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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学管理制度问题之我见

已有 5052 次阅读 2014-7-31 12:14 |系统分类:观点评述|关键词:学者

中国大学管理制度问题之我见

冯兆东

2014-5-25

 

1.再议中国大学管理体制的三大弊端

我接触到不少上世纪八十年代(1980s)和九十年代(1990s)去美国留学取得博士学位后留在美国大学任教的中国留学生。按照我的判断(注:我自己曾在美国任教17年,也获得过三个较大的和三个较小的美国自然科学基金委的基金支持),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学术潜能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如果他们在美国一流大学(指:在美国排名前25名的最好大学)做教授,而且已经建立了很好的实验室,我自己觉得,他们没有必要彻底回国发展(当然,施一公和饶毅等是好样的),因为他们在美国发展的硬件和软件条件可能更有保障些。

 

如果他们已经在美国三流大学教书很长时间了,他们也没有必要回国发展,因为他们很可能早已落伍了。但是,如果他们在美国二流大学(指:在美国排名25-125名的大学)做教授,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的学术潜能很可能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我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每当我劝说他们:如果您们回国,在中国建立学术团队和获得基金支持的可能性都会更大一些。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想回去了。除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和国内的雾霾问题外,令他们最恐惧的问题是:很难应付复杂的国内人事关系,而且也很难适应国内的学术管理体制。

 

每当他们抱怨“国内人事关系和国内学术管理体制”时,我总是无言以对,因为我自己的切身体会“毫无差错”地印证了他们的抱怨。我这里想“不点名地爆料”一些我自己经历过的“国内人事关系和国内管理体制”的例子,然后根据我在美国多年学习和工作的经历,尝试着提出一些可能可行的纠正办法。在我举例子批评“国内人事关系和国内管理体制”问题之前,我想先引用几个已经见于报端的例子。南方都市报(2014年01月13日)报道,“高校科技界滋生和蔓延‘官本位化’倾向,学术职务选拔、学术职称评选、学术评奖、学术组织任职、科研资源分配等依据的不是学术贡献的大小,而是官阶的高低”。该报还报道,“2009年新增选的35名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八成为高校、研究机构、大型国营企业的现任官员”。

 

在一篇题为《基于创新人才培养的大学管理革命与管理队伍建设》的文章中(见<煤炭高等教育>2007年1期),作者丁三青指出了中国大学管理体制的三大弊端。其一便是大学等级化。大学有所谓副部级大学、正厅级大学、副厅级大学等等。虽然大学这么做主要是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强迫或引诱的结果,但这种做法正好迎合了中国盛行几千年的官本位文化价值的官方导向和个人取向。官本位作为以官为本、以仕途为个人事业选择导向的一种价值取向,强调的是一切为了做官和升官、把做官升官看作人生最高价值追求和评判人生价值大小的标尺。如此看来,我们就不难理解,在大学里任教的不少教授们热衷于当校长和副校长,甚至处长和副处长了。

 

丁三青指出的中国大学管理体制的三大弊端之二是行政化。大学本来是研究真理、传授真理,坚持真理的地方,它不应该被世俗、或市场、或行政、或官僚、或金钱所左右。可是,政府总是通过人事任免、招生计划、金费划拨、专业设置、评估验收等途径来控制大学。所以,中国的大学便和政府部门一模一样,将人们的精力集中在学习文件、应付评估、接待考察等行政事务上。大学被行政化的后果便是:大学失去了应有的学术自由精神,学者们失去了对学术的兴趣。大学的等级化和行政化必然带来官僚化(即中国大学管理体制的三大弊端之三)。

 

有两种现象很能说明这个问题。一是将教师职称与行政级别相比附,如有的地方政府明文规定,院士可享受副省级待遇。院士享受副省级待遇就意味着有专车,有秘书,有地位,有派头。二是大学教师的成功路径也鼓励大学的官僚化。大学教师成功的药方是:先做出一些成绩,以便被提拔到处长位置上去。在处长位置上掌握一些资源,以便扩大自己的成绩,为当校长或副校长打好基础。如果有幸当了校长或副校长,他(她)便是中国科学院院士或中国工程院院士的“最佳候选人”,因为他(她)有权和有资源去雇佣“脑力劳工”为他(她)打造一个还能拿的出手的简历,而且他(她)在校长和副校长的位子上十分方便地建立了“当选院士”所需的社会网络

