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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杂忆 前言 (一)初出国门 精选

已有 6555 次阅读 2009-5-26 09:51 |个人分类:未分类|系统分类:人文社科|关键词:学者| 北京, 美国, 出国

旅 美 杂 忆

 张庆营

 

  前言

 

一切都很短暂

一切都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变成亲切的怀念。

                                                  —                      —普希金

 

80年代中期,我应邀到美国宾夕凡尼亚大学物理系,和著名物理学家A. Klein教授合作,研究叶子核结构理论的玻色子映射问题,在那里度过了难忘的一年时光。工作于斯,生活于斯,耳闻目睹于斯,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20余年之久,但在我的脑海里深深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我把潜藏在脑海深处的旧闻轶事一点一点挖掘出来,同时谈了我自己的感想,写成了系列文章《旅美杂忆》,2001年,开始在湖南大学的内部刊物《湖大侨联》上连载,没有想到居然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虽然很多内容是十几二十年前的陈年旧事,终究是来自异国他邦,多少有点新鲜感吧。这使我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于是便一篇篇地写下去,居然积累了有20余万字之多,现在修改整理出来一部分(约占全部内容的过半),以后还会继续写下去,直到写完为止。现在不揣谫陋,奉献于读者诸君面前。

这些文章以我自己当年亲见亲闻为主线,再加上一些相关内容,以便把事情说得更清楚、全面一些。因为时间过了很久了,有些事情有了变化,我还补充了一些新的东西。有一部分引用的资料,内容较多,就在文中注明了出处。有很多资料只是引用了一些,由于这种情况很多,无法一一注明出处,在这里,我十分感谢那些资料的原作者。

毕竟一个人的见闻和认识有限,有不当和错误之处,欢迎批评指正。

 

旅 美 杂 忆

                  

(一)初出国门

                                        

文革结束后不久,我国开始了向海外派遣访问学者和留学生,湖南大学也派了几批。我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一直没有我的份。我的家庭成份不好,海外关系很复杂,以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能有机会去世界上最发达的头号资本主义大国——美国。逐渐地形势有所转变,政治气候大有改善,1984年新上任的一些系、校领导比较开放,不像以前的领导在选派留学人员的时候那么强调政治背景和家庭出身。我看机会来了,有希望了,就抓住这个时机,向学校打了报告,要求参加留学人员的选拔,很快就绿灯放行,成为候选留学人员中的一员,获准参加出国人员英语短训班。参加这个班的教师学员,大都有一定英语基础,只是过去由于条件限制,英语是靠自学来提高,目的只时为了看懂英语书籍和文献,所以学的都是聋子英语和哑巴英语,能看懂,但是听不懂也不能会话。当时学校请了一位美国年轻女教师来上课,教我们这些比她年龄大的老学生。她不教语法,实际上她也不懂语法,她只教听力和会话。我们只是用业余时间来上课,一星期只上两次课,每次两小时,学了几个月,加上自己听一些磁带,果然有相当大的进步。

谁知时来运转,我参加者英语班才半年多,1985年4月,我接到美国费城宾夕凡尼亚大学物理系 A. Klein 教授的邀请,和他合作搞核物理方面的研究。这的确是在打倒四人帮以后,拜实行改革开放政策之赐,让我赶上了好时代。平生头一次有机会一个人离开国土,飞出亚洲,走向世界。

我立即着手去办护照和美国的签证。本来想赶在8月底前赴美,但由于手续繁琐,直到9月初才办妥。我本想买中国民航的机票,以免外汇外流,肥水流入外人田。谁知中国民航售票处国际航班的售票员,见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笑脸相迎,毕恭毕敬;见到我这个乌发黑眼的中国人,脸色难看,爱理不理。这个窗口说在那个窗口买,那个窗口说在这个窗口买,推来推去,我排了一个队又一个队,好不容易捱到中午换班,才有一个售票员开了口,她很不耐烦地说:现在没有票,要到10月底才有票。问旅行社,也是要10月份才有票。我有一个学生,他的朋友在首都机场做事,这个学生说,他能买到票。我们到他家里一问,不巧得很,正好出差去了,一个月后才能回来。我再无其它后门。没有办法,只好跑到京伦饭店,买泛美航空公司的机票。售票员是美国小姐,见到我来买票,十分客气。她说,最快要9月13日才有票,到旧金山过海关后,要换乘美国国内航班。如果还坐泛美的飞机,要等4个小时;坐联合航空公司的飞机,只要等两个小时。他建议我换乘联合航空公司的飞机。就这样,顺利地买到了去美国的机票。看到他们明明有生意也不做,还要让给别人,建议我转乘别的航空公司的班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很不理解。一位到过美国的人对我说,这是他们的生意经,表示他们诚信可靠,为旅客着想,以便今后有更多的顾客买他们的机票。

