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内·笛卡尔最早唤起人们对科学方法论的重视，笛卡尔意义上的“方法论”也叫“方法学”，指对研究方法的研究。中国学者受中西不同哲学传统影响，国内学术语境中的“方法论（学）”有着更广的外延、更深的内涵。“方法论（学[1]）”是具有元概念[2]属性的基本理论术语，狭义上指方法的理论，广义上总括了一切“论方法”活动及产生的方法知识。本次从知识角度对“方法论（学）”进行系统梳理，揭示知识类型及联系。

（1）作为融贯哲学观点的“哲学方法论”

（2）由思想资源发掘而出的“假说方法论”

（3）相应学科领域中系统说理的“学科方法论”

（4）相应学科领域中“博物学方法论”

（5）使科学研究得以正确进行的“科学方法论”

（6）概括方法实践经验的“经验方法论”

（7）作为方法学前提性和根本性问题的“元方法论”

（1）作为融贯哲学观点的“哲学方法论”

“哲学方法论”指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的方法理论，而非“哲学家做哲学研究的方法论”。哲学以知识的总体为对象，以整个宇宙和世界的存在问题作为思考对象。它从存在论、知识论的角度把握人类“认识”的普遍性原则，以概念框架的形式，提供一套特定的思维模式。作为形而上学的方法理论，它们摆脱了具体实践的束缚、超出了经验的范围，是思维领域里的抽象理论系统。

“哲学方法论”提供一种世界观和方法论，体现为具有一般性的实践原则或实践路径，能够激发认识论革命、掀起新思潮、孕育新学派，例如康德先验方法论、胡塞尔现象学方法论、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主义方法论、德里达解构主义方法论、狄尔泰的人文科学方法论、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法论、拉卡托斯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方法等等。“哲学方法论”主要来源于西方哲学，这是由于中国传统哲学的主题是“天人合一”，研究围绕“人生问题的解决”，这与侧重“知识问题的解决”的西方哲学走着两条不同的道路。

（2）由思想资源发掘而出的“假说方法论”

中国理论话语中，“世界观”运用于认识和改造世界时就成为“方法论”，二者是自身等同关系[i]，同一内容两种称呼分别侧重“理论”和“实践”，因此，具有解释开放性的思想资源会被拿作提炼方法论，人们将外部思想资源带入特定学科领域中，发掘其中的方法论价值，探寻实践指引和可能出路。

从“授人以渔”“明达体用”“六经注我”“推天道以明人事”等一系列成语中，可以看出，中国学者注重从民族千年文明史孕育的思想资源中吸收智慧、挖掘方法。这样的“方法论自觉”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中国学术传统，由此产生了丰富的“假说方法论”。

称其为“理论假说”，这是由于中华民族思想和智慧集中体现在“道”。“道”与“存在”是中西哲学不同的引导词，虽然它们所面对的对象都是自然现象，思想动机也均为了把握自然现象背后的形而上原因，但最终发展出两套有根本差异的思想体系。“道”的话语体系、思维方式、叙事方式和问题意识，与西方追问“存在问题”发展得到的“知识”话语体系等截然不同，因此，将具有解释开放性的“道”作用于知识问题时，只能说是一种推断性陈述或预测。

（3）相应学科领域中系统说理的“学科方法论”

“学科、领域”是按照知识门类或问题领域展开科学研究的集合概念和组织教育教学的功能单位。学科领域方法论，是按照学科领域特征，明确阐释那些对于本质建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观点，同时作为研究学科领域问题的各种方法、手段、程序的知识综合，它为学术共同体成员提供“方法”一般性问题的系统理解，勾画学术研究基本的逻辑、原则、规范和程序。出于系统说理目的，“方法论体系”也涵盖研究对象概念属性、认识方式等本体论和认识论内容。“学科领域方法论”发挥稳固学科领域本体的学术功能和普遍指导的育才作用。系统化后学科领域方法论，被称为“方法论体系”。

在社会科学领域，人们普遍重视“学科领域方法论”建设，源于人们从孔德时期起就隐忧临近学科之间存在着的互相吞噬的冲动。这种担忧的思想源头是古希腊哲学的原子论，古希腊哲学家从泰勒斯到德谟克里特，都强调万物及其现象都是“质料”的始基（构成事物的元素）作用，原子论纲领的一些主张深刻影响了后来的科学观念，例如培根认为科学的最高成就是一个“命题金字塔”。笛卡尔认为理想的科学是一个“演绎的命题等级体系”，他在《探求真理的指导原则》小册子中建立了人类首个“统一科学”主张。

在近现代，将“统一科学”构想推向高潮的是逻辑经验主义的核心――维也纳学派。维也纳学派的一个重要主张，是试图用科学的语言描述知识，把一切知识都建立在一种统一的、可靠的科学基础之上。他们认为科学之为知识理论体系，就是一种真理的系统，真理从本质上来说，是统一的整体的联系而不可分离的。“统一科学”不仅是维也纳学派的理想，也是逻辑经验主义具体落实的行动纲领之一，虽然“统一科学”作为一种哲学理想自提出起就遭受反对，但“统一科学”的哲学观念实质上掀起了一场国际性的哲学运动。为了避免被其他学科“统一”，人们将建构“学科领域方法论”置于各自学科领域发展的优先地位，并把这项目工作视作学科走向成熟的必由之路。

[i] 刘建军.“世界观和方法论”概念考辨[J].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23(05):24-32+157-158.

注[1]：国内曾经讨论过作为一门学科建制的“方法学”：20世纪80年代“科学的春天”，随着各个领域方法研究热潮的兴起，迫使当时的人们议论创办一门作为跨学科和横断科学的“方法学”的设想，也有一些学科领域的学者构思“学科领域的方法学”。这样的学术构想并未成真，一方面，如前文“理论与方法的统一”论述，研究“方法”等同于研究“理论”，另一方面，“世界观与方法论的统一”，科学方法一般性问题属于科学哲学、社会科学哲学乃至哲学的范畴，因此，当下学术论文中出现的“方法学”一般表示“方法论的”“方法知识的”。

注[2] 元概念（meta-concept），在《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名词》中指“一种抽象的概念，即概念的概念。用来组织某些领域的概念的属性和类，完成或添加具体的概念等”。例句：“具有方法论意义”，这里“方法论”修饰“意义”，表明意义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