 

2.我的一些经历

2.1.第一个例子来自东南方的一所著名大学

有一位很有成绩的学者于去年(2013)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的院士。今年(2014)60岁的他已经在该大学的副校长、常务副校长、校长的位子上长达17年了。我承认,他确实做了不少开创性的研究工作。但是,不能回避的是:他领导的团队的学术光辉时期正是他的仕途蒸蒸而上的时期。我在评审他的团队项目申请时建议过:校长的责任比“学术带头人”要艰巨得多,作为那么一个重要大学的校长,他可能需要超常的精力和超多的时间去处理比“学术带头人”更为重要的大学事务。我当时建议:应该将“学术带头人”的担子逐渐地压到“更有时间和更有精力的年轻的人身上去”。但是,后来我在评审他的团队项目进展时发现:当时在申请书中出现的几位很有潜力的年轻人在“团队成员”中消失了。当然,我理解,人员流动应该是一件正常的事。不过,我的经历警告我:在领导者作为“学术带头人”的团队里工作是很有包袱的一件事,因为手下们只能为领导者的“学术光环”而奋斗。这就极大地挫伤了那些有潜力和有实力的科学家的积极性。

 

2.2第二个例子来自西北的一所985院校

我所熟知的一个学术圈子的文化是一个“三国演义文化”。他们自诩的“三国演义文化”就是一个玩心眼的文化。我是这样理解人类社会的三个主要运行系统的。政治系统可能总避免不了争斗(类似于玩心眼)。只要符合游戏规则,政治系统中的玩心眼可能是被容许的吧。商业系统的“唯利是图”和“急功近利”应该是没有错的。只要既能赚到钱又能维护商业信誉,商业系统的运行就是正常的。学术系统的运行既不能玩心眼又不能“唯利是图”或“急功近利”。那么学术系统的运行规则应该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远离官场的喧嚣和商场的诱惑,孜孜不倦地去追求科学问题吧。

 

我在那所西北985院校看到的情形很让人伤心。我认识的一位同行(姑且叫他A教授吧)很成功地运用“平衡术”和“溜须术”完成了他学术和仕途的成功。毫无疑问,当他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A教授的刻苦让他自己有点“脱颖而出”。A教授很年轻的时候做了系副主任(当时没有学院)。为了实现他的抱负,A教授首先做的就是挤走当时的系主任。当时正是“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的聘用时期。为了防止另一位简历很强的教授(姑且叫B教授吧)对他的“政治前途”和“学术前途”构成威胁,A教授苦口婆心地劝回了一位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的人来做“教育部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姑且叫C教授吧),以挤掉他的竞争者(即B教授)。后来的几件事更说服我:A教授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维护他的“前途”不受威胁,根本不是为了把事业做好。A教授做院长时,当时的教育部重点实验室的主任(即B教授)主张将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与学院分开,以便各有一块能充分发挥的自由天地。不料,A教授用很“高尚”的理由否决了“将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与学院分开”的动议。后来,那位竞争者(即B教授)“怏怏不乐”地离开了。

 

为了他自己的学术前途,A教授辞掉院长,专门做起了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当学院已经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下时,已经成为了副校长的A教授觉得自己的学术前途可能受阻。于是,A教授用“更高尚”的理由将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与学院分开了,因为A教授需要一个完全由他自己控制的“学术光环制造中心”为他竞争中国科学院院士做好一切所需的准备。A教授的所作所为也让C教授“怏怏不乐”地离开了。总之,A教授用“人才引进”的方式来不断“平衡掉”他自己的竞争者,用忽悠院士的方法(院士似乎是隐性的最高权力者)和搞定校长的技术(校长当然是显性的最高权力者)来维持他自己的“不受威胁性”。在这些平衡术的玩弄过程中,A教授虽然用掉了(甚至是浪费掉了)不少学校的资源,但是却一直没有建立起一支很有竞争力的团队。

