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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南方都市报:2009拆迁档案 (4)

已有 3221 次阅读 2009-12-23 21:39 |个人分类:时效网络|系统分类:人文社科|关键词:学者| 拆迁, 钉子户

不打破旧世界就不能建设新世界?

我拍过的北京胡同,如今是大商场、是金融街

摘要:寒冷的冬天,传来一条温暖的消息:现行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即将重大修改!闻听此讯,百姓确该欢欣鼓舞。

新华社记者 刘卫兵

寒冷的冬天,传来一条温暖的消息:现行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即将重大修改!闻听此讯,百姓确该欢欣鼓舞。不久前因拆迁导致的自焚烈火、警民冲突、群体事件犹在眼前。一位大学生的无辜致死导致国家废止了收容遣散条例。眼下不断出现严重纷争事件也即将送走实行多年的拆迁条例。回望20年,我们身边的事都在变。

胡同是老北京的特色,也是新北京的典型符号。假如有一天,北京的胡同消失了,恐怕没人再承认,北京是一座有着八百多年历史的文化古都。

上世纪90年代以后,北京发展最快,快得连老北京人走到不少地方都认不出来。那时候,人们印象最深的是,到处都像工地,到处都在拆房、修路、盖楼。随着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伫立起来,北京变得越来越现代,可老北京的胡同也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北京胡同即将消失”的话题不绝于耳。干记者的总不能对这些变化袖手旁观,于是我蹬上自行车,钻进大街小巷,寻觅即将拆除的胡同,总希望用镜头多给老北京、老胡同留点纪念。

1993年初的一个冬日,我不经意间路过宣武门路口东南角,发现一些胡同的墙上出现了大大的“拆”字。再往胡同里一看,有些老房子正在拆除。一些居民看我拿着照相机像记者,就围上来向我反映拆迁中出现的问题。后来,那片地方的胡同拆了,盖起了SO G O等大型商场和写字楼。

眼见北京胡同拆迁速度越来越快,我抓紧时间跑了多个城区,走访了十多条胡同。当年拍摄的许多地方,如今已面目全非,有的变成了北京著名的金融街和商业街。

90年代末,曹雪芹故居的拆迁,在社会上产生不小的争论。1999年盛夏,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赶去拍照采访。离开故居时,已然到了日落时分,回头望去,一缕夕阳洒在小门楼的青砖上,静静的,像是在无声地送别友人。

曹雪芹故居最终还是拆了。两年前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一家杂志的编辑要我以前拍摄曹雪芹故居的照片。听他们说,故居又要重新修复。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故居拆了,就再也不能真正恢复。近几年,北京恢复重建了明城墙遗址公园、永定门城楼,算是亡羊补牢,可看上去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中华文明并不缺少世袭和继承的传统,但是有些时候,似乎又丧失了传承和延续的大气与包容。好像不打破一个旧世界,就不能建设一个新世界,这种根深蒂固的意识使我们在历史发展进程中,造成人力、物力、财力的巨大浪费。仅就建筑而言,中国的建筑多属于土木建构,容易被风雨侵蚀,然而人为的损害更使众多我们原本就不坚固的历史标记难以留存。

一次,我路过什刹海一条老胡同,看到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蹬着三轮车拉着客人游览。老人边蹬车边叹气说:“过去老北京像这样的胡同有20000多条,如今只剩下1600条!”老人说的数字是否准确,我不得而知,可北京胡同的迅速减少确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走遍京城,除了故宫、天坛、颐和园还能看出一些老北京的影子,其他地方已难觅八百年古都的风貌。相反,我们来到巴黎、伦敦等欧洲的城市,漫步街头,望着巴黎圣母院、罗浮宫、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大笨钟,望着街上随处可见的上百年历史的古建筑,处处洋溢着一股历史文化气息。我们不得不感叹,尊重历史,敬仰古人,才能传承文明,继往开来。

节选自最新出版的《回望20年——— 一位新华社记者的采访手记》

爱美的她为何点燃自己

拆迁这个词怎么和自焚联系到了一起?