       9月13日星期五(西方称之为黑色星期五,被认为是很不吉利的日子),我乘坐的空中客车100飞机,于上午10时50分在首都机场起飞。起飞不久,空中小姐就开始讲解并演示遇险救生常识。我放眼一看,天哪!那里是空中小姐,倒不如说是空中奶奶,又矮又胖又老,足有50多岁,看起来颇不顺眼。其中也有一些空妈空嫂,都不怎么样,和我在国内航班上看到的身材苗条,年轻漂亮的空姐形成很大的反差。我知道,美国的公司也很重视窗口的形象,在北京泛美公司售票处看到的美国小姐就很不错。但眼前看到的景象却使我颇感困惑。后来才知道,在美国,和我国的情况不同,空姐的工资低,工作又劳累,很难招到年轻漂亮的空姐,只好招些50多岁的空中奶奶来凑数。我后来坐过英美等多家航空公司的飞机,那些空姐也都还可以。空中奶奶的服务态度都很不错,我到后舱要水喝,当时她们正在闲聊,马上就手忙脚乱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经过两三个小时的飞行,忽然有人纷纷向弦窗外张望,还有人发出赞叹之声。我也转过头来向窗外望去,不禁失声叫好,一幅多美的图画!海面像一大块碧绿色的玻璃,上面镶嵌着一粒一粒形状各异的玛瑙和翡翠,飞机开始飞翔在日本列岛上空了。渐渐地,进入视野的岛屿越来越大,终于飞入日本腹地了,看不到大海了,下面是绿色的田野,山峰和河流。临近东京时,我问一位空嫂,富士山在哪里?她说:我也不清楚,我到驾驶舱去问问机长。她问了回来告诉我,是在飞机的左边。我看了一阵子,没有发现一座高山。后来查了地图,应该位于飞机的右边,他们也没有搞清楚。

到了东京,要换乘飞机,我顺便到机场的商店转一转,柜台里的商品绝大部份是手表,没有什么很值得买的纪念品。换乘的飞机是波音747,比空中客车100大。北京时间下午4时(东京时间下午5时)起飞,这时候还是明亮的白天,可是,由于飞机是和地球自转相反的方向飞行,所以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在机舱前面的屏幕上开始放电影,只要花一美元租耳塞机,就可以听到声音。由于头天晚上我没有睡着觉,没有精神看电影,只想躺下来美美地睡一顿。我看到舱中间有不少空座位,就将相邻座位的扶手打开,变成一张床。躺下不久,很快就舒舒服服地进入了梦乡。

睡梦正酣,突然一阵激烈的上下颠簸,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原来,飞机在太平洋上空遇到一股强烈的气流。我感觉一会儿被抬上去,一会儿又失重落下来,很不舒服。折腾了几分钟,才恢复平稳,又沉沉睡着了。在睡梦中越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一觉醒来,窗外太阳高照,这时手表的指针正指向9点,当然是北京时间晚上9点了。整个一晚,只有不到5个钟头,这是我平生经历过的最短的一个黑夜了。

虽然过了一夜,由于跨过了国际日期变更线,当地仍然是13日星期五。吃罢早饭,空中小姐拿来一叠旧金山海关的报关单,发给每个乘客一份,要乘客在飞机上事先填好,以免出关时手忙脚乱。填完报关单不久,就听说马上要到旧金山了。当地时间下午2时飞机降落在旧金山机场。平时旧金山比北京时间晚16个小时,美国实行夏时制,此时此刻,旧金山比北京时间晚15个小时。旧金山下午2时,就是北京时间晚上11时。日本东京机场是在北京时间下午4时起飞的,所以,从东京飞越太平洋到旧金山一共用了7个小时。如果是从北京到旧金山(包括在东京机场换机停留约1小时),总共花去12个钟头。

飞机抵达旧金山前,只见在绿油油的原野上,散布着一幢幢别墅,有的还带有游泳池,看上去像是镶上一颗颗晶莹透剔的长椭圆形蓝宝石,美丽极了。过海关时,台湾中华航空公司的空姐在忙着招呼刚到旅客,异国他乡见到自己的同胞,感到分外亲切,我却不敢和她们打招呼。

在过海关排队的队伍中,遇到一个自费来美国留学的河北小伙子,他的英语不行,空中小姐在飞机上送报关单的时候,他浑然不知,这时候,他看见我手里拿着报关单,才问了起来,我赶忙替他领了一份单子,帮他填了起来,过海关时还为他做翻译,连打电话到洛杉矶要他的爷爷来接他,都是我帮的忙。我真佩服他不懂英语,又没有人到机场来接机,还敢孤身一人冒险走出国门。

我们正在机场找电话时,一个柜台后面有两个教会派来的美国人向我们招手说,非洲在闹饥荒,要我们捐钱。我们各捐了5美元,他们还嫌少呢。和我同行的小伙子说,真倒霉,电话还没有打,就去掉5块钱。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声说,5块钱算得了什么!回头一看,是一个扫地的华人老头子说的。小伙子背着老头子小声对我说:要是被国民党的特务听到了可就糟糕了,我点了点头。好像周围都有国民党特务,随时监视着我们这些大陆客的一言一行,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我们长期以来接受的是阶级斗争教育,要时刻不忘阶级斗争,警惕阶级敌人,培养出高度的警惕性。

