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天色阴郁灰暗。根据天气预报，一场大雪即将降临江城。

        我从中南商业大楼正门出来，步下台阶，准备上人行天桥，去马路对面。懵懂中感觉到似乎有状况，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但没有发现异常，于是，再次抬脚欲踏上桥梯。可是，不对！一定是有人在叫我。我循声望去，终于发现距离7、8米开外，一位打扮时尚、明眸皓齿的陌生少妇，正满含笑意凝视着我——的确是看着我。四目相对，我的心“咯噔”一下，赶紧扭转视线，不敢再相持下去——难道传说中的艳遇就要发生？

        “吕老师，您没什么变化，我一眼就认出来啦！”陌生女人笑吟吟地说。我定下心神，仔细打量，却依然想不起对方是谁。“您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宋××啊！”陌生女人又补充一句。

        哦，我想起来了！眼前的丰腴少妇，不正是当年的艺校学生、乐队女歌手？时光匆匆，弹指一挥间，十年已经过去。

        当年那支乐队，我是组织者兼吉他手，因为喜欢音乐，所以拖了一帮子人，业余时间到歌厅演出，不图挣钱，只为找乐。其中，乐队键盘手A，某大企业工会干部，四十多岁，其貌不扬，一手键盘弹得却煞是顺溜。贝司B、萨克斯C，来自其他单位，只有鼓手D，是一个留长发、没有固定职业的帅哥。宋是我们在金三角歌厅驻场演出时，由歌厅老板推荐过来的歌手。

        还记得宋第一次来歌厅试唱，是圣诞节前的一个晚上。清纯的学生模样，怯生生地拿着一摞歌谱，挨个送到我们的谱架上夹好，然后一口一声“A、B、C、D老师好”。之后就像个乖乖女一样坐到旁边沙发上，双手撑着脸颊等候召唤。

        接下来，乐手们调好音，核计完音调、节拍，我吩咐宋开始试唱。第一首歌是陈慧娴的“飘雪”，乐声一起，宋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款款深情的“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却掀起我心痛”。嗓音清澈圆润，与伴奏浑然一体，演唱功底之深让我们着实惊讶；聚光灯下，宋的窈窕身姿配合着音乐轻盈舞动，丰姿绰约。乐队哥几个交换一下眼神，会心地笑了，手上的活儿也玩得超帅。尤其是D，挥舞着双槌，周身摇摆，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

        宋就这样留在歌厅，每晚和我们一同演出。日子长了，大家都很熟悉，关系也十分融洽。宋有着非常好的乐感，一首新歌，不需要怎么排练，很快就能和乐队融合；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音域宽，能演唱各种不同风格的歌曲，在歌厅很受欢迎。不知道是否先入为主的原因，我最喜爱的仍是那首“飘雪”。宋的演绎别有一番风味，让我难以忘怀。

        自从宋来到歌厅以后，D一改平日慵懒的表现，特别卖力，尤其是到宋演唱的曲目，恨不能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老A笑道：“你小子别把鼓敲散架了啊，1万多块呢！”晚上11点钟，演出结束后，D总是主动提出送小宋回家。宋笑着不接茬，转头对着我说：“吕老师和我顺路，我跟他走”，其实我和她住的地方至少相隔3站路。

        夜深人静的时候，街上车马稀少，我们常常是骑着自行车往家狂奔，留下一路欢声笑语；有时候呢，就干脆推着车边走边聊。聊的内容很多，只是不谈音乐，因为，我们在舞台上十分默契。有一次，宋问我，我送她回家后，再一个人回来，万一路上遇到打劫的咋办？我笑着打岔：“我巴不得哪个女土匪把我抢到她山寨去才好呢！”宋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好久没有说一句话。

        D近来变得越来越烦躁，好几次都是带着满身酒气来歌厅上班，而且演奏乐曲时的鼓点节奏飘忽不定，哥几个也只得跟着“抽风”。演出结束后，我委婉地提醒他，以后不要喝太多酒，以免伤身体。谁知道D不仅不买帐，反而瞪大一双发红的眼睛，怒视着我，破口大骂，还说我是吃着碗里，又盯着锅里。同时，他双手紧攥着鼓槌，大有冲过来与我火拼之势。我没有后退，但也没有吭声。A、B、C们纷纷上前拉住D来劝解，宋则平静地站在我身边，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终于有一天，D和歌厅客人发生冲突，出手打伤了对方，原因是那位喝多了酒的款爷一定要强拉着宋与他对唱。D因此被行政拘留15天，后来也再没有出现在金三角歌厅。

        一个月之后，宋离开武汉，据说是去了深圳。临行前，她约我到另一家歌厅听歌——这是我们第一次以顾客身份坐在台下消费。烟雾缭绕的舞台上，花枝招展的女歌手正唱着那首“飘雪”：

        冷风催我醒

        原来共你是场梦

        像那飘飘雪泪下

        弄湿冷清的晚空

        原来是那么深爱你

        此际伴着我追忆的心痛

        宋把头轻轻低下来，倚靠在我的肩膀上。良久，再抬起时，已是热泪满眶。

        ……

        面对着眼前成熟、美艳的少妇，我实在无法一下子将她与我记忆中的宋合二而一。

        宋面带笑容，小巧的嘴巴微微往旁边一努，“看，我的小宝宝，我每天都带他出来转转呢”。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身边停着一辆精致的童车，透过车蓬上的纱帐，隐约看到一个小粉团似的婴儿在里面甜甜地睡着。

        一时间，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勉强口不应心地给她和孩子说了很多祝福的话。之后，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要赶紧回家给孩子喂奶，挥手向我告别后，推着童车悄然离去。

        我其实很想再问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现在还好吗？以后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面呢？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女人，我还有什么可以多问的呢？既然结局如此美满，我何苦一定要追询那已经逝去的经历？

        天色渐渐变得更加暗淡，也许很快就要开始下雪啦，毕竟这就是个飘雪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