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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大卫

已有 3514 次阅读 2008-10-16 10:56 |个人分类:未分类|关键词:学者| 文学, 情感, 黑色

题记:
 
总是在很疲惫的时候才会想起要写很多的文字,总是在很失落的时候才会想起要唱很多的歌曲,总是在很悲伤的时候才会想起要怀念很多的人。
 
我想说的是,理想,来自现实不安的围剿。
 
可是,此文与上述的话并无必要关联。你能看出,我的思维跟我的表达存在脱节。
 
 
 
 1
 
寂寥的惨淡深夜,抱了几本书上床。笔记本搁在被窝里。翻看上几页,然后手指触摸上黑色的键盘。写一些不需要考虑束缚的文字。
 
开始喜欢张悦然的文字。然而我看不懂她的故事,她的小说总像布满火红或者冰蓝的油画布。那些画布,在我很多年前的记忆里是一直存在的。那些时候我在有着明黄纯净的光线的房间里看见一张张纵横交错着摆放的画布。
 
可是我喜欢她的遣词和造句,读起来能令我心惊肉跳。原谅我用词的不准确,或者说荒唐。我真的是心惊肉跳,喜爱得心惊肉跳。当然还有她的人。
 
浏览关于她的网页。百度的搜索栏里键入名字后,就跳出了很多条记录。很多很多,我用一下午的时间看不完。她在南洋孤独地思考了700天,尔后思维凝成了作品。
 
我同样漂泊异乡700天,在加拿大南部的一个小镇。可我的孤独只造就了我的眼袋。
 
她长我4岁。
 
和我表姐一样的年龄。可是,我讨厌表姐,讨厌到咬牙蚀骨。我喜欢张悦然,喜欢到同样咬牙蚀骨。
 
我在读她的文字时,总是急不可耐地要把心掏空。因为怕来不及盛装故事结束时的感动。那些窒息,那些忽如闪电的顿悟,就在凌晨2点,开始在我的胸口迅速膨胀起来。我力图搜寻她故事的碎片,企图拼成完整的画面。
 
可是总是失败。拼不完整的画面,流不完的暗血。
 
我的心脏因为膨胀的气息而收缩得厉害,又闷热又疼痛。
 
 
 
2
 
我想我应该平静一点,我想我需要更轻松的状态来写自己的文字。我的文笔真是越来越糟糕了,写出来的东西自己也感动不了自己。我在最初想写一个幽默的故事,可是落笔后又忍不住要去拨弄那些蜷缩在暗角里的颓废和忧伤。
 
或许是,文如其人。
 
是了,我好像一直在写存有某种阴暗心理的文字。阴暗的故事,阴暗的情感。可惜,悲伤总让人觉得可耻。我现在也觉得他们开始可耻起来。
 
他们!是的,他们。
 
他们就是那些经由我的胡思乱想而诞生出来的人,他们降生后就苟且地求存于我的字里行间。我的文字像一条连绵不断的贫瘠山脉,看上去令人慌张,焦灼,和绝望。缺少青山绿水,缺少鱼美羊肥。养活不了生命。我并没有一种创生的喜悦和怜悯,没有我的母亲创造出我后的那般疼惜。我的文字随同着我的思想去了另外的地方,很远很远,继续孤独的流浪。
 
只剩下了他们在同样的孤独下更加艰难地生活着。
 
我没有写他们喝着牛奶啃着面包,他们没有生活在幸福里。我也没有写他们衣衫褴褛背负着十字架,他们亦没有生活在悲惨里。我仅仅是抛弃了他们,像狠心的烟尘女子抛弃突如其来的落腹婴孩。之后他们的生活,可以快乐,可以忧伤。
 
与我,也可以无关。他们和我一样,或者说我和他们一样。我们都是躲藏在某个角落里的猫。幽蓝的瞳孔不一定总是忧郁,也可能是玩弄阴谋的虚假。
 
 
 
3
 
我开始怀念十多年前的无知和单纯。那个时候,我背着很大很重的画板,行走在灰色的马路边缘。我的衣服上总是脏兮兮的,布满斑驳的油彩。
 
窗户朝南开的画室。
 
在靠墙的桌子上一溜排列开去的白色石膏像。我最喜欢大卫。因为樱桃说他紧锁的眉头和我很像,所以我就开始喜欢怒目圆睁的大卫。后来我也渐渐开始怒目圆睁。樱桃说情绪不安定的我像被蛇缠绕的拉奥孔。
 
