
       四川实习圆满结束,按原定计划取道重庆,准备乘长江大轮去武汉一个长江水利部门的招待所编写查勘报告。在重庆,难得有两天休息时间,我特意带领庄惠参观白公馆、渣滓洞、中美合作所。庄惠很受感动,她非常敬佩江姐,她说她也要做这样的人,为信仰献身。为此,她连夜动笔写了题为铭记红岩,矢志不渝歌乐山的英魂两篇文章,后来在解放日报发表。停留重庆期间,我陪她游览地势突起的枇杷山公园,去重庆最繁华的解放碑、两路口观光,品尝酸辣凉粉、担担面、抄手(馄饨)、醪糟元子(酒酿元子)。她说她一辈子吃的辣味也没有这次多。到达武汉,利用周末假日,我陪她去江汉路、六渡桥、江汉关闹市游览,参观了东湖、归元寺、长江大桥和二七纪念馆。站在长江大桥桥头上,俯视西来东去的滔滔江水,眼望伫立在那里的纪念碑,庄惠感概万千,她反复朗读刻在碑上的毛主席诗词《水调歌头 游泳》 ,突然握住我的手:“如果我没有走进大学,仍留在老家,做梦也不会游览这么多祖国的大好河山。她接着又说:
    “
唐诗云,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你看,黄鹤楼在哪里呀?现在倒是此地空缺黄鹤了!她在高兴之余, 发出一丝凄凉之感。我沉默了,敬佩这个少女的思维如此深邃,如此细腻。
       返回南京,庄惠就野外查勘所见所闻,一口气写了很多文章和几篇短篇小说,陆续在几家报纸和《江淮文艺》、《大江文艺》等刊物上发表。
      说起庄惠的身世很叫人同情。她出生在浙江西部新安江边一个小渔村,距离金华不远。父亲靠打渔为生,庄惠像就地黄的小白菜一样,她两岁刚刚嗷嗷学语时,妈妈病重无钱医治,离她而去,是爸爸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省吃俭用,加上同村好心人的帮助,供她读书。大哥成年后,常年在江浙各地游走,专靠修棕床赚来的钱资助她大学的费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庄惠自小懂事,听话,勤快。五岁起帮家里干些扫地、洗碗等杂事。稍大一点在放学以后种菜,喂猪,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抢着干。她聪明好学,学习成绩一直优秀,又有小才女之称。在大学学习,成绩全年级名列前茅,享受一等助学金。她喜爱文学,字体娟秀,写得一手好文章,经常在校刊和其它刊物上投稿,得到稿费为更贫困同学买些日用品。那时,我提出每月从我五十九元工资里拿出10元资助她,她坚决不要。偶尔请她上饭馆,她拒绝我所点的贵一些的荤菜,建议吃麻婆豆腐,青菜粉丝汤等。我对这位虽不如羞花闭月那样美艳过人,却也十分端庄、秀丽、腴润的恩女,好感和敬意,与日俱增。我认定她有颗天使般善良的心,做出来的事,非一般人所及,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庄惠来我这里,和汪义俪,孙彩结伴不同,她总是独来独往,而且几乎都在晚饭以后,次数也没有汪、孙那么多。为此我问她多次,她沉默不语,脸色灰暗。我左思右想,是不是她的自卑感在作祟。因为我和她谈起过汪义俪,孙彩结经常来我这里这件事。也许她一个渔家女,自认为无法与高干或一厂之长的千金相比。从此,我主动接近她,关心她,寒暑假她不回家,我约她出去看电影,去玄武湖划船,去南京离鼓楼不远处的鸡鸣寺品茶,吃素面。有时她把她写成的稿件给我看,请我修改。此时,我不禁认为她是天使,也是罕见才女,她应该去攻读文学专业,将来当一名作家,来水院学水文等于乱弹琴,可能埋没了她。
       初来学校的头几年,我在全国知名技术刊物上发表5篇有份量的论文,写过一本30万字的讲义,协助系主任编写全国通用教科书,又在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日报、新华日报发表过与党性信仰树立革命人生观等有关的20多篇文章。很快我已从助教坐火箭般的升为大学讲师,又承担两门课的主讲重任;在1957年反右运动中,我在几次全校师生大会上发言,就储安平的党天下、章伯钧的政治设计院、北大的民主墙、清华的花丛小语进行批判,又先后在校刊上发表好几篇反右文章,我成了全校知名的大左派;后来在全校一次名为又红又专,争做党的驯服工具的师生讲演比赛中,获得第一名,我把奖品——一个精装笔记本和一个可以盛半斤米饭的搪瓷大茶缸全部送给庄惠。我在政治和业务上的表现使我在全校小有名气,自然引起学校党委重视,内定为系总支书记接班人,继而提为校党委副书记。起初从汪义俪口里听到这一消息,还以为汪义俪父亲起了作用。汪义俪、孙彩、庄惠格外注意我的一切,这些瞒不过她们,她们的高兴劲,在和我接触中我明显会感受到,我们之间的关系飞速发展,也在飞速分化。
       这些年当中,我和汪义俪、孙彩、庄惠的来往很多,而我更喜欢和庄惠在一起,我俩心照不宣,宛如一对恋人。我的几个好友开玩笑对我说,赌场失意,情场才得意,你是样样得意,如沐春风,这可未必是好兆头啊。我心中不以为然。