 

2.3.第三个例子来自西北的一所211院校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上述那所西北985院校“落后地”给A教授这样的人提供了发挥他长项(即玩弄权术)的场所,但那座985院校有着十分优良的学术传统,而且在那所985院校里成长了一批又一批中国的优秀学者(包括不少仍然坚守在那里的优秀学者们)。但是,我在这所西北211院校所经历的一切让我完全失望。在我熟悉的那个圈子内,校长和院长完全是“靠奴役别人”过日子的。先说说我熟知的院长吧(姑且叫E教授)。E教授本来是一名以行政为主的双肩挑干部。前任院长离开该大学后,E教授成为了院长。当了院长之后,他可以抢到最好的研究生,研究生的发表又成了E教授(即院长)在学术上争得好处的资本。

 

该校校长(姑且叫F教授吧)的玩法是更具特色的。F教授本人已经在副校长和校长的位子上长达20多年了,他好像对学术并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花精力和时间于学术研究。但是,要在副校长的位子上待得稳并能上升为校长,F教授必须(必需)有一个在校内能拿得出手的学术简历。于是,他利用他手中的权力去做三件事:①抢到最好的研究生,②迫使教师们为他写基金申请书,③几乎整个院里的教师都为F教授(即校长)的简历忙碌着。慢慢地,F教授也认为他自己很是牛气,因为他的简历厚得屡屡得奖。慢慢地,学院里的教师们也觉得他们离不开F教授啦,尽管他们是被奴役的。

 

下面我要叙述一件事情的全过程,以揭示大学如此运行的不合理性。那是2012年,全国上下都在炒“协同创新”。这所西北的211大学也不例外。先是该大学里的八大强人(也是该大学八个比较成熟领域的学科带头人)都发起攻势,准备成立八个“协同创新中心”。后来的消息说,成立八个中心是不可能的,于是权力的大小就成了决定因子。最终是校长(即F教授)和一位最有权势的副校长结盟,成立了一个“协同创新中心”,其它的“协同创新中心”统统搁浅。校长和副校长虽然结盟了,但是他们自己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契合点在那儿。于是,他们各自命令他们的母院院长(即他们出身的学院)去找思路和写本子。素不知,院长既无想法也无写本子经验。怎么办呢?院长又下命令给两位年轻的副院长:必须在两个月内拿出本子。这两位副院长只能辛苦地在网上找材料了。

 

两个月后,教育厅的“协同创新”答辩日期逼近,但两位副院长的本子仍然是“逻辑混乱,语句不通,既不创新,又不协同”。出于无赖和紧急,校长命令一位新调来的教授(姑且叫G教授吧)去理顺本子,应付答辩。结果呢,G教授发现,那两位副院长不仅水平有限,而且很不用心。G教授质问两位副院长:为什么如此不用心呢?他们二人的回答是:我们只是向校长交差而已,本子的好坏与我们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即:他们只是校长的劳工而已)。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所211院校的运行规则伤害了广大教师的积极性。这种伤害从根本上阉割了一个大学的科学竞争力。后来我向许多在地方院校工作的同事诉说了这件荒唐的事,但他们毫无惊讶之意,因为上述都是他们司空见惯了的。如果全国的地方院校都如此,那是多么大的智力浪费呀!