樱桃是和我一起在画室学习绘画的女孩。她大我三岁。
 
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多一点吧。十岁的孩子总是天真,所以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企图扮演不天真。我在语文课上猫在抽屉下面看不是孩子应该读的小说,被老师抓了现行后以为老师会因我的早慧而赞叹有加。然而她没有,她不但没有而且还当众撕了我的小说。
 
我很伤心,因为那是樱桃偷偷从她爸的书柜里拿出来给我的。樱桃那时已经初三了,能看懂几乎所有的小说。当然是她爸书柜里仅有的那十几本。她常在明媚闲暇的午后给我讲那些在她看来稀奇古怪却妙趣横生的故事。
 
面对着课桌上堆成小山的书的尸体,我不晓得要怎么向她解释。因为害怕她会哭,害怕她会不再理会我。
 
樱桃从来都不能表现出一种长我三岁的姿态。她可以毫不害羞地在我看着她时,一边用眼皮眨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豆子,一边用袖子擦那些蹦出的豆子。
 
我在课堂上继续沉溺于西洋的油画集中。同桌的女孩是个神经质,我讨厌她,像后来讨厌我的表姐一样讨厌着她。她居然在下课时向全班的人叫嚷,说我看黄书。简直一副我奶奶看见穿吊带衬衫的年轻女子时的惊恐仪态。
 
那本画册的确很黄,因为上面裸露着的人体不是黑人不是白人,恰恰是黄皮肤的东方人。我在那个时候没法给渐渐朝我汇集而来的无知孩子们解释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们的作品。那只会让他们以为高更、塞尚还有米开朗基罗都是低俗出版物的撰稿人。
 
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不穿校服却穿着涂满颜料的蓝布衬衫,时而背着硕大书包时而背着画板,总之很邋遢的一个孩子。
 
 
 
4
 
高中毕业的那年,我和表姐大吵了一架。然后分道扬镳。
 
原因是她把和男朋友之间的矛盾,换成一种火辣辣的不可理喻的气体朝我发泄。在炎热的暑假,她的怨气完全抵消了房间里空调制造出来的冷气。她先是哀怨地诉苦,然后咄咄逼人地大骂男朋友,接着又继续骂前任和前前任的男朋友。再然后,她把我作为局外人做出的客观评判当作是对她的不公平。她开始骂我,用涂着鬼魅蓝色的食指尖戳着我的鼻子,说我受了她那么多年的恩惠却不懂得感激。
 
骂着骂着,她就扯远了。她总是这样,说话和做事颐指气使,却从不使用大脑。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血气方刚。表姐的言辞越发尖酸刻薄,我开始像大卫一样怒目圆睁。气血上涌后的我一把推倒表姐,我对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三个字。你放屁!
 
我随即就离开了她家,并发誓永远与她绝交。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很多事。她小时候掐我肥嫩的胳膊的事,她打牌时耻笑我笨的事。很多很多。原来这些,居然如此历历在目。
 
回到家后便迫不及待地拿出钢笔,在白色的稿纸上编织一个个邪恶阴毒的故事。故事的女主角总是下场很惨,要么粉身碎骨要么面目全非。
 
女主角的名字总跟表姐的名字一模一样。
 
樱桃后来看到了那些故事。她看完后眼泪就淌了下来,我拼命地擦,可是她一刻也止不住。她的双眼在哭的时候变得红肿,终于哭完后又凹陷了下去。我以为是她流干了所有的眼泪。她睁着覆盖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忽然看着我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你一直都是可爱善良的啊!
 