摘要:我没有试过,当然不敢想更不敢试,身上浇上汽油点燃是啥滋味。我想探究,是什么让这个弱女子,如此悲壮、绝望地点燃了自己。

南方都市报记者 张国栋

我没有试过,当然不敢想更不敢试,身上浇上汽油点燃是啥滋味。我想探究,是什么让这个弱女子,如此悲壮、绝望地点燃了自己。

倔强的个性,是第一想到的性格因素。哥哥姐姐都说,唐福珍的确是一个有主见很干练的人,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比如她要收养一个女孩,丈夫胡昌明不肯,她依然要收,连姓都要跟着她姓唐。

姐姐还说,这个妹妹很爱时髦,衣服很新潮。照片上,这个中年妇女烫一头黄发,丝毫不显落伍。她特别爱美,洗头从来都不在家里洗,都要到外面美容店去洗。在自焚的前两天,因为怕遭强拆不敢离开,已经很久没去外面洗头的她,愿望是这个事了后,可以好好洗个头。

一个连洗头都要到外面洗,还很爱打扮爱美的女人,怎么能容忍身上沾上汽油,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是什么让她如此不管不顾?我采访到的信息是:这个从1986年以50元钱起家,起早贪黑卖服装,多年打拼积累下的几百万身家,都被她倾注在1998年建起的服装厂了。

印象深刻的是,对于这个工厂,唐福珍以一生事业基础的标准打造:专门花了8万元设计费请人设计,用材都是最好的,要“抗12级地震”,后来还真是历经地震的检验。连哥哥都不理解,骂她是“神经病”。

与唐福珍相比,胶州张永霞就更冤,她基本与唐福珍同期购买土地修建的小洋楼,建成后一年多内,村委会就已经把土地使用的相关证件跑下来,即完全是合法建筑。与唐福珍相似的是,张永霞在合法公民私产上开了家酒楼,因薄利多销而生意兴旺,她也花27万元买了一辆帕萨特轿车,继而又另租赁一处2000平方米的房子再开一家酒楼。

然而,这个被物权法所保护的公民私产,却在2008年遭遇商业开发,村委会以及街道、市要进行旧村改造,张永霞原来的平房和现在的小洋楼都在改造之列,对于平房,的确是一宗划算的买卖,但对于经营着酒楼的小洋楼,张永霞并不乐意要安置房,她想要180万元,这是她的邻居评估之后的价格。

村委会、街道只同意给房子。双方没有谈判基础,随后进入对抗状态。张永霞等最后三家拆迁房的房子玻璃被砸碎,在四川大地震前夜,房子被不明身份的人用挖掘机扒掉一半,去年8月24日晚,一直在房子里困守的他们,想看看与青岛这座城市联系在一起的北京奥运会闭幕式,但看完的第二天,发现他们的房子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个土堆。

唐福珍在那个清晨,面对着挖掘机,一生的心血眼看就要毁于一旦,自己的抗争显得无比软弱无力,她可能真的绝望了,她点燃了自己。

在唐福珍自焚前半个月,张永霞同样面对着挖掘机,守护着那个象征着家的那个小土堆,挖掘机冰冷的长臂无情地逼近,也许同样是绝望了,她在身上浇上汽油点燃。

不同的是,唐福珍在孤独地坚持16天之后,在医院里去世,张永霞经过27天治疗,现在脱离生命危险,但被烧伤后身体上的恐怖伤痕,让丈夫不敢给她镜子,怕她会轻生。

相同的是,与最初的抗争一样,面对着强大的公权,两人的自焚没有守住自己的家园。就在自焚后几小时,唐福珍房子依然被拆掉,丈夫和儿子及亲属等八人被以妨害公务罪拘留,真可谓“家破人亡”。张永霞自焚后,那个象征性的土堆自然没有阻止住挖掘机的长臂,现在那里已经挖成一个考古现场一样的深坑,她的家找不到任何痕迹。

两个弱女子以自焚这样的极端方式,虽然引起了舆论的广泛关注,推进对拆迁条例恶法修改,但正如一位专家所言,拆迁条例修改执行最大的阻力在地方政府。

对唐福珍事件中,金牛区一直“底气十足”地宣称,房子是违法建筑,强拆合法,自焚则是暴力抗法。对张永霞事件,除了表态“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以及“出于人道主义”垫付了张永霞治疗费用,没有人被问责,也没有赔偿在谈论。

现在,不少人提到拆迁,都会想到自焚这个词。如果自焚这样极端的方式都不能唤醒地方政府和有关部门反思自己的行为,那人们还能拿什么来拯救自己。

拆呐

从报道最牛钉子户至今,我写过、看过了太多,拆迁新闻还能怎么样呢?

