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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以无为本”——王弼的玄学思想(一)

已有 12191 次阅读 2008-3-9 20:12 |个人分类:中国哲学讲座|系统分类:人文社科|关键词:学者

 

生平简介

 

王弼(226--249),字辅嗣,三国魏时期魏国山阳高平(今河南焦作东)人。他是东汉末年著名士族王粲的侄孙。其父王业(叶)在王粲及其儿子死后,曾得到了蔡邕送给王粲的数车书,这为王弼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学习条件。据何劭《王弼传》说,弼“天才卓出”,“少而惠察,十余岁便好老、庄,通辩能言”(参见:《魏志》卷28《钟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世说新语》卷2《文学》刘孝标注引《王弼传》)。又说:“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著《道德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魏志》卷28《钟会传》注引何劭《王弼传》)故王弼未满弱冠之年,就已驰名遐迩。当时在曹氏政权任吏部尚书的何晏(玄学创始人之一),“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之际矣!”(《世说新语》卷2《文学》)王弼因而受到何晏的器重,并经何推荐,当上了朝廷中的台郎。但他善谈玄理,事功则非其所长。正始十年(249)因事被免去官职,同年秋得疠疾死,时年24岁。

 

王弼的著作主要有《周易注》(自唐修订《五经正义》定为官方注释)、《老子注》、《论语释疑》(唐以后即佚,只有部分佚文保留在何晏《论语集解》的邢昺《正义》和皇侃《义疏》中)、《老子指略》(宋末以后佚,近人王维诚据《云笈七籖》中《老子指归略例》及《道藏》中《老子微旨略例》,辑成《老子指略》)、《周易略例》。

 

王弼是怎样论证“有以无为本”的?

 

《晋书.王衍传》云:“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是正始玄学的基本命题,也是王弼玄学的基本命题。这个命题,王弼本人的表述形式是:“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老子注》第40章)“本”是相对于“末”而言。王弼哲学的本末范畴是从老子哲学的母子范畴继承和发展而来。《老子.五十二章》云:“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王弼注:“……母,本也。子,末也。……”在老子哲学中,“母”指作为宇宙本原的道,“子”指由道产生的天地万物。在王弼哲学中,“本”与“末”也是指道与天地万物。不过,道与天地万物,它是以“无”与“有”这对范畴来表示的。故确切地说,“本”与“末”是指“无”与“有”。

 

本末与母子是有区别的。母与子,从时间顺序上说,是母在先,子在后,子生于母;但从空间排列上说,却是母子相互分离,各成一体的。故以母子关系来比喻道与天地万物的关系,虽然能形象地说明天地万物生于道,却难于表明天地万物必须依赖于道才能存在,尽管在老子哲学中后一种意思也存在,但却是很不明确的;同时,以母子关系来比喻道与天地万物的关系,更无从说明道与天地万物之间具有一种内在的不可分割的统一关系,相反,倒是很容易使人将它们的关系理解为彼此相互外在的机械关系。应该说,这正是老子哲学在理论上的一个重要缺陷。

 

本与末则不然。《说文》云:“木下曰本”,“木上曰末”。王符曰:“末生于本”(《潜夫论.德化》)。可见,本末关系原是木下与木上的关系,这是一种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赖而不可分离的辩证统一关系。所以,本末之间尽管也存在着末生于本的关系,但这种关系不再是如子生于母那样的关系:在子生于母的关系中,母与子有时序上的先后;而末生于本则无时序上的先后,而只有逻辑上的先后,这种逻辑上的先后在经验事实中表现为空间上的下与上。根据经验常识,在空间排列上处上位者必然是以处下位者为根基的,这种上下关系从逻辑上讲就是先后关系,即下为先、上为后,这意思就是:上必以下为前提、为基础。王弼把有无关系比作本末关系,就是要说明无必以有为前提、为基础,有必须依赖于无才能存在。所谓“有以无为本”的所谓“本”,就是前提、基础的意思。

 

王弼是怎样论证“有以无为本”的呢?

 

首先,他从正面论证了“有”的本质应该是“无”。

 

王弼认识到概念是反映事物本质的,并且认识到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成反比关系,即概念的内涵愈多,其外延愈小;反之,概念的内涵愈少,其外延愈大。因而在他看来,若将概念的内涵减少至尽,即可获得最大的外延,这样的概念才是关于万物的本质的概念。他说:“愈多愈远,损则近之,损之至尽,乃得其极。”(《老子注》第42章)这个“极”即“万物之极”或“万物之本”,他又称为“至真之极”,意思是“万物之极”就是宇宙最最真实的本质。

 

王弼认为,关于万物的本质的概念应当是没有任何内涵的。这个观点与他下面的观点是相互一致的。他指出:“自然之道,亦犹树也,转多转远其根,转少转得其本。”(《老子注》第22章)意思是说,在自然世界中,属性愈多的东西,就愈远离这个世界的本质;属性愈少的东西,就愈接近这个世界的本质。换言之,宇宙的真实本质应该是没有属性。

 