那一刻,她的样子变得很动人,她眉眼里流露出来的失落触痛了我的心。我忍不住抱住了她,开始亲吻她的眼睛。她眼角残留的咸涩液体就流进了我的嘴里。
 
我说,樱桃樱桃,你不要生气。真的不要生气,因为我喜欢你。
 
那你以后要做个善良的男孩子。她说,你要像大卫一样正直而善良。看见我用很乖巧的样子点头,她便像小时候教我画画时那样摸摸我的脑袋。她的手指伸进我毛茸茸的凌乱碎发里,很轻柔,仿佛阳光在脸颊上摩挲时产生的酥麻。
 
然后,我们在明媚的落落光线里,拥抱着亲吻彼此的嘴唇。
 
 
 
5
 
阳光绚丽的午后,抑或万籁俱寂的深夜,我继续写我的那些荒唐思想孕育出的故事。我已经习惯了用文字来宣泄我的情绪。焦灼不安的情绪,晦暗生涩的情绪。
 
我的故事像那些生于腐朽的断木背阳面上的青苔和蘑菇,在灿烂和明媚照射不到的地方肆意地疯长。它们的表面湿滑粘稠,埋进土壤的地方深得发黑。它们在阴湿黑暗的角落里无拘无束地膨胀蔓延。偶尔被人发现而曝露在阳光下时,就开始咝咝地冒烟,缩水干瘪后的形态异常丑陋。
 
那些是我的愤怒,我的惆怅,我的忧郁。
 
可是我依旧露出天真无邪的面孔对着樱桃呵呵傻笑。她抚摸我的头发,轻刮我的鼻梁。她一如继往地相信我的纯良。
 
一如她相信我们之间善良质朴有如蛋白一样透明的爱。
 
是的。我多么的爱她呀,心甘情愿地给予她纯净的爱。我们在画室无人的时候潜入进去,推开窗玻璃让光线一束束地落进来。然后在房间的中央画我们的画。那些画上布满火红或者冰蓝的颜色。都是干净没有杂质的颜色。
 
一块块画布都被钉在画板上,陈列在画室中央。记录我的十八岁她的二十一岁。记录我们的青春和爱情的开始。
 
我从没有告诉过樱桃,其实我除了喜欢大卫以外,还很喜欢画那颗石膏制的头骨。樱桃不在的时候,我就把头骨放在窗口的灼目阳光下,想象着它是一颗真正的头颅正在干涸着它的血液。
 
然后再用一块暗红色的丝绒布作为背景,将它置于其上。仿若头骨躺在它自己的血液里。我拿出画板和铅笔,走火入魔般地沉浸在画它的激动和快乐里。
 
 
 
6
 
黑暗,总是可以无休无止地蔓延。
 
黑暗里也并非什么都没有。猫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睁着幽蓝的瞳孔。它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酒杯。人与酒杯,彼此因对方而变得暧昧。
 
我在灯光黯淡的酒吧里,看见了蓝莓。她和我的表姐在一起。她们和两个男人在一起,喝酒,玩骰子。其中一个男人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另一个是她的情人。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让这两个男人彼此和睦相处的。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表姐是个大脑发育得很抽象的女人。
 
可是,也许她精于周旋于男人之间。我开始觉得她是个跟猫一样令人发怵的动物。
 
表姐完全忘记了之前我们之间的仇视和决裂。她依旧笑魇如花,唤我亲爱的弟弟。她拉我在蓝莓的身旁坐下。我的左手臂触碰到了蓝莓的右手臂。她的手臂冰凉,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像极了摆在我面前的加了冰块的啤酒。
 
蓝莓很少说话,可是眼睛里充满了语言。沉郁的语言,忧伤的语言,诱惑的语言。
 
表姐和她的男人们笑得很夸张,扭曲的面庞在妖冶昏暗的灯光下仍然看得明晰。有种形容不出的味道,却让我心口感觉有股浮躁的膨胀。我喝了一杯啤酒,胃里寒得难受。
 
我的表姐终于还是发作了她的脾气,一如她从前的傲慢和神经质。她喝醉了,说出的话分外刻薄。她开始无休止地指责蓝莓的无趣,指责她寄食于她。只因为蓝莓不想喝酒,表姐就把酒泼在了她的脸上。表姐的尖啸让我再一次地又回想起了自己对她的厌恶。
 
我拉起蓝莓的手,跑出了酒吧。
 
凌晨2点的夜,只有街灯朦胧的光亮着。暧昧在暗黑的空气里浓郁到要发酵。蓝莓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靠在了我的肩膀。她几乎贴着我的下巴,昂着视线用一种柔软的目光凝视我的眼睛。我这才仔细看清她的面容。
 