摘要:南方都市报网眼版做过很多拆迁新闻了,我自己亲自操作的也不少了。我亲眼见证了拆迁新闻“门槛”的提高,最近已经发展到自焚才有媒体关注。打动我的拆迁新闻,不在于其惨烈,而在其无奈,在于那种面对“不可抗力”的无力感。最典型的代表我这样情绪的新闻,却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新闻亮点的新闻。

南方都市报记者 谭人玮

南方都市报网眼版做过很多拆迁新闻了,我自己亲自操作的也不少了。我亲眼见证了拆迁新闻“门槛”的提高,最近已经发展到自焚才有媒体关注。打动我的拆迁新闻,不在于其惨烈,而在其无奈,在于那种面对“不可抗力”的无力感。最典型的代表我这样情绪的新闻,却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新闻亮点的新闻。

在长年做记者之前,我还做过好几年编辑,做编辑的几年里,大部分时间是做港台新闻编辑。当时我很同情香港的同行———他们可以做的新闻太少了。看香港报纸,必有车祸新闻,而且把每一起车祸的独特新闻点都要强调一番。仅是撞车,有两车对撞,三车撞,撞了之后有车飞起的,空中转体一周落地的,转体一周半落地的,有起火的……总之,拿出研究动植物分类学的劲头来研究车祸,使车祸报道达到很高的科学水平。

网眼版从2007年初报道重庆最牛钉子户开始,网络上种种拆迁线索多得目不暇给,拆迁户们都尽量在网上给自己的事情加上耸人听闻的噱头,史上最牛就不说了,这个被我们放大的网络热词加到哪个钉子户头上都已经无法引人注目了。接下来我们弄了不少拆迁新闻,很有香港记者报道车祸的无奈。

不同的拆迁房屋,我们报道了。重庆牛钉只是普通民房。西安唐代艺术博物馆是张锦秋大师作品,中日合作,西安所谓“三唐工程”之一,刚建好时也很牛的。不顾租户抗议,拆了。真古董、襄樊古庙汉圣庵,传承千年,除了关公,还曾供奉过抗战名将张自忠,不顾当地居民和居士抗议,拆了。

房子拆了,博物馆拆了,庙拆了,你说拆哪儿还新鲜?

不同的国家,我们报道了,以期作为一个对比和给我们寻找出路的参照。报道完重庆牛钉,紧接着就报道了日本成田机场钉子户,硬是逼得成田机场修改规划,夜里不能起降。报道完唐福珍事件,紧接着又报道了美国老太太,给市价几倍的赔偿也不搬,而开发商居然就真的没拆她的房子,把商业大厦盖成了凹字形。

还有各种不同的逼迁手法。除了动用各种暴力的强拆,还有大半夜的偷拆、把户主支开的骗拆,花样繁多,各家媒体也在不停地报道着,斑斑血泪,却逐渐产生了“审悲疲劳”。

但一栋栋楼倒下去,或大或小,绝大部分都悄悄地倒于烟尘之中。楼的主人或死或伤,又或者得到了合理的补偿。总之,后来再看到拆迁的线索,就有种带了点挑剔和疲倦,就像突发记者听到又是车祸一样,又像跑国内突发新闻的记者听到了矿难一样。拆迁新闻,还能怎么样呢?新闻本身的技术要求我们必须要找到“新鲜”的题材。

2008年7月,纪秋宇就在这种情况下辗转托人找到我们。她是广东某知名大学的研究生,为河南老家的事烦着。在过去的半年里,她不断在网上发帖,无人喝采。她不断联系媒体,没有回音。网友说,拆迁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记者说,实在没有新闻点,你们县用的拆迁手段可能每一天都在不同地方上演。为了吸引网友,她开始做标题党,让帖子题目更长更惊人。为了打动媒体,她绞尽脑汁寻找这个拆迁与其他拆迁的不同。

纪秋宇家面临的拆迁,可以说集合了中国拆迁的种种要素,诸如补偿价格过低、拆迁手续不全、大量使用警力、不拆迁就搞株连等等,我们同样是看了半天也没找着与众不同之处。

纪秋宇很坚持,不停找我们。后来我们被她缠得实在没办法了,我们也不愿意再说她家的遭遇“不新鲜”,我们讨厌自己的“冷血”、麻木与无奈,编辑忽然想到这种“不新鲜”本身或许就是新闻,获得媒体、网络关注的拆迁户只是沧海一粟,我们就把她当成绝大部分没被关注的拆迁户的样本,把她们的无力与绝望展现出来。于是就有了《你可能不会关注的拆迁故事》。那种国家机器展现出来的不可抗力在这个绝望的小女生身上展现得非常充分。

几个月前,广州电视塔下的钉子户通过朋友找到我。她曾经是我当年求职时面试官,没想到会在这样一种情境下再次碰面。我作为她的朋友跟她一起去与官员谈判。一位年轻的官员在她出去买水的时候跟同僚说,“傻×,让她告去,告到北京也一样。”虽然做过很多次拆迁新闻,这一次,我不是做新闻,却发现那种强大的力量加持到某些个人身上时,施压者和受迫者,感觉都是那么的强烈,不可抗拒。而我的无力感,同样不可抗拒地奔涌而出。就像我的同事,一面写着拆迁条例可能废止,他在老家的房子,同样面临强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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