        那几年正处于“大跃进”,大炼钢铁热火朝天,人民公社免费入伙,出现了冒进和重大亏损。我在党支部组织生活发言中认为很不正常,是下面干部所为,认为毛主席、党中央是英明的,路线、方针、政策是正确的。但党内有人向党委偷偷告状,说我给下面层层领导抹黑。

      神差鬼使,我和学生也谈起这个问题。庄惠站在汪义俪一边,她说:报上宣传水稻亩产万斤,十万斤,吹大牛,这都是报刊领导干的事,为了向上请功干的的蠢事。 
      孙彩完全不同,只要党的号召,积极参加。学校炼钢,她主动要求上夜班。一个女孩子,如此吃得幸苦,引起我的注意。我劝她注意身体,劳逸结合。她笑着说:这样大炼钢铁我也不理解,要进步,不理解也要积极参加,总不能做落后分子,叫人批评呀
       孙彩还有一句常挂在口头上的话:不犯错误最好,要犯宁肯在政治上犯错误也不要在组织上犯错误。跟人跟错,比做事做错更可怕。
       在我的印象里,孙彩比汪义俪和庄惠更成熟,更圆滑世故。总的来说,那时的青年人大多数很单纯,特热情,信仰第一 ,党的事业第一,重视人生观的改造,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防范意识。当然也有例外。我的飞快进步,引起少数人的嫉妒,开始我毫不知晓。对手开始反击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和我同时列为培养目标的外系党总支书记 ,纠集一批党员,暗中不断向党委告状,玩弄谗毁把戏。说我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同时和几个女学生乱谈恋爱,脚踏几只船,搞广种薄收等。不久,汪义俪偷偷把消息源源本本告诉我,她说她爸爸问过她,她详加解释,用事实说话,她爸爸被弄得半信半疑。大约半年过去,似乎没引起什么风波。我猜测汪义俪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可是谗毁告状的人,不遗余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暗里用劲,煽阴风点鬼火。他们对希特勒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谎话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心领神会,相信总有一天水道渠成
       世事难料,天有不测风云。一天下午校党委邓副书记找我谈话,开始闲聊一阵后归入正题,问我个人生活问题,说有人反映我和很多女同学谈恋爱,脚踏几只船,要我注意党员干部的生活作风和对群众影响,警惕资产阶级思想侵蚀,等等,听起来问题挺严重。那时候党员最听党的话, 把这视为党性最高表现,所谓我是革命一块砖, 哪里需要哪里搬。那时候的党员又最怕和生活作风沾上边,这对我犹如晴天霹雳。我虽觉得全部冤枉,思前想后还是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此时预感到红色台风也许真的来了。
       作为年轻党员,对形势了解毕竟有限,面对党的战略从1956年发展经济,重视科学,又返回以阶级斗争为纲,很不理解。仔细想想,党内组织生活不断学习七届二中全会精神,要警惕不拿枪的敌人从内部破坏,警惕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进攻,必然对全党玩物丧志敲起警钟。想到此,我心绪烦乱。思前想后,我知道摆在我面前有两种选择,其一,夹起尾巴做人,断绝和所有女同学来往,政治上跟党走;其二,维护党员的人格和尊严,一切独立思考,做一个有信仰、有个性的人,绝不盲从,绝不做应声虫。我毅然放弃第一种选择。那时社会上流传着科学院院长、历史学家、文学家郭沫若一句名言:政治上做中间派,业务上做实力派,生活上做逍遥派最实惠,尽管这句话被党中央大人物以诗作间接批评过,我还是很欣赏。我想,我是搞教育,搞科技的知识分子,搞政治太过于幼稚,业务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想到这里,思绪顿然开朗了许多。
       我的一些看法,汪义俪、孙彩、庄惠很清楚,她们的反应却很不一样。汪义俪认为我的观点并非思想、立场问题,恰恰体现了我有啥说啥,表里如一的直爽个性。可是她又告诉我,她那个党委书记的老爸说她糊涂,被感情蒙住双眼,是女右倾同情男右倾,她和他老爸为此过几仗。孙彩暗中劝我一切听领导的,所谓站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向组织承认有口无心,一时讲错话,一定迅速克服。她常在我面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其他均可不在乎,前途最要紧。庄惠始终不言语,对我比以前更关心,来往更密切。我实在憋不住,问起她的想法,她回答非常干脆:你能保持本色,不随波逐流,我敬重你!这话着实令我感动不已。
       我自1946年接受共产党教育开始,1948年入团,1953年入党,对共产主义目标的理解便是反对压迫,反对剥削,这才意味着世界全全世界无产者的彻底解放。1956年以前仿佛使我听到朝这个目标前进的脚步声,浑身充满了幸福和自豪。