她是个消瘦却漂亮的女子。她搂着我的脖子开始流眼泪,无声地哭泣。
 
她说,我没有朋友,独自流浪时被你表姐捡回了家,她待我亲如姐妹。这个话我相信。表姐是个性格极端的人,要么极好要么极坏。
 
我说,我做你朋友,我带你走。
 
 
 
7
 
也许,我永远成为不了大卫那样的善良勇士。
 
他背着机簧凯旋归来,站在万人高呼的广场。他的善良正直和勇敢给予了他无上的荣耀。
 
我站在黄昏的广场,周围只有起起落落的白鸽。樱桃在我的面前,抓着我的手臂,开始眼泪流淌。她依然如从前,毫无顾忌毫不掩饰她的脆弱和忧伤。她让她的眼泪在我的眼睛里不停地奔流。
 
奔流的泪水冲击着我内心黑暗的城墙。我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终于在我带蓝莓回家的第三天,我爱上了她。我不知道她是否也爱我,像樱桃那般爱我。她的眼神总是闪烁忧忧郁郁的光,柔软而绵长。可以是无助,也可以是期许。
 
蓝莓在子夜的黑暗里,爬上了我的床。她的悄然若猫。
 
我背对着她并没有睡着,却不动声色地静静聆听她用指甲摩挲我脊背的轻微声响。她紧紧贴住我的后背,我能感觉她身体微凉的体温。她指甲发出的声响宛若一条毛毛虫,蠕行在我的胸口。我感觉有浮躁的痒,亦有淌血的痛。
 
黑暗的房间里多出来许多只眼睛。都是他们的眼睛。
 
他们从被我遗弃的故事里爬出来,就像从荒原里逃脱出来,对着我开始肆无忌惮地谩骂嘲笑。他们尖细的阴阳怪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地作祟,一刻也不能停止。
 
我转过身,拥抱蓝莓的身体。我将她紧紧裹在我的双臂之中,我对她说,捂住我的耳朵捂住我的耳朵。她便捂住我的耳朵,亲吻我的唇。
 
一阵阵的冰凉。冰凉是蓝莓的身体。
 
 
 
8
 
遇见蓝莓的这一年,我二十岁,樱桃二十三岁。蓝莓与我同岁。
 
蓝莓已经习惯了依偎在我的胸膛,依赖着我小心翼翼的呵护。一如我曾经习惯樱桃让我躺在她的腿上,依赖她小心翼翼的照顾。
 
我无休止地开始眷恋描绘头骨,眷恋制造阴毒的故事。我的素描功底很好,真的很好,这是我之前都不曾如此感叹的。一张张黑白的头骨越来越像一张张真实的照片,黝黑深邃的眼洞几乎就要令我以为撒旦藏在里面。
 
撒旦藏在里面。他在朝我微笑。
 
太多太多的故事,太多太多的遗忘和抛弃。我的文字越来越像一条肿胀着腹部的鱼,在幽暗的海底制造出无数的鱼卵,然后在任它们被海底黑暗处的凶险给吞噬。
 
樱桃终于停止了哭泣,终于放开了我的手臂。她看见了走向广场的蓝莓。
 
蓝莓走到与我和樱桃同等距离的地方站住了脚步。我们站在等边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上,挣扎、相持,然后等待天黑前破碎的来临。
 
夕阳如血。数不清的白鸽忽然冲向了燃烧的云。
 
樱桃开始朝我微笑,若她第一次见到我然后牵我走进画室时那般微笑。
 
她的手指白皙而纤长,伸进我毛茸茸的头发里。
 
 
 
9
 
樱桃离开后的日子,天空总是很蓝。无数的光线炙烈地投向我的眼睛,在我的双瞳里点燃火焰。火焰一直蔓延到我的血管和心脏,怎么也烧不尽。他们又开始尖笑,大喊烧吧烧吧!
 
烧吧烧吧!燃烧掉我所有的阴暗,所有的邪恶,所有的恐慌。
 
我常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凝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独自出神。蓝莓走近我,挨着我的肩膀坐下。后来她握住我的手,渐渐躺倒在我的怀里。她凝视我时的眼睛,若水一般清澈若水一般荡漾。
 
她说,你说的带我走,是不是永远不放手?
 