 

总之,“国内人事关系和学术管理体制”令人望而生畏。国内有一句流行语将大学教师的“忐忑心理”描绘得惟妙惟肖。在大学里不当官,你一定是啥也做不成的(因为没有资源)。但在大学里当了官,你也不一定能做成啥的(因为没有时间)。上述的三个例子就足以说明:受过良好的教育和肯花时间是远远不够的,你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得“上跳下蹿,左右逢源”。不过,那样的话,你也就没有太多时间去认真做学问了,认真做学问既需要时间也需要一种“避开热闹”的心境。好在,我们正处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这个时代召唤我们:以公正、合理、有效为原则,尽力完善大学管理体制,将所有教师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从根本上增强中国的科学竞争能力。

 

3.我的建议

3.1.决策体制民主化

学校一级实行“理事会决策制”。理事会由政府官员、学校领导、有名望的校友、本校教授组成。理事会的主要任务有两项:任免校长,审理学校的发展规划。学院一级实行“教授委员会决策制”。教授委员会的主要任务有两项:审理学院的发展规划,以投票的方式决定教师的学术职务提升。

 

3.2.管理者与教师彻底分流

国家领导人说过:当官就别想发财,发财就别想当官。同样地,当官就别占领学术位置,要做学问就别去当官。这不仅仅是为了公平,而且更是为了维护学术环境的健康。换句话说,在一个健康的学术环境里,学者们才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和创造性,那将是这个国家的大幸!以后在学术职务选拔、学术职称评选、学术评奖、学术组织任职、科研资源分配等方面绝对地向“一线科研人员”倾斜。在申请国家项目时(如973,863,NSFC项目等),要刻意地回避“校领导”,甚至“院领导”。我用两个美国的例子来帮助我说明“回避领导”的合理性。第一例子:在美国申请NSF基金时,校长是绝对没戏的(评语往往是:我不认为校长有时间去完成这个项目)。我曾和一位院长合作地申请过NSF的项目,申请被否的理由是:院长不会有时间去完成这个项目的。第二个例子:美国地理学会的理事长总是由那些长期热心于地理学会事业,而且学术上有成就的地理学家去担任。他们的理事长不是由大学校长和副校长(甚至连院长也很少是)担任的。相反,中国地理学会的理事长和副理事长几乎全是校长和副校长。我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3.3.大学管理者必须职业化

大学管理的复杂程度和大学管理者的责任要远远要大于一个“学术团队”的复杂程度和其领导者的责任。首先,要淡化甚至淡出“学术水平”在选拔校长过程的分量。大学校长应该是一位审时度势的教育家,是一位组织能力很强的实践者,是一位很会替学校找资源的外交能手,是一位能吸引人才的“平台搭建”高手。比尔·盖茨反复地讲过,绝大多数的人是不太可能既具组织才能又具学术才能的。即使极个别人兼具二者,他(她)的时间也不会容许他(她)“双肩挑”的。大学管理者职业化既可以保持大学校长和副校长不与民争利(即抢资源,抢奖励,甚至抢院士提名),还可以使他们专心致志地做好管理,这将是大学的一件幸事。虽然我很不喜欢大学校长和副校长与民争利,但我还是觉得在中国大学里做校长和副校长实在不容易。如果做校长和副校长能使得他们不仅有风光的感觉,而且有事业与成就的感觉,他们也许就不会与民争利了。还有,我认为,大学校长和副校长的物质待遇偏差,这可能也是他们念念不忘“学者头衔”的原因之一。美国大学校长的住房(很宽敞的别墅)是由学校免费提供的。即使是副校长,他们的工资比普通教授的工资明显的高。

 

3.4.给大学松绑吧

如前所述,大学本来是研究真理、传授真理,坚持真理的地方,它不应该被世俗、或市场、或行政、或官僚、或金钱所左右。可是,政府总是通过人事任免、招生计划、金费划拨、专业设置、评估验收等途径来控制大学。为了尽量地减少行政干预,避免“跑步(部)前(钱)进”,避免学校内部资源分配不公造成的人事矛盾,国家下拨给各大学的经费应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计算办法”,即不用校长们去“跑步(部)前(钱)进”了。然后给校长“筹集资金”合理的空间和足够的自由,学校的发展才可能与社会需求紧密地结合。给校长足够的办学自由,让他把学校办出特色来,办出优势来,办出风格来。这样一来,不同的学校就自然而然地服务于社会的不同需求,整个社会就会得到全方位的“高等教育服务”,那样的社会一定是很有活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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