       一个人的素质和性格也许天生铸就,可思想却在随环境发生变化。我一直接相信党,相信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可是,还是有人嫉妒我,打小报告,诬告我。

       汪义俪、孙彩、庄惠知道这些传言后,跑来问我,向我详细了解我的真实观点。我告诉她们我思想演变的过程,以及我对有关问题的看法。我的信仰,我的良心只准我原原本本,不加任何隐瞒,任何掩饰。最激动的当属汪义俪,她为了替我解释和辩护,和他父亲争吵多次,父女几乎反目。
       不久,报应真的降临。我那个政治上的竞争者胜利了,被破格任命为校党委副书记,洋洋得意,而我仍停留在支书位置,岌岌可危,随时准备接受党内批判。我清楚知道,在种种危难面前,如果没有汪义俪从中相救,也许早被戴上右倾坏分子的帽子,受苦去了。我欠汪义俪的情太多太多,如何报答她呢?我想不出来,也许大恩不言谢更好。
       在这之后,最明显的一点,孙彩对我敬而远之,几乎很少和我接触,有人告诉我,不少师生在追她,可能此时的我不再是她优选过滤的对象。可是,汪义俪、庄惠依然如故,等于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和庄惠的来往更多一些。一次我写出一首唐诗结构的新诗送给庄惠,略表我的心情,诗中写道:

遇知音情投意合,协手挽臂荡春歌。
表里山河志犹壮,笑藐假伪拜佛陀。
衷诉情谊空雨后,伦常道破意为何。
素志未还生平愿,乾坤倒行总是祸。

庄惠看过后,用挂号信这种特殊传递方式给我回诗一首,也是唐诗结构的新诗:

泪洒金陵何谈雅,冲顶豪气狂舒发。
风雨袭来摧残月,四海涛涌走天涯。
明理蓄志弃呓语,五更晓拂盼彩霞。
岸柳樱桃花不开,千年铁树待发芽。

       看过她的诗,我的心七上八下,在我遭遇坎坷之际,向我明理,明志,明心,这不是铁杆知己知音又是什么呢?在爱情天枰上,我的心又一次倾向庄惠一边,也许这就是天意,是千里姻缘。
       大学最后一个寒假,庄惠没有返回故乡浙西老家,趁春节即将到来之际,主动约我去莫愁湖冬游。前一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漫天飞舞,大地一片银白,原本东北吉林才能见到的树枝冰挂,这个南方城市南京居然也会奇迹般的出现。漫步在积雪覆盖的莫愁湖公园,我们敞开心扉谈了很多,我第一次正式表明我对她的爱,希望把我们的关系肯定下来。庄惠听后,在说过雪白应天意,纯情结冰心后,突然哭了起来,她情绪非常激动,我感受到她的喜极而泣,饱含着对我的真情。她说,论条件她远远不及汪义俪和孙彩,可是我把爱唯独给了她,不论我面临何等境遇,她相信我有着志向远大的胸怀和一颗善良博爱的心。她原意与我共患难,携手前行。
       我受到质疑那段时间,汪义俪仍然同以前一样,和我往来。事到如此,我必须向汪义俪把事情挑开,告诉她我和庄惠的关系,也希望今后把他当成亲妹妹一样,关心她,帮助她,感谢她多次暗中相助。汪义俪听后情绪极端反常,拂袖而去。对我而言,这是个危险信号,情急之下,我向党组织禀告了我和庄惠的恋人关系,请求组织准许,并在毕业分配时予以照顾。
       庄惠临近毕业前的一个月,分配方案终于公布。汪义俪留校,担任一年级入学新生政治辅导员。孙彩分配在上海市水利局。在毕业生心目中,这是个一等一的好单位,它地处大上海最繁华的南京西路铜仁巷内,当年的百乐门上海咖啡厅就在附近,它与南京路上海展览馆只有几分钟步程。老天眷顾孙彩,给她铺就一条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庄惠出乎意料的分配在新疆石河子农学院农水系,这里曾是大漠深处,万里边关的塞外小城,在乌鲁木齐以西150公里处。