没有永远。我说。只是一辈子,带着你走。
 
她说,你为什么忧伤。
 
我看她一眼,用尽了力气才挤出干枯苍白的笑容。我们开始拥抱,开始亲吻。整整一夜。我们只是拥抱和亲吻,再没有别的了。
 
一直是这样。
 
从来都只是这样。仅此而已。
 
我们也从来不说我爱你或者诸如此类的言语。
 
 
 
10
 
我讨厌我的表姐。我开始恨她,痛入骨髓。因为蓝莓的彷徨,因为樱桃的忧伤。
 
一个暴风骤雨的下午,我收到了从加拿大寄来的航空信。一共两封。前一封是樱桃到达那里一个月后给我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火红的枫树叶。后一封是当地政府寄出来的死者证明以及给家属的信。
 
樱桃香消玉殒于一场车祸。时间是她寄出明信片后的一个星期。
 
我这才发现,她登记时填写的家庭地址全是我的。
 
她在明信片上说,我爱你。曾经的十年我一直在爱你,以后的十年我将开始忘记你。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要做个大卫那样善良的勇士。
 
欲哭无泪,欲叹无声。我的眼睛里流出来的全部都是暗红色的血。这些灼热的液体没有流出眼眶,而是流进了我的身体里。它们最后到达了我的心脏,并停留在了那里。它们开始放声哭泣,最歇斯底里地嚎啕,代替我纪念樱桃。
 
樱桃,我记得,我记得。像大卫那样勇敢而善良。
 
我不再写那些寄生在阴暗潮湿角落里的文字,不再痴迷于红色丝绒上的头骨。就像突然摔断了腿的人,不想也无法再行走。我开始发呆,无止无尽地发呆。我蹲在画室明亮的光线里,窗口照射进来的灿烂阳光杀灭着寄居在我身体里的病毒。
 
我怀念樱桃的眼睛,樱桃的手指。还有樱桃的眼泪和笑容。
 
我怀念她用温热的手指抚摸我的头发,怀念她亲吻我的额头。
 
画室里,那些涂满火红和冰蓝的画布还在。它们还是很久之前我离开时的样子,一幅幅交错着立在房间的中央。纯净透明的色块让我悲伤,令我惆怅。它们告诉我那些逝去的美好,告诉我那些我的不安和愤怒无法再咆哮。
 
于是逃离,来不及告别蓝莓。她又一次成了无依无靠的孤独存在。
 
失去一个人后再离开另一个人。也许这样的方式有点惨烈有点凄楚,可是能让我渐渐平静。我的平静突如其来,仿佛一场骤降的暴风疾雨,瞬间浇灭了连绵不尽的熊熊山火。雨停了,火灭了,再也没有了风。
 
只剩下死寂的山林,和沾染了泥泞的黑色灰烬。
 
 
 
11
 
我最终和他们站在了一起。那些遭我遗弃的灵魂。
 
收到了表姐唯一一封电子邮件,横跨太平洋。表姐说在城市北郊的疗养院见到蓝莓,她已如孩童般无知。她在发觉身边再没有人的黑色夜晚吞下了太多白色的药丸。
 
我渐渐走进了自己写下的故事里。指路的蜡烛熄灭,我迷失了方向走不出来。
 
他们围成圆圈向我靠拢,我却看不见他们的面容。他们在沉吟,在歌唱。像朝圣的牧歌。我开始和他们一起歌唱。他们拉我坐在黑色的荒原之上,风吹过时响起空灵的长叹。
 
你来了你来了。他们欢笑高吭。你和我们一样,将被永远地遗忘。
 
我忘记了愤怒,忘记了忧郁,忘记了惆怅。从文字里爬出来的生灵们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去孤独流浪。
 
加拿大的南部小镇,房子的后面是红色的枫林。
 
我找到了樱桃居住过的地方。房顶和墙壁漆成明丽的色彩,像樱桃的笑容一样明亮。黄昏的云霞和房顶连成一体,照进窗口的光线装满整个房间。
 
空气一点一点升温,开始温暖。温暖是樱桃的手指。
 
我的英文太蹩脚,甚至听不懂当地方言的一个单词。我就在沉默中度过了七百个白天和夜晚。
 
黎明还未来。
 
我在等待第七百零一次的天亮。天若亮,冰蓝的海面上能看见火红的太阳。我站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遥望,等待自己将被永远地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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