王弼根据他的名实观,断定没有属性的东西就不能有其规定性,不能有其名,因为“凡名生于形,未有形生于名者也。故有此名必有此形,有此形必有其分。仁不得谓之圣,智不得谓之仁,则各有其实矣”(《老子指略》)。所以,“凡物有称有名”(《老子注》第25章),而“至真之极,不可得名。无名则是其名也”(《老子注》第21章)。这“无名”就是“道”。按照王弼的看法,“道”并不是一种“名号”,而只是一种“称谓”。他说:“名号生于形状,称谓出于涉求”。“故涉之乎无物而不由,则称之曰‘道’。”(《老子指略》)他又说:“道者,无之称也。”(《论语释疑.述而》)可见,在王弼哲学中,“道”与“无”是有区别的:“道”是“无”的称谓,它所表意的是“无”是“无物而不由”(意即天地万物皆由于“无”而存在);“无”则是“道”指称的对象,它的含义是“无形无名”(《老子指略》。意即没有属性、没有规定性)。另外,“道”与“无名”虽然都是指的“无”,但其含义也有差异:“道”是表示“无”是“无物而不由”,“无名”则是表示“无”是“无形”(没有属性)而“不可得名”(因不可定性而不可定名)。

 

王弼通过非科学的抽象而得到了一个没有任何内涵的概念----“无名”,认为它就是关于万物的本质的概念。他由此断定“无形无名”的东西----“无”就是万物的本质,就是万物存在的前提和基础,他说:“以无名阅万物始也。……吾何以知万物之始于无哉?以此知之也。”(《老子注》第21章)

 

其次,王弼又从反面论证了“有”的本质不能是“有”,只能是“无”。

 

他论证道,凡具体事物都其特定的属性,譬如,就一种具体的音来说,它不是宫就是商----有此形必有其分”(《老子指略》);“有分则不宫而商矣”(《老子注》第41章)。有某种属性,就必然受到其属性的限制,譬如,是商的音调,就不能同时又是宫的;是温的东西,就不能同时又是凉的,---- 若温也则不能凉矣,宫也则不能商矣”(《老子指略》)。既然一切具体事物都有这种限制,那么,任何一种具体事物就都不能够成为其他事物存在的根据。他说:“天地以本为心者也。……然则天地虽大,富有万物,雷动风行,运化万变,寂然至无是其本矣。……若其以有为心,则异类未获具存矣”(《周易注》复卦)这就是说,唯有“无”才能成为纷繁复杂的多样世界存在的根据,反之,如果是以某种具体事物作为其他一切事物存在的根据,那末,现实世界就只能是单一的,而不可能具有多样性了。

 

据上所论,王弼指出:“无形无名者,万物之宗也。不温不凉,不宫不商。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味之不可得而尝。故其为物也则混成,为象也则无形,为音也则希声,为味也则无呈。故能为品物之宗主,苞(包)通天地,靡使不经也。”(《老子指略》)“无”,唯因其没有属性,没有任何感性的形式,才适足以成为万事万物存在的根据。

 

再次,王弼还从本质与现象相反相成的朴素辩证法道理来说明“无”与“有”也是相反相成的,从而论证了“有”不能离开“无”,“无”也不能脱离“有”。

 

王弼说:“形躁好静,质柔爱刚。体与情反,质与愿违。”(《周易略例·明爻通变》)意谓本性虽然柔静无为,表现出来却是刚健有为。这是本性与情欲相反。王弼认为这类情况是非常普遍的,他把它概括为“道与形反”(本质与现象相反),并作了形象的说明。他说:“善力举秋毫,善听闻雷霆。此道之与形反也。”(《老子指略》)意思是:善力者并不表现在他能举起重量极大的东西,而恰恰表现在他能举起重量极轻的东西;善听者并不表现在他能听见音量极小的声音,而恰恰表现在他能听见音量极大的声音。这就叫作本质(“道”)与现象(“形”)相反。

 

王弼认为,彼此相反或互有差异的东西,才适足以相济相成。他说:“近不必比,远不必乖。(按:此二句意为:相近者不一定亲近,相远者也不一定就疏远。)同声相应,高下不必均也;同气相求,体质不必齐也。召云者龙,命吕者律(按:《汉书律历志》:‘律十有二。阳六为律,阳六为吕。’)。故二女相违,而刚柔合体。”(《周易略例·明爻通变》)

 

同样道理,“无”与“有”也是相反而相成的。就“无”对“有”的关系来说,“有”是有形有象、“运化万变”的,相反,“无”是“寂然无体”(《论语释疑.述而》。意即守静无为而无形象。)的,但正因如此,所以,“道以无形无为成济万物”(《老子注》第23章)。故“万物虽贵,以无为用,不能捨无以为体(按:意即‘有’不能离开‘无’而自以为用。)也”(《老子注》第38章)。另一方面,就“有”对“无”的关系来说,“夫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周易·系辞上》韩康伯注引王弼《大衍义》)。为什么“无必因于有”呢?就因为“无”是无形无象的,所以它本身是无从表现自己的,只能依赖于有形有象的“有”,通过“有”表现出来。正因为“有”也有成济“无”的功用,所以,“有”对于“无”就决不是可有可无,毫无意义的东西,“无”在成济“有”而成为“有”存在的根据的同时,它本身在一定意义也必须依赖于“有”,而不能脱离“有”而孤立存在。

 

认为“无”“有”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成济的关系,肯定“有”具有成济“无”的意义,这是王弼哲学同老子哲学的一大区别,后者是只讲“道”对天地万物有绝对积极的意义,而闭口不谈天地万物对“道”有什么作用的。这种区别正是本体论哲学不同于宇宙生成论哲学的一个重要之点。

中国哲学讲座(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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