 如此遥远的地方,如此荒凉的地界,一个江南弱女子只身前往塞北,庄惠的精神几乎崩溃,有一次她神情恍惚的对我说:孙彩老向我宣传苏联小说《远离莫斯科的地方》好看,有信仰,有志气的俄罗斯青年,激情澎湃,以离开莫斯科,远赴荒凉,寒冷的西伯利亚创业为乐。可她孙彩分配去繁华的大上海,我倒去了中国西伯利亚。
       这话使我内疚,我认为是我害了她,连累了她,庄惠掉着眼泪安慰我不必自责,害她的应该是汪义俪。
       孙彩的话总在我耳边回响,思苦良久,作了一个令大家吃惊的决定,速战速决,立刻和庄惠结为连理,并要求调到石河子农学院,蹉跎岁月,与庄惠共度美好人生。
       我心已定,思绪释然。庄惠报到期限已到,我的调动迟迟没有结果,庄惠只能先行远去新疆。临行前我把多年积蓄的980元钱全部交给她,要她买些家庭必备物品,为日后我去新疆,有个像样的小家。
       庄惠临行前几天,我特地带她到南京新街口最有名的老广东餐馆为她饯行。我点了四个热炒,一瓶杏花村汾酒,外加两个冷盘。这次她没有制止,开玩笑的说:

你真有心, 这不是应了四喜临门,一元复始,二龙戏珠了吗?
      “
不愧是女才子,就借你的吉言吧,祝你一路顺风!我打趣的回应道。
       我俩畅饮起来,此时我才发现她不但浪里飞渡,也极胜酒力,不愧是渔家姑娘。酒至半巡,我提议我俩各引用一句古诗词送给对方,作为临别赠言。她说:
    “
好!我先来。她沉思片刻后,抬起头,用带有浙江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我住巷之头,君住巷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我听过哈哈大笑:好个死丫头,你敢篡改李之仪 卜算子一词?罚酒三杯。她爽快的连喝三杯酒,带着一股调皮的神态说:我做个李之仪很坏的徒子徒孙还不行吗?现在该你说了。
     “
这难不倒我,听着,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的话一出,倒勾起庄惠的心思,从她面部表情看得出,她在暗自神伤,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本来把酒临风,两情相悦,却瞬间悲上心头,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一时又无言以对,弥漫着一股惜别的气氛。强忍着割肉般的苦痛,我的心快要碎了!
    庄惠觉察到这点,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对我说:别难过,我们夫妻总有相聚的一天,那时将会云开日出,誓做一对营巢燕,构筑我们美好的未来。
    “
对!心心相印,劳燕永不分飞。我说。
    庄惠走后一个月,党委突然任命我为系党总支副书记,系副主任兼科研办公室主任,负责全系科技成果推广、生产合作以及图书设备购进事宜,我请调新疆之事只字未提。这种八卦式结局,我无法理解,无法解读,于是胡思乱想,是不是汪义俪神通广大,救我于水火,以观后效呢?还是组织上网开一面,给我一个反省回头的机会?天晓得!我对这些已经失去兴趣,我的心早已飞向远方。
       此时汪义俪到底如何,对我已不十分重要,反省的事更不会去考虑。我心中始终牵挂着庄惠。
       记得庄惠离开南京前一天偷偷给我写了一封信,压在枕头下,信中写道:“…….. ,不必为我们去新疆安家而难过。古人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合抱之树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始于垒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让我们在塞外重新起跑,开始我们共同生命体的万里长征,幸福在召唤我们!…..” 
       看过这封信我长久无法平静,我想,该是和南京告别的时候了。我连续向党委递交过三次请调报告,在心绪烦乱中等待党委的批复。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鸿鹄之志,在于拼搏,磨难的人生对未来兴许更有意义。这句话总在我耳边响起,鼓起我面对未来的勇气。风雨中搏击也许贯注我生命的全部历程。
       我相信,那个昔日阿拉木汗生活过的塞外荒漠才是我们走向生命辉煌的开端。大漠冷月,长河落日,还有那渺渺直升的孤烟在向我招手,我的福地就在新疆。天空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可爱的庄惠,陌生的新疆,张开双臂欢迎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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