       美丽的原野,别墅,游泳池,高楼大厦,数不清的汽车,整洁的环境,各种各样的现代化的设施,还有当时还没有见过的投币式电话机,自动售货机等等形形色色的新鲜玩意儿,……,一切的一切,使我眼花缭乱。美国比我原先想象的富有得多,我国长期内忧外患,饱受列强欺凌,解放后,生产建设发展很快,可是又长期大搞阶级斗争,不断搞政治运动,致使我国经济建设速度放慢,文革十年,几乎到了破产的边缘。回想在十年前,还在高喊,我们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民群众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我却感到,我国太穷了,和美国的差距太大了。突然一阵心酸,百感交集,难过得直想掉眼泪。

在机场停留了两个小时,换乘联合航空公司的国内航班道格拉斯10型飞机经芝加哥再到费城。在芝加哥机场,看到机场的跑道下面横穿一条大马路,汽车穿梭往来,别是一番有趣的景象。在芝加哥停留了一会儿,就起飞了。一个新来的年青人在我的旁边就坐,交谈中,得知他是个律师,每个周末都要坐飞机到费城和女朋友会聚。他父亲在费城一个教堂当牧师,他写下教堂的地址说:你到费城后,可以去找他,他一定很欢迎你。美国人的好客,处处都可以感受到。

费城在美国的东部,和西海岸的旧金山相隔3个时区,和北京同在北纬40度,经度相差约170度,差不多在北半球的正对面。飞机于晚上10时50分降落费城国际机场。机场很大,每天起落的航班有2000架次。从北京到费城正好走了23个钟头,中转三次,全部飞行时间总共约18个小时。时差正好11个小时,在飞机上过了一夜,仍然是13日星期五。我接连碰上两个黑色星期五,谢天谢地,总算一路平安无事。

在机场大门外,只见律师和女朋友长时间热烈接吻拥抱,旁若无人。这在美国是家常便饭,我头一次看到,觉得很新鲜。我等了很久,人都快走光了,还不见Limousine(机场服务客车)开过来,可把我急坏了。一打听,才知道要打电话去叫。我叫了车,又预订了旅馆。等了几分钟,一个黑人走过来提我的行李,我吓了一跳,一问,此人正是前来接我的司机,停在我面前的比吉普车大一点的车(叫做Van,前面有几个座位,可载客6至8人。有后门,座位后面放行李)就是Limousine,和我在国内坐的民航大巴大不相同,难怪我视而不识。Limousine 由专门的公司经营,实行门对门(Door to door)服务, 直接把旅客从机场送到目的地,或从家门口送到机场,收费低廉。只花了5美元(外加小费),就把我送到远离机场的市内旅馆。坐的士要贵好几倍。后来才知道,这种机场服务客车也可在附近城市的机场接送客人,只要打个电话,说好时间和地点,客车就会按时接送。从费城到纽约,只要20美元左右,和坐长途汽车的价钱差不多,非常便宜。从费城到纽约大约两百公里,就是按照我国的标准,也是很便宜的。费城的机场和市区之间,还有轻轨铁路,坐这种列车,每趟只要两美元。

以前北京市有面的,比一般的出租车便宜,不知道为什么又取消了。现在我国还没有美国这种“门对门”服务的机场服务客车公司,随着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也会出现这种方便客人的服务公司的。

旅馆位于宾夕凡尼亚大学旁边,是天主教会开办的。房内非常整洁朴素,每天只收18美元,算是很便宜的了。这个旅馆清规戒律很多:一个房间只住一个人,不准有第二个人在房内留宿;会客要到会客室,不准在住房内会客;不准在房间内吃东西;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不准……。好家伙!没有想到在灯红酒绿的美国,居然还有这样一方世外净土(肯定不能算世外桃源)。房内没有任何装饰,没有电视机,也不放电话机,打电话要用会客室内的投币式电话机。房间不算小,床也比一般单人床大。但除了洁白的墙壁,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别无他物,也看不到什么风景,异常寂静。真是色香味音,四大皆空。我好像变成了清教徒,顿感孤独、寂寞,远离尘世。洗完澡,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梦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慢慢醒了过来。

我在星期五上午从北京机场起飞,摶扶摇而上者一万米。飞机遨翔于苍穹之中,天空中漂浮着一朵朵云彩。从东方的亚洲之东飞到西方的美洲之西,跨越太平洋,飞过国际日期变更线,首次降落于美国旧金山。朝辞北京,暮宿费城,度过了两个9月13日和星期五,航程近两万公里,仅仅一整天的时间就飞到了。我回国时,不是从原路折回,而是经英国、孟买、香港回国,环绕地球一周,比地上的人们多赚一天。

仿李白诗,赋《越洋赴美》诗一首,以志此次特殊的旅程:

朝辞华夏彩云间,跨越重洋只半天,短夜梦回抬眼望,飞机已降旧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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